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镜现代版之微光》闲亚

21、（二十一）生活

　　自拍照洗出来了。许幼怡没有把它放在相框里，而是直接裱了起来，大大的一张，挂在客厅的墙上。

　　严微对此很无语：“……这也太大了。”

　　许幼怡笑嘻嘻地说：“你不觉得这张照片上的我很开心，你也很开心，所以每次看到心情都会很好吗？”

　　这倒是真的，严微不能否认这一点，就撇了撇嘴，以示默认。

　　严微和许幼怡正式住在一起了。

　　两室一厅，所以一人一间卧室，一人一个双人大床，倒是相安无事。严微主动把有窗户的那一间让给了许幼怡。“我不喜欢太亮的环境。”严微解释，“就算有窗户，我也会用窗帘遮得严严实实。”她说的是实话，但许幼怡却笑得停不下来：“太幽默了，你对自己的认知很准确！”笑完了，又很诚恳地拉住她的手，“谢谢你，你对我真好。”严微被这一连串的亲昵搞得有点懵，她倒不是故意示好，也没想到那么多，只是误打误撞地造成了一种体贴入微的形象。

　　这房子相比从前严微住的地方，最好的提升是拥有了独立的小厨房。许幼怡把自己家里所有的工具都搬来了，很快占据了厨房的大部分空间。搬家的那天，严微倚靠在厨房门边，看着她耐心又细致地把锅碗瓢盆碗筷刀叉放在该放的地方，各种食材调料也分门别类地安置好。做完这一切以后，许幼怡看向严微：“去打扫卫生，我来做饭。”这一句“命令”如此自然，而二人的分工也如此和谐。严微愣愣地答了一声“好”，然后便拿起工具去扫地拖地抹桌子。等干得差不多了，她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回到饭桌旁边的时候，看到许幼怡已经摆出了三菜一汤，正在端着两碗米饭出来。“饭好了，洗手去。”她很自然地说，一边伸手去解围裙，但似乎系成了死结，解不开。严微赶紧丢下手中工具，一个箭步上去，站在许幼怡的身后，小心翼翼地把那死结解开，于是围裙便解了下来。许幼怡回头去看她，温柔道：“谢谢。”但如此一来，两人的距离就太近了，近到可以感受到彼此呼吸，近得严微突然有了一种向前一步的冲动，但她忍住了。于是严微脸上又是一红，赶紧拿着解下来的围裙放在一边，小声说：“我去洗手。”

　　后来两个人就坐在饭桌上面对面地吃饭，一边吃，一边小声地聊着一些有的没的话题。严微感觉自己几乎渐渐改变了，不像从前那样不善言辞，经常对许幼怡讲一些自己的事，也对她的倾诉认真回应，有时候甚至能讲两句笑话。只是表达感情这件事情对她来说依然是个难题，很多时候她明明有种冲动或者渴望，但又不知应该如何处理，说也说不出口，就只能强迫自己把那种渴望压制下去，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

　　吃完饭后，通常是严微洗碗。但许幼怡一直想要买个洗碗机，她说什么科技解放人类，都二十一世纪了，当然应该能偷懒就偷懒，把尽可能多的工作交给自动化和人工智能。严微不懂技术，有时候她看许幼怡把笔记本电脑带回家，坐在书桌前面噼里啪啦地敲代码，要么就是在写英文论文，这些她都看不懂，但并不妨碍她欣赏许幼怡皱着眉头认真工作的形象，好像在欣赏一幅美丽又精致的画，这画还多多少少充满了科技感，倒是别有趣味。

　　许幼怡带来了太多的书，而这房子里本没有书架，她便在网上订购了一个，只是送过来的时候是一堆木板和钉子，需要自己拼装。许幼怡倒不是干不了，但严微自告奋勇，一定要帮她弄，于是许幼怡倒也乐得清闲。于是那天下午许幼怡坐在沙发上看着严微在客厅里举着一个锤子叮叮咚咚地敲，敲到满头大汗，终于把那些零散的木板组合在了一起，像是变魔术一般，变成了一个崭新的书架。许幼怡笑嘻嘻地说：“你真是太棒了。”不知道为什么，就算听见这么一句简单的表扬，严微居然也会红了脸。

