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土壤》江南蝶

6、第 6 章

　　阿苏就没有在中午之前下过楼，小满也说过阿苏从来不吃早餐，所以关音每天就只备两份早餐，自己和女儿的。
　　吃完后她就趁空送女儿去辅导班，然后回来做家务、打扫卫生，准备午饭。
　　阿苏吃中午饭的时间并不固定，有时候是十一、二点，有时候是一两点，看她什么时候起床，又什么时候愿意下楼。
　　大多数时间她醒了，但不想起来，要么躺在床上玩手机，要么干脆睁着眼睛发呆，肚子饿得咕咕叫也不想动，等到饥饿到麻木了或者被尿意催促着难受一定要去厕所了才会爬起来。
　　小满说阿苏每天固定五点钟吃晚饭，其实也不准确，经过观察，关音发现如果午饭吃得晚，阿苏就对晚饭没有兴趣，推迟用餐时间也不会有太多反应，关音就会看情况再去准备饭菜。
　　备忘录里的注意事项修修改改，有些地方还用不同颜色的字体做了详细备注，关音和小满保证过会照顾好阿苏，她就一定要做到。
　　这天，阿苏跟一个约稿的金主扯皮，说好的私用最后变商用，两者价格都不一样，还耍赖威胁她，这种货色她见多了，懒得废话，直接截图挂人。
　　结果自然是对她有利，但过程中产生的焦虑和对人性的厌恶毁了她的心情，让藏在心底许久没有扩散的阴暗隐隐有了不受控制的迹象。
　　她坐在椅子上，缓缓收拢五指，刚长出来一点的指甲刺入掌心，有点疼，可还不够，她不停的来回磨着那块皮/肉，刮拉的痛反馈回中枢神经，像治病的良药，抚慰了冷漠下的戾气，让她逐渐平静下来。
　　工作台下有一组造型可爱的抽屉，拉开最中间那个，里面整齐放着医院的测量表、检查结果以及医生开来给阿苏控制情绪的药片。
　　阿苏的手有点抖，不是疼的，是从心底蔓延上来的、她没办法控制的、不知道如何去形容的恐惧。
　　用药说明上写的是一日两次，成人一次1～2片，阿苏根本没有遵从，倒出来好几片，看都不看就仰头生吞。
　　苦涩在口腔内来回折腾，还粘在上面，她跪下来趴在垃圾桶边呕吐，口水和药粉混合的粘稠物弄脏了她的嘴唇。
　　她伸手扯住放在桌上的纸巾盒，疯了一样抽纸擦拭自己的狼狈，又恨不得把整个脑袋都放进垃圾桶，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呕……”
　　布置温馨充满童趣的室内，蜷缩在桌角的阿苏有一大半藏在阴影里，看不真切，只能听到痛苦的呕吐声，好像要死了一样。
　　良久，她才缓缓靠着桌腿坐下，整个人被抽了魂，呆呆的，低垂的眉眼落下小片的阴暗，显得更加没有生息，如同行尸走肉，麻木的重复着后脑勺撞击桌沿的动作。
　　咚……咚……
　　沉闷，压抑。
　　北方隆冬的天不到六点就已经黑透，午饭没有下来吃，晚饭也不见人，关音站在楼梯口听了半天也没有动静。
　　她来回转了两圈，犹豫了几秒就拿手机给阿苏发微信，问她起床没有，要不要下来吃晚饭。
　　消息石沉大海，没有半点回音。
　　她把饭菜留一份出来给阿苏，就和女儿先吃，等到晚上九点多阿苏仍旧没下来，这不合理。
　　她小心翼翼迈上台阶，来到那扇紧闭的门前，忐忑的敲响。
　　笃笃……
　　还是没有回应。
　　关音紧张的咽了咽口水，尝试着喊了声：“阿苏？吃饭吗？做好了。”
　　静悄悄的。
　　她很着急，又不敢敲第二次，走远几步给小满发微信，想问这种情况该怎么办。
　　小满很快回复：“一整天都没有下来？”
　　“对，我给她发微信也没有回，敲门也没有反应。”
　　“你敲门了？”
　　不知道小满为什么关注这个，关音还是如实回答：“嗯，我有点担心，怕她出什么事。”
　　过了会小满才说：“她没事，应该是不想见人，你别去打搅了，给她留点饭菜放冰箱，半夜她自己会下楼热来吃。”
　　关音一肚子疑问，又不放心的看了看那扇门，担忧都写在脸上，她咬了咬唇，最后还是下了楼。
　　“她到底怎么了？”不问清楚她不安心，以后再遇到这种情况也不知道怎么处理。
　　小满发过来一个叹气的表情包：“阿苏有精神疾病，很严重那种，不确定什么时候就会发作，她卧室应该备有缓解药，但也不是一下子就能控制住，而且她一吃药就会恶心，呕吐，药就很难发挥作用，她需要时间让自己安静下来，这个时候千万别去打搅，她就想一个人待着，任何声音的出现都会加重她的痛苦。也怪我，没提前跟你说这个，以为这两年情况好转，不会再这样了……唉！明天她可能会叫你去打扫卧室，麻烦你了。”
