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是惊鸿照影》六瑾姑娘

5、第 5 章

　　　　二人来到青霞镇，寻了一间客栈入住。

　　由于一路风雪疾驰，加上方才见了血光，苏照影当夜便发起了高烧。
　　她迷迷糊糊地起身，摸索着去桌边倒水，可脑袋昏昏沉沉，一不小心便将茶壶打碎了，在暗夜里发出极为清晰的声响。

　　沈惊鸿还未入睡，听到隔壁房间传来的声音，立即起身，叩响了苏照影的房门。
　　“你没事吧？”

　　里头没人回答，只传来一声重物倒地的声响。
　　沈惊鸿立即踹门而入，却见苏照影此刻正昏在地上，毫无意识。他立即上前，将她扶起，指尖探在她额上，触手一片滚烫。他连忙将她抱起，裹上斗篷，半夜敲响了附近医馆的门。

　　苏照影睡了很沉很沉的一觉。梦里，小小的沈惊鸿跟在她身后，脆生生地喊她“阿姐”。她把新买的糖葫芦递给他，他欢天喜地地接过，吃得津津有味。她不由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柔声道：“阿鸿真乖。”

　　场景瞬间转换，是他六岁那年刘氏逝世的场景。他一个人跪在床边，面对毫无生气的母亲，哭得小小的身子一抖一抖的。苏照影在旁边看着，亦是跟着哭。她将他抱入怀中，不住地安慰：“阿鸿不哭了，有阿姐在呢。阿姐会永远陪着你。”

　　接着，又到了沈惊鸿七岁那年被赵氏毒打的场面。她得知消息，飞奔而入时，看到他浑身是血地昏在地上，那一瞬间，心痛到无法遏制。从那以后，她开始厌恶母亲的恶毒，排斥母亲对她的好，甚至有时候会憎恨自己，为什么会有一个心狠手辣的母亲，连一个小小的孩童都不肯放过。
　　而今日，赵氏竟要派人杀害沈惊鸿。她先前从未想过赵氏竟敢杀人，所以也不曾怀疑过赵氏同刘氏的死有关。可现在，她已无法全心信任自己的生母。

　　“阿鸿，阿姐会一直陪着你，不会再让人伤害你……”苏照影沉溺在梦中，呓语不断，“你是不是怪我没保护好你？你一定在怪我……是阿姐对不住你……”
　　沈惊鸿坐在床边，听着她说的话，眉头微微皱起。他看着她的脸，看她满脸的泪，心头沉郁难言。

　　苏照影醒来时，已是第二日晌午。大雪初霁，一缕阳光从窗外探进来，温温柔柔地落在她的脸上，像是被一只温暖的手掌，轻轻抚摸着。她睁开眼睛，看到坐在桌前的人，有些怔愣。
　　“阿鸿，我这是怎么了？”她坐起身，眼神带着一丝迷茫。

　　沈惊鸿闻言，起身将桌上的粥端了过来：“还温着，吃吧。”他坐在床边，一手拿碗，一手持勺，欲要喂她。
　　苏照影受宠若惊，一时呆愣地睁大了眸子，忘了张开嘴巴。

　　“张嘴。”沈惊鸿不耐地催促。
　　苏照影连忙张开嘴巴，可由于吞咽太急，她不小心呛到了，咳得满面通红。
　　沈惊鸿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待她缓和过来，继续喂她。

　　苏照影的眼中盛满了光，她不敢开口询问，生怕他又生气不理她了。此刻这般享受着他难得的温柔，她的心里甜得像被浸满了蜜。
　　瞧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沈惊鸿有些不自在：“一直盯着我做什么？”

　　苏照影这才察觉自己的失态，不由有些窘迫。她忙转移了话题：“昨日救我们的是何人？”
　　沈惊鸿道：“我也不知。”

　　苏照影心想，唯一有可能派人保护沈惊鸿的便是苏万柽，可若是苏万柽的人，那些蒙面人为何跑那么快？像是被沈惊鸿发现他们的身份一样。既是救人，又为何怕对方知道？这实在是令人不解。

　　一碗粥喂完，沈惊鸿道：“下午我便要继续赶路了，你也回吧，不必再跟着我。”
　　苏照影听他这样说，想着此次一别，或许便是山高水长，再无相见之日，心中不免一阵失落。

　　沈惊鸿让她躺下休息，而后便坐到书桌前，继续看书。
　　他只是安静地坐着，便像一幅极为好看的画卷。等他到了京城，当了大官，一定会有很多姑娘心悦他吧，她又算什么呢？更何况，他也并非真心要娶她。更何况，或许他们之间当真隔着杀母之仇。

　　苏照影心里很是难受，可到底还是更心疼他，思绪缠斗许久，她终于还是开口：“阿鸿，那婚约，你不必放心上，我会同爹爹说的。待爹爹答应，我会寄信告知。到时候，你便自由了。”
　　沈惊鸿抬眸望了过来，眼里看不出什么情绪，语气亦是淡淡：“随你。”

　　苏照影看着他，暗暗抓紧了被子，面上仍旧保持着笑意：“阿鸿，往后你要照顾好自己。”