　　严微帮着许幼怡把书一件一件地摆在书架上，于是她看到了许幼怡浩如烟海的泰戈尔作品收藏。作为一个很少看书的人，她也不太理解为什么同样的一本书要买不同的译本不同的印版，直到她看到了熟悉的封面形式——看起来与她买过的那本《吉檀迦利》一样设计的《飞鸟集》、《园丁集》、《流萤集》、《鸿鹄集》等等，一共八本，都是上个世纪八十到九十年代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的，她翻开《飞鸟集》的封底，发现这是一整套书，一共九本，唯独少了《吉檀迦利》。于是严微默默地走到自己的卧室，把那本《吉檀迦利》拿出来，放在了这八本旁边。好的，九本，齐了。

　　许幼怡很是惊喜：“真好，这一套终于齐了。”

　　严微看她笑得开心，自己也很开心，便开口道：“这本送给你吧。”

　　许幼怡笑道：“什么你的我的，都放在一个家里，是我们的。”

　　她也许说得无意，但严微却听者有心，于是心里又是一阵乱想。

　　好运气也有了自己的小窝，就放在客厅一侧。不过它似乎更喜欢阳台，于是经常趴在阳台的摇椅上——对，许幼怡真的买了一对摇椅，茶桌还在路上，她念叨着还少一整套泡茶的工具，但要货比三家看看评测才能买。这些决策严微都没有置喙，基本上许幼怡说什么就是什么，她去贯彻执行就好。两个人倒是配合良好。

　　如此这般生活了几日，除了房租之外，购置日用品的开销也不小。严微此时囊中空空，虽然许幼怡闭口不提，但她自己心里却过意不去，暗自记下来所有花费，下定决心等自己有了进账，一定要补上至少其中的一半。于是她除了训练之外，又开始留意各种招聘的信息，由于时间所限，她只能寻找那些兼职的工作，薪水的数量便大打折扣，好久寻不到满意的。

　　这天她照例来到“泰格”训练，却意外地撞见了九爷。自从上次九爷从游井的埋伏中救下严微，并声称自己以后要“罩”着她之后，果然再也没有人来找过她的麻烦。对此严微当然是感激的，所以见到九爷的时候，她很礼貌地点了点头。本来以为打个招呼就算，但九爷却叫住了她，好像就是特意为了她才来到“泰格”拳馆的。

　　“你要不要来跟我。”九爷开门见山，直接说了这么一句。

　　“跟你？”严微转过身来看着他，神情很是不解。

　　“就像超子一样。”九爷指了指身后站得笔直的男人，“跟着我，保护我，帮我处理一些不适合我出面的事。”

　　严微看着他，想起游井在他面前畏畏缩缩又恨又怕的样子，不由得心里警惕起来。

　　“你和关勇做的是相同的‘生意’吗？”她也直截了当地问。

　　九爷笑了：“如果你是说‘保护’的话，那确实差不多。”他停顿了一下，又补上一句，“也许不同的地方是，我们没他们吃相那么难看。”

　　那有什么区别呢，严微心想，不都是干一些行走在黑白交接的灰色边缘的事，既缺乏正义性又并不生产任何价值吗？

　　首先，严微的原则是，绝对不做违法犯罪的事情。其次，她知道关勇等人的行径本来就是天怒人怨的勾当，红妹就是因为他们的胡作非为而失踪的。如果她跟着九爷做这些事，与游井皮昌那帮人又有什么不同呢？

