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月亮不会升起》落雨整夜

4、第 4 章

　　纪嵛始终没问贺繁为什么没来找他，纪嵛知道，贺繁不来找他一定是有有原因的，他不怪贺繁，也没什么好怪的，非要怪，就怪自己没本事，没能逃离这里吧。

　　贺繁红着眼，拉着被子下纪嵛的手，说：“月亮，我一定能把你治好，你相信我。”

　　“不是的，小星。”

　　纪嵛看他，说：“不是的。”

　　他没再说话，没人知道不是什么。

　　没有人能接受长达几年陪伴的人突然离去，更何况他们是两个从刚懂事就一直在一起成长的人。

　　贺繁初到那里，什么都不说，是纪嵛带着他认人，是纪嵛教他玩他听都没听过的游戏，是纪嵛在每个夜晚领着他去厕所，是纪嵛一遍又一遍不耐烦地纠正他的错别字，是纪嵛在他生病的时候一直陪在床边，每次去城里都牵着他的手怕他走丢。

　　那个人突然就不见了，他又被关回了笼子里，上完高中就急着把他送出国。

　　高中毕业的那年，贺繁终于回了趟C城，他背着父母偷偷去的，他回到了孤儿院，可那时，纪嵛早就离开了孤儿院，他还是晚去了一步。

　　他问了纪嵛上的高中，去那里转了一圈，也没有碰到，他甚至想去高中问问纪嵛的去向，但学校硬是没让他进，现在放假，老师们也都没在，他问也问不出来。

　　C城虽然发展不好，但地方也不算小，他去了很多地方，希望能碰到纪嵛，但都没有。

　　后来学业压迫得紧，他连放松的时间都少之又少，更别说挤出时间去找纪嵛了。

　　等他再次回到C城，就是现在。

　　他也终于找到了他的月亮，但是月亮，有些黯淡了。

　　贺繁本以为他们再次相遇的场景会是意想不到的，会是美好的，纪嵛会笑着对他说好久不见，留个联系方式，吃顿饭……但不是。

　　是在充满消毒水味的医院里，是在充满悲伤和不安的地方，而纪嵛，是609就病人，是那个，刚经过九死一生的胃癌最严重的病人。

　　贺繁握了握拳，最终还是先走了。

　　他坐在办公室里，看着609的详细资料，请别人又把过往记录翻了出来，贺繁一看就是小一天，但他没办法把所有精力都放在纪嵛身上，只能先把手头的事做好，剩下的等回家了慢慢看。

　　回公寓前，他又去看了一眼纪嵛。

　　他的背影与记忆中重合，却总感觉少了点活气。

　　贺繁深呼吸了下，敲了敲门。

　　纪嵛身影一顿，扭过了头，透过玻璃看到贺繁后笑了一下，他的眼神在说进来吧。

　　贺繁走进去了。

　　他坐在了纪嵛病床对面的椅子上，说：“躺一天了？”

　　纪嵛点了点头。

　　然后一时无话了。

　　贺繁就那么看着纪嵛，看着他那因为瘦而有些脱相的脸，而纪嵛，只是看着窗外，眼神依旧黯淡。

　　最终还是纪嵛先开口，他说：“什么时候来的？”

　　“昨天刚下的飞机。”

　　“看到你过得好就行了。”纪嵛还是笑，“我已经无所谓了……”

　　“纪嵛。”

　　贺繁冷声打断了纪嵛的话。

　　他响起了护士的话，忍住了脾气，问：“你呢。”

　　“什么。”

　　“你高中后去哪儿了？”

　　“我啊……”纪嵛很快说，“上大学啊。”

　　“哪所大学？”

　　“……”纪嵛垂下眸，不说话了。

　　贺繁被他的沉默打得快要呼吸不过来了，他站了起来，纪嵛看他，贺繁对上他的视线，忍了忍，没忍住，两步走了过去弯腰抱住了纪嵛。

　　他说：“我知道你疼，我知道你疼……”

　　贺繁哑着嗓子，“我不问了，所以，别骗我好吗。”

　　纪嵛的眼低顿时充满水汽，他轻缓地眨了眨眼，眼泪流了出来，滴在了贺繁的肩上，纪嵛的呼吸有些急促，明显是要崩溃大哭的迹象，可他的手指紧紧抓着床单，用力呼吸，还是忍住了，甚至笑了出来，说：“不骗你，不骗你。”

