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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贺繁执意要带纪嵛去A城,不论他怎么拒绝。

      在他在纪嵛门外站得第五个日头,纪嵛出来了。

      他走步很慢很轻,依旧有些不稳,整个人都摇摇欲坠,贺繁一惊,连忙把他拉回了病房。

      贺繁每天都很忙,他不只纪嵛一个病人,他才刚转过来,就要领着他再转回去,医院怎么说也不愿意放人,可见贺繁能得到批准是废了多少努力顶了多大压力。

      纪嵛同意了。

      但纪嵛没有说要住院,他说他想去A城看雪。

      贺繁很小的时候就说过,A城的雪比这里的大,下完一场雪整个城市都是白色的,很好看。

      贺繁皱着眉,他搞不懂纪嵛,贺繁甚至有些口不择言,“你先,你先把病治好,等你病好了,我带你去看雪,好吗,我们去A城先把病治好了,行吗……”

      纪嵛摇摇头,见到贺繁后,他总是笑着,说:“小星,你知道我的意思,对吗。”

      贺繁不能接受。

      他无法接受。

      “为什么??”贺繁紧按着纪嵛的肩膀,眼眸猩红,“你为什么……一定要……月亮,纪嵛,我求求你了,好吗,”贺繁抱住了纪嵛,用力抱住他,带着哭腔,“我不知道你这些年发生了什么,但我求求你,你为了我,活下去吧,我求求你了……”

      纪嵛咬着唇,有那么一瞬,他真的想开口答应。

      可过往种种涌上脑海,刺激着他的神经,他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围墙随时可能崩塌,纪嵛的耳边是贺繁哭着说我求求你了,他听不得,只好捂住自己的耳朵,他颤抖着,无声地哭着。

      小星……我的胃好疼……我好疼……

      最终,两人崩溃的人,在病房里抱着对方无助地哭泣。

      胃癌晚期的患者坐不了飞机,贺繁带着纪嵛辗转了很多高铁,用了将近一天的时间才到了A城。

      A城比C城还冷,纪嵛脸色还是苍白的,他的皮肤很白,穿着一件白色的棉袄,贺繁从店里买了条围巾,亲手给他带上了。

      纪嵛露出了笑容,他眉眼稍弯,卷翘的睫毛一起一落,风有些大,吹乱了他的头发。现在贺繁比纪嵛要高上很多,可能是因为纪嵛的脊背总是微弯的吧,他连站直都费力。

      他们去了贺繁在A城买的房,那是他的家。

      贺繁的门锁录入了纪嵛的指纹,纪嵛不肯,贺繁就连哄带骗,纪嵛无奈,只好录入了。

      手指按上的那一刻,门锁传来了一声:主人,欢迎回家。

      纪嵛手指微缩。

      …………

      纪嵛悄悄断药了,贺繁早就发现了。

      纪嵛每晚都疼得睡不着,他每一次背着贺繁吞下止疼药的时候,贺繁也都知道。

      “我每晚都会看月亮,从这里看,月亮很亮很大。”

      贺繁同纪嵛站在阳台上,一同望着月亮。

      纪嵛说:“每次看到月亮,我都会想到你,当时还在想,那个不爱说话的小弟到底什么时候回来找我啊,要不我去找他吧……”他笑了笑,苍白的脸上是无奈,“可是我没钱,也不知道你的家在哪里,我怕自己走丢,找不到你。”

      纪嵛已经很久没有开玩笑似的说这么多话了,他眼底温柔,贺繁总觉得,他们还是在小时候,爬上树枝,一同望月。

      “都已经第四天了,怎么还不下雪啊。”纪嵛故作不耐烦说。

      “天气预报还没说,但一定会下的。”贺繁说,“这些天,就麻烦你在这里陪我了。”

      纪嵛将头偏向一边,没看他,只是说:“好。”

