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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庆熙五年春,宁府长子呱呱坠地。本应是大喜事,该阖府同庆,上下欢心,众仆从婢女却低眉敛目。抱娃的接生婆子面上僵硬,一副不知该哭该笑的表情。
      宁通判慌慌张张踉跄着往里屋赶,后面跟着的管事侍从早已累的气喘吁吁,边小步快跑边喊: “老爷仔细脚下“
      屋内
      宁夫人已然面无血色,气息微弱,她嗫嚅着双唇,轻拉着侍女的衣袖,喃喃道: “让我…看看,看看孩子…”
      侍女不敢做悲容,只能强撑着挤出笑脸,不忍的呼喊产婆: “快把小公子抱给夫人看看”。
      产婆连忙将孩子抱过来,将碧绿的绸缎往下揶了揶,露出怀中孩子粉雕玉琢的小脸。
      宁夫人见到孩子的小脸,欣喜的想伸出胳膊来抱,却连手腕都抬不起来。
      产婆见状,有眼色的将孩子凑近些,虚搭在宁夫人怀中。
      “孩子…” 宁夫人笑着,眼泪止不住往下落。
      “冬萱”,门外传来宁通判惊促的呼喊: “冬萱,我…我来了…”宁铮踉跄着扑到床边,跪坐在地面上。
      “老爷“,身后的仆从慌忙伸手,欲将宁老爷挽起。
      宁铮避开仆从的手,膝行向前挪去,虚搀起床上女子的手,向榻上的孩子温柔望去:“冬萱,你看,是我们的孩子...”
      “老爷”,宁夫人说着,又要落下泪。
      “别哭...你,你好好的,咱们还要一起看着孩子长大”,宁铮抓起夫人的手贴在面上,也哽咽起来了,“名字,我早就想好了,叫瑾瑜好不好,找大师算过了,是再好不过的名...”
      床上宁夫人强撑着笑,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剩的那丝气力也快脱离身子。
      “冬萱!”宁铮失控大叫,却不敢再用力拉起夫人的手,只能虚抓着,不让它滑出掌心,“大夫!大夫呢!”
      “老爷”,大夫立在墙角,闻言向前,“止血药夫人已用了两副了...如今只靠参汤吊着一口气...”
      “换别的药!只要能保住夫人,整个宁府我都给你!”
      “这...鄙人不是不救”,大夫看着宁老爷刺红的双目,只觉惊心,不敢再对视,偏过头道,“夫人沉疴难愈,如今又是生产...恕鄙人,无能为力...”
      宁铮跪到大夫面前,颤声道:“求大夫救夫人,救她...就是救我。”
      大夫慌忙去扶,管事也不敢让老爷一直这么跪着,跟着哀声去求大夫想想办法。
      “三郎...”床上宁夫人虚弱的唤道。宁铮闻言,撑着起身,快步回到床前。
      “这是我的...命,这辈子...有机会为你生下瑜儿...我已然,知足了”
      宁铮眼看着床上的女子,她也曾乌发如云,如今那头乌发已失去光泽,如同它的主人,渐渐没了生机。
      “我错了!冬萱,今日我不该出门,若我在...”宁铮嚎啕着抱住夫人。
      “让我再...看看孩子吧。”
      宁铮急急将孩子抱过来,可能是体弱,孩子从生下来未闻一声,只紧闭着眼,因离开熟悉的怀抱有几分不适的皱起小脸。
      大夫和产婆见状皆有几分不安,孩子落地未闻啼哭,不该呀,难道...是个哑儿...
      “瑜儿...”宁夫人不舍的看着,微抬手臂,想要擦拭掉孩子眼下那抹红色,却在指尖堪堪碰到时,无力垂落。
      在她合上眼眸之际,终于听到一声啼哭,声音嘹亮。
      或许是对母亲的万般留恋,日后的千言万语,只能化作这出生时第一声哀泣。