　　　　苏照影一回到苏家，便寻了一条白绫，假意要自尽。

　　赵氏得到消息，匆匆赶来，见苏照影整个人已经悬在梁上，登时软了双腿，险些站立不住。

　　“还不快救人！”一旁的张妈扶着赵氏，大声吩咐道。

　　丫鬟小厮们立即上前将苏照影救了下来。

　　由于勒到喉咙，苏照影被救下以后，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她睁开双眼，看到赵氏，眼圈立即就红了：“娘，若你想要彻底失去女儿，你便去杀阿鸿。女儿如今已与阿鸿订下婚约，此生非他不嫁。若他死了，女儿必定相随！”

　　赵氏又急又气，泪落不止：“我的一片苦心，你怎么就是不明白呢？他不可能真心待你，若你嫁给他，那便是毁了一辈子！”

　　“即便是毁了一辈子，女儿也认了。”苏照影决绝道。

　　“冤孽，冤孽啊！”赵氏愤恨到了极致，“刘氏当初几乎毁了我，如今，她的儿子又要毁了我的女儿！我到底是做了什么孽，此生要得到这样的报应！”

　　苏照影跪在她面前，恳求道：“娘，收手吧！刘姨娘她从来就没有伤害过任何人，她的儿子为何要受到这样的折磨？”

　　“她伤害了我，你看不到么！”赵氏嘶吼出声。
　　“伤害您的不是她，是您自己啊！您的心里只有恨，为何就是看不到旁人的好呢？是您的满心仇怨，满心不甘，才把爹爹推远的，您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的问题吗？”

　　“啪！——”
　　一记巴掌狠狠甩到苏照影脸上，赵氏气到浑身颤抖，她抖着双手，嗓音也是抖的：“你竟这般看我！如今你为了一个男人，便不把你娘放在眼里了，是么？我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女儿！”

　　苏照影捂着脸，泪水滚落。她抖着唇，终究还是没再顶嘴。

　　苏万柽刚回府便听到竹苑闹起来的消息，又听管家汇报了赵氏派人暗杀沈惊鸿的事，真真是怒极攻心，立即赶来竹苑，见到的恰是这幅场景。
　　他二话不说，上前抓过赵氏的手，将她扯到一旁，一巴掌甩过去，直将赵氏扇得站立不稳：“你是想将我苏家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老爷开恩哪！”
　　苏万柽还要打赵氏，张妈连忙拦在赵氏面前，朝苏万柽跪了下去，“无论如何，夫人毕竟伴了您十几年，一心一意只有您，夫人所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了您哪！”

　　“好一个为了我！”苏万柽气得胡子都在抖，“这些年，她为了发泄仇怨，屡屡欺辱鸿儿，如今竟还想对他痛下杀手，这是一个人做得出来的事么！这样蛇蝎心肠的女人，我苏家容不下！”

　　“老爷！”张妈拼命磕头，“求你原谅夫人这一次吧！夫人她知错了，绝不会再犯了！”

　　“张妈，你让开。”赵氏扶着桌子站起来，满面泪痕地指着苏万柽，“当初娶我，你便满心不愿。我一心一意待你，你却弃我如敝履。一开始，你至少还能同我维持面上的夫妻关系，可为了刘氏，你竟想着休了我！苏万柽，我嫁给你，除了得到你的冷待，得到旁人背地里的嘲讽，我还得到了什么？你凭什么这样待我！凭什么！”
　　她发疯一般冲了上去，扯着苏万柽的衣领大吼道。

　　苏万柽用力闭上双眼：“当初我为何娶你？难道你都忘了么？若非你使了手段，我又岂会娶你！由始至终，我心中就只有淑梅，若不是因为你，淑梅又岂会……是你因为一己之私毁了旁人的一生，如今竟在此指责旁人对不住你！”

　　“你终于，都说出来了！”赵氏听罢，大笑不止，“所以我待你的一片真心，这么多年，你从不曾看进眼里，哪怕是一分一毫！想休了我么？那便休了吧，走到今日这一步，你我夫妻，再无情分可言！”

　　“夫人！”张妈爬起来，抓住她的手，“老爷是在气头上，您便服服软吧！别再惹老爷生气了。”

　　赵氏满脸倔强，不肯求饶，俨然一副破罐子破摔的姿态。

　　“好，今日我便……”
　　苏万柽刚要开口休妻，苏照影突然开口，制止了他：“爹，娘她固然有错，可若是被休弃出门，她该怎么活下去？夫妻一场，这一次，还请爹原谅娘。”

　　“照儿。”苏万柽一脸为难。
　　“爹，经过这次，女儿相信，娘她再也不会了。您就看在娘伴您十多年的份上，原谅她这一次。”苏照影说罢，朝他跪了下去，“爹……”

　　“罢了罢了。”苏万柽向来疼爱这个懂事明理的女儿，见她求情，也就没再坚持休妻，只道，“从今日起，没有我的允许，夫人不得离开兰苑一步！”
　　他心疼地看着苏照影红肿的脸颊，又吩咐道：“请个大夫来，看看小姐的伤势。”
　　苏照影松了口气：“谢谢爹。”

　　赵氏被带离的时候，一脸死灰，整个人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苏照影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她能理解母亲为爱痴狂，可她不能接受的是，自己的亲生母亲，有着那么多恶毒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