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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八章 [萨默斯]火光中的约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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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西科还在拨弄着柴火的时候,炉火蓝色的外焰突然开始变成深紫色,接着,连内焰的颜色也变得冰冷。
西科盯着奇异的火焰,慢慢地停下了手部的动作。他在心中叹了口气,惨白的脸上却依旧面无表情。
被发现,是意料之中的事。
西科默默地和深紫色的火焰对视着。他知道是谁在透过这跳跃的等离子追踪着他。所以,他只是等待着。
片刻后,火焰聚集成了一个唇部的形状,发出了嘶哑的声音:“科洛帝斯殿下。”
蒂斯廷被这寂静之中突兀的声音给惊醒。她惊惶地看向声源,却发现那里空无一人。
西科没有转头。他似乎对蒂斯廷的反应毫不在意一般,而只是朝火焰微微点了点头,却依旧未发一语。
那个从透过火焰传来的嘶哑声音对西科不敬的反应似乎也习以为常,“请您即刻动身回殿。我们对您的安全都深感担忧。”
听到这样赤裸裸的威胁,西科仍然不怒也不笑。他盯着跳跃的炉火沉默了片刻。低头闭上了眼睛。
炉火骤然熄灭。
他起身,把手上那本破旧的书放进随身的包裹里。
然后侧过身,像安抚一个小动物一般地说道,
“我们要走了。”
蒂斯廷睁大双眼,迷惑地看着他。
西科却没有再看她。他径直走向门边,一手拎起放在墙角的另一个大包袱,一手搭在了门把上。
蒂斯廷张了张嘴,准备喊他的名字——
下一秒,蒂斯廷却发现自己突然处在了失重状态!
零下三十度的狂风刺进她的喉咙,包裹全身的毛毯被气流猛得掀起,蒂斯廷在黑暗中被暴风夹着尖利的冰屑卷得飞上高空,又被另一股力量拉得狠狠下坠。就在她要触地的瞬间,提前一步落地的西科一手抱住还在空中的她转身就跑。坚硬的冰面被两人坠地的冲击力撞出一个坑,而西科和蒂斯廷在眨眼间已经来到了小木屋外一公里的地方。
可他们身后的冰面却突然蹿出一只冰龙般的粗长的坚冰巨手,紧抓住西科的脚不放,凶狠地将西科往地面拖拽。
西科右手拔出藏在靴筒里的匕首,扭身,挥臂,猛刺!那粗壮无比的冰手瞬间被小巧的匕首击得粉碎,可西科小腿的肌肉却霎那间被崩裂开的碎冰黏去大半。但西科依然表情不变,毫不停顿地反手在暴风中一挥,一股更为强大的气流把便把他们两人猛然卷起。
蒂斯廷的喉咙被刺骨的寒风呛得疼痛难忍,咳嗽连连,西科却没有给她留下喘息的时间。冰冷剧烈的气流将他们往东南方向卷去,传送咒在几秒内便将他们转移至几百米之外。然而,前方的冰面突然掀起,一条瞬间冒出的更粗壮的冰手像石柱一般向他们砸下,随破冰而四溅的冰粒不仅划破了蒂斯廷的毛毯刺伤了她的皮肤,甚至连她的眼角也被割出了一道血痕,即使西科已尽力将她保护在自己的怀中。眼看他们就将被冰柱压得血肉模糊的时候,西科在脚触地的一瞬间以一个不可思议的姿势扭身蹿向了右边,又在冰柱轰然落地砸出巨坑的时候,完成了一个新的传送咒。就在他们还未移动一米的距离时,比原先粗了五倍的冰刃猝不及防地自他们脚下刺出,正巧刺在两人的包袱上。瞬间,衣服、水壶等各式杂物就从破布中掉落又立刻被狂风吹得不见了踪影。西科干脆地扔掉了破包袱,身体微微前倾,在急速的下坠中,左脚在冰尖的侧刃借力一踏,转眼间在死亡的阴影中又逃离了百米。