      贺繁不可能把所有工作推掉一直陪着纪嵛,他白天很忙,但他书房的门不会关,他能直接看到客厅,看到纪嵛的身影。

      贺繁不会做饭,纪嵛会,但纪嵛总是没力气,可纪嵛不会表现出来,他装作很有精神的样子,做了一顿又一顿贺繁喜欢吃的饭菜,虽然贺繁一直在阻拦他让他不要做。

      纪嵛总觉得,他的时间不多了。

      纪嵛已经断药很久了,快有两个月了,他知道自己活不过第三个月,他早已千疮百孔,如果没有遇到小星,他会出院,然后躺在床上,直至死神到来,将他带走。

      待了十天左右,纪嵛又开始吐血了。

      他本就靠着营养袋,只能吃流食,现在胃一阵一阵地疼,什么都吃不了了,太疼了,纪嵛蜷在床上,手紧紧抓着床单,脑门上都冒出来薄汗,疼到他牙齿打颤,感觉喘不过来。

      纪嵛有时候觉得自己做错了。

      他应该更坚决一点,把贺繁拒之门外,让他走,而不是让他把自己领到A城,在自己看到雪后心满意足在他面前死去,让他亲眼见着死去,这对贺繁来说太残忍了。

      可他知道,贺繁是不会走的,或许他之前这样想是靠着年少时对他的了解,可他后面这么想就是因为贺繁那晚偷亲了他,如果是朋友,那贺繁终是有希望放弃的,可如果是……

      纪嵛的脑子越来越乱,他只能让贺繁亲眼看到自己离去,让他知道,自己选择死亡对自己是一种解脱,他相信贺繁会懂他的,贺繁会释怀的。

      纪嵛的身体很虚,疼过几次后有些呼吸困难了,视力也在下降,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了炎症,发烧了,贺繁当即带他进去了医院,不去还好,去了一顿检查,又是住院,输液。

      他高烧不退,昏睡前,贺繁跟他说,三天后会下雪。

      纪嵛昏昏沉沉,身上阵阵疼痛,他连睁眼的力气都快没有了,甚至已经开始大小便失禁,羞耻感使他恨不得立马去死。

      第二天凌晨四点,纪嵛突发多功能衰竭,出现潮式呼吸,血压下降全身发冷,A城这一方面所有专家急忙赶来进行了手术。

      贺繁进不了手术室,他不止手开始发抖,他全是都在细颤。

      长达十几个小时的手术结束,纪嵛在下午被推了出来。

      贺繁眼下有青黑,眼底红血丝像蜘蛛网一样,贺繁也瘦了很多,他紧握着纪嵛的手,终于还是忍不住哭了。

      医生跟他聊过,说纪嵛可能撑不过今晚。

      “月亮,今晚会有大雪,你睁开眼看看好吗。”贺繁哑声说。

      许是听到了他的话,天完全黑透的时候,纪嵛终于缓缓睁开了眼。

      纪嵛突然又有了力气,甚至还坐了起来,他的呼吸机摘下,靠在床头。

      贺繁把窗帘撩开了,说:“陪我说说话吧,天气预报说十分钟后开始下雪。”

      “好。”

      纪嵛看着贺繁的眼睛,问他:“你这些年,过的很好吧?”

      “嗯。很好。”贺繁没有敢看他的眼睛,他垂着眼睑试图遮住眼底的泪水,“一直没有告诉过你,其实我当初是偷偷跑出来的。”

      纪嵛有些惊讶:“是吗,胆子这么大。”

      贺繁说:“我不喜欢那个家,没有一点烟火味,不过幸亏我跑出来了,不然就遇不到院长,姐姐,和你了。”

      纪嵛笑了一下:“缘分。”

      他说完胸腔沉重起伏了一下。

      “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你在发高烧,小脸通红,我那时候就觉得,这个小弟弟怎么长的这么可爱。”纪嵛伸出手,想摸贺繁的脸,可还没触碰到,他又放下了。

      身份这个东西,是需要明确给的。

      不然就算再暧昧不清,不确定地说出那句话,那就不是。

      纪嵛很想抱抱他,想告诉他,你亲我的那一晚,我其实没有睡着,可他不能走出那一步,他不能让贺繁背负着爱人去世的包袱。

      他快死了,却还在处处为他的小星着想。

      纪嵛永远这么善良。

      “我……去C城找过你,可是没有找到。”

      贺繁紧皱着眉,他很后悔,他为什么没有找到,为什么没有……如果当时找到了纪嵛,是不是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纪嵛笑了一下,说:“没关系的,现在,我们还是遇到了不是吗。”

      屋内很安静,纪嵛呼吸有些急促,很快,他就说他有些困,贺繁一怔,立马看向了一旁的心电监护仪,那条横线起伏逐渐变小,已经开始逐渐向直线靠齐了。

      贺繁意识到纪嵛真的要离开他了,他慌乱了,有些喘不过气,他摸着纪嵛有些冰冷的手,低着脑袋,一直在摇头。

      “哥,纪嵛,别,你别丢下我好不好……我的错,我不应该回去,我没有和你一起长大,我求求你了……别,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