　　于是她很干脆而坚决地说：“那我不干。”说完就要走。

　　九爷在她身后幽幽地说：“报酬很丰厚的。”他说出了一个数字，是严微以前赚的十倍那么多。

　　但是严微没有回头，甚至连犹豫的动作都没有。

　　九爷的声音又在背后响起了：“你不答应，不怕我把你赶出拳馆吗？”

　　严微停下了脚步。她好像踌躇了很久，终于下定决心，转过身来，看着九爷，一字一句地说：“如果你不让我训练，那我就走。”她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毕竟，这是你的拳馆。”

　　九爷突然哈哈大笑：“好，你倒是很有个性。”说完，他就带着超子走了，也没说到底让不让严微在他的拳馆训练。

　　严微就只当什么也没有发生，换了衣服就去找老虎训练。她已经练了一段时间基本步伐和拳法，老虎终于肯给她喂靶了。热身和空击练习之后，老虎来了一顿快速密集的给靶训练，很快严微就汗如雨下，气喘吁吁，心率快速上升。总算到了休息时间，严微拿过运动水杯，咕咚咕咚灌进去大半瓶。

　　老虎走过来，拿了一张宣传单给她：“年底有比赛，参加吗？”

　　严微赶紧放下水杯，把那张宣传单接过来，仔细地阅读起来。

　　这是一场商业格斗比赛，这种比赛通常由品牌赞助，电视台协办，最终会制作成电视节目播出，所以人气很高，在本市的影响力也很大。往年多主打自由搏击，但今年的赛制是纯MMA，基本就是加入了地面缠斗规则。

　　严微读到这里，内心便开始有点打鼓。她此前只参加过拳击比赛，平日里训练也多是以站立技术为主，很少练腿法，摔法和柔术更是从来都没有接触过。而且拳击用的是大拳套，MMA用的是小拳套，即使是站立技术的打法也要变化，有个重新适应的过程。现在距离比赛只有两个多月时间了，就算她从现在开始练习，能来得及吗？

　　老虎似乎看出了她的犹豫，轻笑道：“怎么，不敢吗？”

　　这一句中的意味倒是挑衅多过询问。严微身上那种倔强的好胜心立刻涌上头顶，她“蹭”地站起身来，看着老虎，反驳道：“有什么不敢的？”然后才解释：“我没练过地面技术。”

　　“所有技术都是从‘没练过’到‘练过’的。”老虎淡淡地说。他并没有做过多的劝说，只是很直接地问了一句：“报名吗？”

　　“报。”于是严微也很简洁地回答。她又低下头来仔细看那张宣传单，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神已经变得坚定：“你得教我很多新技术了。”

　　老虎似乎很满意她的坚决，把那张宣传单拿过来，笑道：“女子组一般高手少，你还是有机会的。就算不行，也是积累了经验。”他把那宣传单折成了一个纸飞机，随意地一丢，那宣传单划出一道优美弧线，稳稳地落在了垃圾桶里。

　　然后，老虎的笑容突然消失了。“如果决定要参赛，训练就必须加量。”他很严肃地说，“以前是一周四天，每天一练；现在要一周六天，每天两练。你确定自己能够接受这样的强度吗？”

　　于是严微的表情也变得严肃。“当然能。”她昂着头说，“保证按质按量完成训练任务。”

　　这天的训练果然加大了强度，老虎所言非虚，仿佛是为了给她一个下马威，于是她深刻地体会到了练到虚脱是什么感觉。训练结束以后，她本想洗个澡就离开，但老虎叫住了她：“走吧，我请你去按摩。”

　　严微警觉道：“按摩？哪种按摩？”

　　老虎笑得很开心：“哟，你还懂的挺多。放心，没别的节目，就是带你去放松一下肌肉。”

　　沙城人对于洗脚和按摩这两件事非常热衷，所以市里各处都有不少连锁店。老胡开车带着严微去了最有名也是分店最多的一家。他轻车熟路地走进去，对服务员说：“老规矩，两个人。”看来是这里的常客。