然而,就在西科再次触地的时候,他脚下的冰突然爆裂。一条十尺长的缝隙赫然出现,西科连带着蒂斯廷瞬间跌落!西科立刻扔掉了他们最后一个包裹,单手攀住了缝隙的边缘——
坠落,停止了。
萨默斯大陆的极夜,野外静得只有暴风狂啸的声音。
一片浓重的黑暗中,蒂斯廷双手勾着西科的脖子,挣扎着从毛毯里钻出头来,剧烈地喘着气,悬在万丈深渊之上,用嘶哑得几乎无法发声的喉咙尖叫着, “这是怎么——”
话未完,脆弱的冰面却突然发出轻微的咔咔声,碎冰骤然黏着西科的手向深渊坠去。四周的冰壁瞬间被无限延长,巨大的裂隙仿佛永无尽头。西科深吸一口气,挥出随身携带的铁钩索往冰壁猛掷。铁钩嵌进冰壁,却被过于沉重的坠力带着一起飞速下滑。
一秒、两秒、三秒。
铁钩,终于固定住了。
西科单手猛力一拽绳索,那绳索竟然如有弹力一般一下拉长了。绳索拉伸至极限后,强大的回弹力瞬间将西科和蒂斯廷带上了冰面。
西科单膝跪地,左手抱着蒂斯廷,右手在空中骤然一挥,一股劲风便忽得将他们吹出几米之外。
然而,就在西科踏上冰面的那一刻,大地却开始更为剧烈地不安地震动起来。一些冰面上开始出现细微的裂痕。这些裂痕渐渐扩大,破裂的速度竟是越来越快,几个呼吸间,已扩散了好几百米,渐渐追上了西科的速度。更令西科不安的是,山脊上的积雪开始滑落,甚至很快就要雪崩了。
西科闭着眼睛,不断感知着前方和周围的元素,极力提高传送的速度。
可,还是来不及了。
如同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方圆一千米内的地面由震源向外,震动得越来越激烈,狂暴的西南烈风卷起无数的冰渣涌进奥菲山脉的各处缝隙,数百个座烽火台的火焰瞬间熄灭。这个荒无人烟的极夜冰原瞬间卷起铺天盖地的暴风雪,来自地底深处的低沉的震动声混杂着暴风的嘶吼,简直像是索罗复生的地狱场景。冰面一寸一寸紧跟着西科的脚步开裂,前方奥菲山脉的积雪已形成雪浪一般的声势向他们涌来。
天崩地裂之中,只有他们两个徒劳狂奔着的生物。
于是,西科在几近缺氧的极速传送中,骤然停了下来。
他们身后的地面迅速地开裂,海啸般的雪浪立即扑向他们的头顶——
四周一片漆黑。萨默斯的极夜永远是一片漆黑。
蒂斯廷趴在西科的身上剧烈地喘息。她的心脏还在急速地跳动,快到使她感到呼吸困难。
然后她后知后觉地想到,还能感觉到痛,应该是活着的征兆吧。
她有无数的问题想问西科,却又不知从何问起,更不知道一秒之后的未来,是否又将发生什么。
极夜季节的萨默斯郊外,没有取暖措施,正常的人类无法存活超过半个小时。此时,蒂斯廷全身的肌肉都无法控制地抽搐着,似乎希望能通过这种方式再多制造一些能量。突然,仿佛是索罗听见了她的祈祷——黑暗中亮起了一簇火焰,她周身的空气也骤然暖了起来。
蒂斯廷有些惊恐地抬起头四处张望,有什么人来了?