      他的眼泪滴在了纪嵛的手上,明明感知不到了,可纪嵛却还是觉得好烫,像是要把他灼烧。

      贺繁苦苦哀求,好像这样纪嵛就能答应他的请求一样,可是到了这一步,纪嵛就算是想活下来,也无能为力了。

      纪嵛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轻声地、柔声地说:“不哭,不哭。”

      “要是想我,就抬头看看月亮……”

      话音越来越小,待纪嵛双眸轻闭上后,窗外的雪瞬间纷飞而下,是那么的急切,慌乱。

      他的月亮还是没有看到这场雪。

      等了将近三十年的大雪,在纪嵛死后的那一秒,才蜂拥而至,它们来晚了,纪嵛没有看到,就像贺繁一样,他来晚了,纪嵛早就心死了,不管他怎样补救,纪嵛都活不过来了。

      那天,纪嵛唯一的朋友来了。

      纪嵛也告诉了郑情自己遇到了小星的事情,郑秦坐在椅子上,久久不能回神,他感叹了很多。

      静了半天,郑情还是说:“纪嵛,你跟他去A城治病吧。”

      “求你了,行吗。”

      纪嵛的笑容僵了一下,只是说:“对不起啊。”

      “没有,没有。”郑情摇头,她抓住了纪嵛的手,“你不用对不起我,纪嵛,我真的太没用了,只能看着你病情恶化,我看见你吐血化疗,每天输液吃药,连饭都吃不了,真的,我……”

      “郑情,”纪嵛出声打断了郑情的慌乱,他说,“你不要再担心我了……我不是个称职的朋友。”

      纪嵛垂下眸:“你看我的头发,花了好长世间才长到这么长,太长了,时间太长了,我太累了。”

      纪嵛被病痛折磨了两年,两年里,病情的不断恶化让他在这座城市里看不到任何希望,或许现在有希望了,可纪嵛已经不想要了。

      他一个人坚持得太久了。

      他太累,累到,连活着的力气都没有了。

      纪嵛早已心死,如果让他继续活着,那才是真正的折磨。

      雪下了一夜。

      贺繁坐在病房里,看了一夜的雪。

      而他的月亮,就靠在他的肩上,闭着双眼,像是睡着了。

      这是A城在这个冬天里下得最大的一场雪,很多路都被封了,大家出门非常不便,新闻也在报道,整座城市都被白雪覆盖,看起来古老神秘。

      第二天依旧有小雪花飘着,第三天安顿好纪嵛的后事后贺繁抱着骨灰盒下了车,他回了C城。

      想办法通知了纪嵛唯一的朋友,郑情。

      郑情痛哭了好久,她断断续续告诉了贺繁纪嵛这些年的遭遇。

      纪嵛自从上了高中就没有过过好日子,没爹没娘从孤儿院长大的他一直被别人排挤,别人丢了东西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他,说他没钱什么都没有,就连书包都是学校补助发的,肯定是他偷的。

      有混混收保护费时打得也总是他。

      老师也因为纪嵛没有父母撑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纪嵛的书包上总是有鞋印子,桌子上总是被别人写着没爹没娘,有的人甚至用刀子刻上去了,纪嵛擦都擦不掉,只能每天都装作看不见。

      可他是人,他的心不可能一点都疼。

      他也想过反抗,但他反抗的代价就是被人拽到厕所殴打。

      和他一起的孤儿院的朋友根本不敢帮忙,甚至在学校里都装作不认识他。

      纪嵛最终没有完成学业,他在高三那年退学了,带着一身疤痕,离开了学校。

      ……明明他的月亮那么善良,为什么他要承受这些?

      贺繁始终忘不掉纪嵛笑着跟他说,因为他的姑姑不要他了。

      他虽然是笑着的,但他怎么可能不难过,不心疼呢?

      纪嵛那么好。

      可是好人没好报。

      贺繁驾车回到了孤儿院,孤儿院早就散了,他两下就上了那棵树,他想抬头看看月亮。

      可是,今晚月亮没有升起。

      天空黑蒙蒙的,他什么也看不到。

      月亮,我好想你,可你又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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