　　纪嵛始终不愿意告诉贺繁他的过去。

　　贺繁知道他过的一定不好，所以才想隐瞒，那天护士说只有一个朋友来看过他的时候他就有所发觉。

　　他的月亮，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可纪嵛不愿意让他知道，那他，就不问了，他也不想纪嵛一遍又一遍地撕开伤疤让自己去窥破，他怕纪嵛会疼。

　　程恒来找贺繁了，贺繁晚上十一点半煮了袋方便面招呼他，两人就坐在出租屋里聊。

　　“所以你是说，你年少时的那个哥哥现在是你的病人？”

　　贺繁喝了口冰水，“不完全是，但我有打算，我会把他转到我那里，医疗设备最近还没批下来，这里人手技术也没有A城那边好，等他情况稍微好一点，我要带他转回A城接受更高等的治疗，保守估计A城是可以治好的，要是实在不行，那就出国。”

　　“你还真是，”程恒顿了顿，“把这个小伙伴看得那么重啊。”

　　贺繁淡淡看着一处点，没说话。

　　C城的冬天很冷，却很少下雪，纪嵛站在窗外，看着一点点融化的雪，指尖发颤。

　　贺繁很难想象那个意气风发，望着月亮说要逃离这里的少年会变成这幅样子。

　　纪嵛身形单薄，他太瘦了。

　　胃癌晚期恶化的他没有再进行放疗和化疗，他独自切断了一切那些渺小希望的挽救——他在等死。

　　贺繁一直在给他开药，想让他和自己去A城，纪嵛都没有答应，他甚至想让贺繁走，让他不要再来找自己。

　　贺繁好像潜意识知道纪嵛在想什么，他一个一米八多的男人，就那么站在病房外，红着眼眶，情绪复杂地站了一夜。

　　第二天他由于调休不用上班，但还是来了医院。

　　他就坐在纪嵛病房门口的铁椅子上，路过的医生护士都认识他，见他略显颓废的样子都上前关心他，贺繁扯了个慌圆过去了。

　　他怕纪嵛独自办理出院手续，他怕自己又找不到纪嵛了。

　　时间太长了，他已经忘记纪嵛身上的气息了，他的身上现在只有药物的气味，也不像以前一样抱着的时候摸到的都是没有发完的骨关节和捏起来薄薄的皮肉，他抱到的只是全身冰冷，套着皮，硌人的骨头，纪嵛的身体也没有以前暖了。

　　贺繁吐出一口气，揉了揉眉心。

　　这天，贺繁在讨论组里重点强调了纪嵛，大家也都认识609的这位病人，几人针对纪嵛的病情重点讨论了一个下午。

　　贺繁到初步方案后终于放松片刻，他去了纪嵛病房前。

　　纪嵛已经睡下了，他缓慢走进病房，坐在了一旁，细细地看着纪嵛。

　　纪嵛从小就好看，贺繁一直都知道，纪嵛很小的时候就有很多女孩子喜欢他，贺繁还帮忙给收过情书……那都是多久的事了。

　　贺繁看了纪嵛片刻，伸出了手，轻轻抚上了他的眉眼，缓缓带过，细腻又柔和，他的手慢慢下滑，最终扣上了纪嵛搭在床边的手上。

　　屋内灯光很暗，只有床头灯亮着幽黄的光，但窗外的月光却格外的亮，透过窗户打了进来，照得屋内一片寂冷。

　　贺繁俯身，像虔诚的信徒轻吻了纪嵛的手，身后的月光像是审判者冷眼看着他，看着他所做的一切，而他的月亮，也在他低头闭目的时候，睁开了眼。

　　待贺繁走后，月亮睫毛轻颤，一滴泪悄然滑下，落在枕头上，扩成了花。

　　这个冬天很快就要过去了，纪嵛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想到死之前还能见到小星，突然也觉得无憾了。

　　许久没用过的手机突然响起，纪嵛不用看就知道是谁打来的，那是他唯一的朋友——郑情。

　　那是三年他打工的时候遇到的，他也没有父母，两人身世很像，当年纪嵛查出得了胃癌后帮了自己不少忙，两人到现在也保持联系，可惜自己还不了这份情咯。

　　郑情说明天来看他，纪嵛笑笑，说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