然而,四周只有焦黑的岩石。而他们,似乎正处在一个密闭的岩洞中。
于是,一个离奇却合理的念头浮现在她的脑海:西科,是一个法术士。
只有法术士才能不借助自然的材料凭空生火,只有法术士才能改变空气的密度和温度,只有法术士才能瞬间移动。
事实上,法术士在刚柏绝不少见,甚至可以说,刚柏人是依靠法术士存活的。纤细而脆弱的刚柏人若没有法术的庇佑,便极难在萨默斯严酷的自然条件下生存。然而,培养一名合格甚至优秀的法术士需要大量的金钱,其数量远远超出家境一般的平民所能承受的范围。而且,在之前他们相处的十五天中,她从未见西科使用过法术。
但是,不使用,并不代表不会。
蒂斯廷抬头看着西科。
他的脸在跳动的火焰中显得平静而冰冷。瘦削深刻的轮廓,细致优雅的五官,苍白细腻的皮肤。一如典型的刚柏人,精致,纤弱,仿佛随时都会在极寒中丧生。
然而,他有一对几近黑色的瞳孔。
蒂斯廷从未想过,这世界上竟然有这种颜色的眼睛。刚柏人的瞳孔是大多是蓝色或是绿色的。纯血统的费加尔人的瞳孔是红色的。而雷克大陆原住民的瞳孔色泽更接近灰色。就算是在偏远的肯亚大陆上,人们的瞳孔也大多是茶色或者琥珀色的。因此,哪怕西科是个混血儿,他也不应该拥有这样的瞳仁。
更不应该有这样漆黑色泽的头发。
就像患了疾病,甚至,被下了诅咒。
蒂斯廷忽然就失去了继续观察西科的勇气。这是一个陌生人,一个她完全不熟悉的陌生人,一个超出她认知范围的危险人物。
似乎是感觉到蒂斯廷换了个姿势,不再贴着他的身体,西科也往后挪了挪,把背靠在冰冷的岩壁上。
“雪能掩盖人的气息,”西科微微仰着头,闭着眼睛,“但很快就会有人追来。那么,你有什么打算?”
西科的主动解释远在蒂斯廷的意料之外——他竟然还询问了她的想法。但事实上,对于一个只会呼吸的废物,问与不问又有什么区别呢。
在漫长的沉默之后,废物开口了,“我……想去费加尔。”
她的声音嘶哑而颤抖,却带着劫后余生的极度清醒。然而,她知道,她刚刚说了世界上最可笑的笑话。
萨默斯大陆和普兰尼大陆之间隔着永恒的死亡之地——中洲回廊。从没有人能活着通过这个分隔了两个大洋的狭长地带。从没有人。去往费加尔的唯一办法,是乘船绕过中洲回廊。然而,在那之前,她要沿着横亘整个萨默斯大陆的奥菲山脉徒步行走三个月,在到达纳切尔的罗斯多特港之后,再出天价买上一张开往费加尔的船票。否则,一切都只是一个笑话。
可是,西科并没有笑,他甚至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他在温暖的火光中闭着眼睛,就像经书图卷里的索罗一样,冰冷而沉默。然后,他却开口说起了毫不相关的事物,“你知道阿尔弗雷德的帝企鹅么?”
在一个微妙的停顿之后,西科轻轻扯起了嘴角,“在人类还未诞生之前,他们曾经是飞翔于天空的鸟类,可现在他们以在大海中捕鱼为生。你看过它们在海水中遨游的姿态么?他们自由地摆动着浑圆的身躯就像被包裹在羊水里的婴儿,敏捷,优雅,仿佛天生就是水的宠儿。谁知道它们的翅膀也曾将它们送上天空呢?可你若是只看到他们在冰面上像一个个可笑的胖子夹着翅膀摇晃着行走时,只怕也不会了解它们身为猎杀者的可怕吧。”
少年冰冷而低沉的声线回荡在寂静的黑暗中,让蒂斯廷几乎有种被催眠的错觉,“但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漫长到超出了人类的记忆。然而,真正的蜕变都是漫长的。你要学会像一粒种子一样在黑暗中等待,等待光,等待希望。”
他闭着眼睛,伸出手,在虚空中画了一个圆。
“记住,光和暗,生与死,强和弱,它们之间,从来没有清晰的界限。对立,是转换的前提。不要被表象迷惑,用逻辑,要用逻辑,去找到那个转换的通路,用逻辑去控制自己内心的贪婪和恐惧,用逻辑去训练自己的身体。然后,相信时间。相信时间会带来一切答案。”
少年的神色显得有些疲惫,“生命,是一种权利,也是一种义务。我会帮助你完成自己的使命,但是,到达费加尔之后的路,你要学会自己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