　　当按摩阿姨开始在严微身上动手的那一刻，她立刻感觉到了仿佛受刑一般的痛感。她花费了很大的意志力才忍着不叫出声来，只是闷哼了一声，然后小声地对阿姨说：“太痛了，能不能轻一点。”

　　“我没用力啊。”阿姨的表情很是无辜，“你的肌肉也太紧张了，早就该来放松一下了。”

　　坐在一旁的老虎脸上尽是笑意：“你平时太疏于拉伸了，以后每周来做一次，对你的训练恢复有好处。好好享受吧。”

　　于是严微就只能咬牙“享受”着，尽量不叫得太大声。

　　老虎看着她拼命忍痛的样子，若有所思。他淡淡地说：“也许你真的能打出来。”

　　他的声音不大，严微并没有听清，便回过头来，皱眉问道：“你说什么？”

　　老虎笑了笑，倒也不说第二遍，只是看着她，悠然道：“我说，你还不错。”

　　严微翻了个白眼：“你一开始不是说我没天赋吗？”

　　“身体条件上确实没天赋。”老虎说，“不过格斗运动也不是全看身体条件的，其实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特质，没有的话，很难走得远。”

　　“是什么？”严微很随意地问，主要精力还集中在与肌肉的疼痛作斗争。

　　老虎看着捏紧了拳头的她，缓缓吐出两个字：“韧性。”

　　这说法严微以前倒没听过，于是她稍显惊讶地转头过来看着老虎。

　　“不仅仅是抗击打能力。”老虎淡淡地说，眼睛直视严微，“更多的是一种坚信自己能够胜利，所以一定要坚持下去，不到最后绝不放弃的意志。”

　　他最后总结道：“你有这种意志。”

　　是这样吗，严微心想，其实老虎不是第一个说她没有天赋的人。但打了几年，没有太好的成绩，好像真的全凭那种倔强的好胜心和扛到最后一刻的意志坚持下来。她好像是比一般人更抗揍一点的，恢复能力似乎也很强，总是好得很快。也许这真的也是一种天赋吧。

　　看着老虎的眼神，严微感到自己心中又生出了信心——也许真的有机会赢一次，对吗？

　　“啊——痛！”剧烈的肌肉疼痛和因此没忍住的惨叫把她从幻想中拉回现实——先挨过功夫了得的按摩阿姨这一关吧。

　　与老虎分别以后，严微又遇见了超子。

　　超子是特意来找她的。“九爷给你提供了一个工作机会。”他面无表情地说。

　　严微皱了皱眉头：“违法犯罪的事情，我不干。”

　　超子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不是，是正常的工作，是你的老本行。”

　　严微挑起眉毛：“什么工作？”

　　超子答：“酒吧，酒保。每周工作四天。”

　　这倒是老本行。不过严微仍然有点怀疑：“九爷为什么这么好，这工作真的不会做违法犯罪的事情吧？”

　　但超子已经板着脸准备离开：“你爱去不去。”

　　“等等。”严微叫住他，“我愿意干，什么时候，去哪里报到？”

　　超子说出了一个地址和一个时间。

　　严微点头：“好的，我会按时去的。”

　　超子走后，严微细细思索他提供的信息，想来想去，都想不出这个工作会有什么隐藏的危险之处，所以她决定，先干着，如果真的有人逼她做她不愿意做也不能做的事，那就反抗甚至辞职好了。

　　她现在之所以一定要接下来这个工作，是因为她太需要钱了。

　　尽管许幼怡几乎已经为她安排好了一切，但她不能就这么心安理得地接受她的恩惠。

　　也许是出于一种自尊，一种好强，又或者说，她内心里隐隐有这种渴望，她需要平等地、堂堂正正地与她站在一起。

　　因为只有这样，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才有可能发展出一些新的可能。

　　尽管严微已经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种渴望，但要真正明白这种感情究竟是什么，对于从来没有过这种经验的她来说，还需要一点时间以及一个契机。

　　不过，该发生的事情，最终一定是会发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