　　刚知道关音能进主卧时，小满也惊讶，不过这也是好事，就是不知道这种好能持续多长时间。
　　关音反复看这段话，沉闷压在心头，难受的喘不上气。
　　她不觉得麻烦，只是，“她会伤害自己吗？”
　　她关心这个。
　　小满：“会，但你现在不能上去，就让她自己待着。”
　　关音不解：“为什么，万一她出事怎么办。”
　　“不会的，她知道分寸。”
　　“你都说她精神有问题了，又怎么知道分寸，让她自己待着会很危险。”关音很着急，频频看向楼梯口，她想再上去试试。
　　小满直接打语音过来：“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但你现在就是不能去，敲开那扇门不会让情况好转，只可能更糟糕，阿苏真的会疯掉，她不想让人看见，任何人出现都会刺激到她，她会控制不住攻击人，到时候受伤的就是你了，明白吗？”
　　关音停下脚步：“攻击人？”
　　小满：“我只能跟你说这么多，你想要知道更多，等以后阿苏主动告诉你，如果你们的关系到了那步的话。”
　　“什么意思？”
　　“关音，现在阿苏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并不好，如果你觉得这份工作难以进行下去，或者你觉得害怕，我可以先在外面给你们母女俩找房子搬出来，也会帮你安排其他工作，听阿苏说你之前是幼师，还有教资，这样工作好安排的。”
　　“不用了，现在就挺好的。”
　　“可是……”
　　“阿苏是好人，她不会伤害我。”关音很笃定。
　　对此，小满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沉默。
　　阿苏的病发作起来真的要用六亲不认去形容，但她不想伤害别人，就尽可能不与人往来，没事也不出门，在预感要发作的时候会把自己关在房间，拒绝外界的一切。
　　关音的敲门声她听得到，她蜷缩在床上不想理。
　　才拼了一半的城堡已经塌了，桌上以及置物架上的所有东西都被扔在地上，有的完全碎裂，有的缺胳膊少腿。
　　满地的狼藉无人收拾。
　　一双腕子上都是带血牙印的手悬在床沿上方，皮肤是病态的白，显得牙印更刺眼。
　　阿苏侧躺着，在亮如白昼的室内直愣愣睁着眼，没有焦距的盯着虚空。
　　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她才从这种状态中活过来。
　　起床，赤脚踩过那些被她摔坏的零碎，开门出去，木着脸下楼。
　　夜深人静，稍微有点动静都会清晰，关音立马从沙发上起来，还因为跑得太急，差点和正拐弯出来的阿苏撞上。
　　现在是凌晨一点，关音着急了大半个晚上，就穿着睡衣等在客厅。
　　阿苏像是没看到她似的，表情都不带变，直接从旁边过去，理都不理。
　　关音赶忙跟上，尽责道：“要吃饭是么，我去给你热。”
　　阿苏没来由的又开始烦躁，垂在身侧的手颤了颤。
　　“不用，我自己热，你上去收拾房间。”
　　她还是控制住了那股无名火，没有对无辜的关音喷发。
　　衣服袖子过长，完全遮住阿苏满是牙印的手，她自顾来到厨房，从冰箱拿出关音留好的饭菜放进微波炉。
　　关音躲在门外观察，特别不放心，但女人的第六感以及小满最后的忠告提醒她，最好按照阿苏说的去做。
　　她叹了口气，转身上楼。
　　卧室门没有关，原本温馨的布置已经乱七八糟。
　　关音站在门口，倒抽一口气。
　　身心俱疲之下，阿苏根本没有胃口，胡乱吃了两口就回客厅缩在沙发上出神。
　　一楼空旷，没有陈列，是她怕自己会失控到把整个家都砸了。
　　都是钱，砸完之后她也心疼。
　　不如就死了吧，她总是这样想，吃饭吃着吃着她就冒念头，画稿画着画着也会生想法。
　　但她不愿自己死在那些恶心东西的前面，伤害她的人都还活的好好的，她为什么要死。
　　一屋子的碎东西收拾起来很不容易，关音不舍得把它们扔了，就全捡起来放进大纸箱。
　　这是小满告诉她的，一楼的小房间是杂物间，有很多搬家用的超大号纸箱，就是为了方便清理阿苏病发后摔碎的东西。
　　以前都是阿苏自己清理，直接扔到外面，第二天会有保洁拉走。
　　关音费劲把东西扛到一楼先放着，打算找时间把能修补的修补起来再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