      ————————————

      七年后宁府

      “我不要穿女娃的衣服!”
      童声从屋内传来,接着跑出一个小人,穿着粉袄,下身是嫩绿的裙子。“她”跑的太快,左脚被未系好的衣带绊住,险些扑倒在地。
      后面几个大丫头吓的脸色青白,慌忙七手八脚的扶住他。
      “少爷乖”,高个的大丫头轻缓又熟练的抱起他,脸色因惊吓还有些发白,柳叶眉微微蹙起:“今日鹿竹做了少爷最喜欢吃的枣泥桂花糕,待少爷装扮好,奴婢带少爷去吃,好不好?”
      “我不穿女娃的衣服!”宁瑾玉气恼的大叫,他如今七岁,已初初能辨男女之别。
      “少爷,普渡寺的法师说了,只需再过一年,待您始龀,便不用再扮做女娃”,青黛抱着他,身边几个丫头团团而上,熟练的整理好他的衣裙。
      小瑾玉的脸因为又生气又委屈,有些发红,双眸水亮。这身粉袄绿裙,更衬得他冰雪可爱,活脱脱一个稚气未消的漂亮女娃。
      宁夫人逝后,宁通判便将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孩子视若眼珠。因他生母早亡,宁通判更是一人又为严父又做慈母。时而畅想为幼小的嫡子好好启蒙,将来肩抗这硕大的江南宁府,时而忧惧他身娇体弱,怕他跑跳受凉染了风寒,又怕闷着对身子骨不好。于是终日只得待在府里,便是有要紧的事出门,也只得半日,最晚戌时即归。
      更因去岁冬初,宁瑾玉贪玩,在雪地多留了一刻,染了风寒,宁通判大怒,此后管教更为严厉,奈何看着气势汹汹,皆是慈父手段。宁瑾玉倒是更加娇纵,愈发会拿捏其父。
      不过这女娃装扮,无论宁瑾玉如何闹,宁父是坚持不改的,若非命数所迫,他也不想好好的嫡子扮做女孩。
      瑾玉出生不久,宁父便带他到普渡寺参拜慧远法师。慧远法师云游已久,曾得到先帝与当今两位帝王拜会,慕名参拜的达官贵人更是不计其数。可慧远法师为人答疑治病只讲缘分,加上他行踪莫测。无论贫贱,若有缘,便可得其解语恩施。若无缘,他或不置一词,或装疯卖傻,任凭那人如何拆穿他。
      如此荒唐行径,皆因其道法高深,且有两任帝王屈尊拜会的名号,令士族富商忌惮,不敢得罪。
      宁家是江南第一豪族,盘踞淮扬多年,财富声望累积,宁铮百般探求,终于觅得法师只言片语的行迹。
      宁铮也是抱着碰运气的心态带着瑾玉去到普渡寺。这普渡寺本是远郊一座不起眼的小庙,得名还是两年前的事,当时太守带人郊游,路过此地,见山上溪流潺潺流过寺庙,溪流清澈,嗅闻即有甘冽之感,便兴致所至,驻足破庙。庙内住持邀其赐名,太守欣然,赐名普渡寺。
      宁铮犹豫再三,还是咬牙带着刚满周岁的瑾玉前往。他想着,万一这是瑾瑜的机缘,错过岂不可惜。

      初春,乍暖还寒,宁铮带着一众仆从前往灵山普渡寺。
      山路难行,加上瑾玉刚周岁,打生下身体就不大好,一路上走走停停,紧赶慢赶,到了庙里已过晌午。
      宁铮匆忙奉上准备好的香火供奉,向住持打探慧远大师行迹,住持却说今日并无僧人前来。
      宁铮大失所望,只道机缘不可强求,勉强用了顿斋饭填补饥肠,正要离开之时,却听见院子里吵吵嚷嚷。
      原来是僧人抓住一破落贼人。
      宁铮边纳闷,穷山破庙有劳什子可偷的,边带着众人欲离开。
      这时,耳边传来一阵喊叫,“这佛珠乃前朝高僧文罗法师所有!大胆贼人,想偷我庙宇无价之宝!”
      宁铮愣住,想不到这小庙里还真有宝贝。
      “误会,误会”,地上那人盘坐,讨好道:“众位法师,都是误会呀,出家人慈悲为怀,老衲也是出家人,怎敢犯戒?”
      宁铮倒是没想到,被抓的“贼”竟也是个出家人,先不说这宝物多珍贵...就凭他大晌午就能上门夺宝,也是个奇人。
      宁铮于是不急着离开,干脆留下来听听后续。
      院内争吵不断,“剃了发就当自己入了佛门啊!你身上一本经书都没有,定是哪里来的骗子!”
      “就是,就是...”
      那人被两位僧人按在地上,求饶道:“老衲本欲为人解法讲经,奈何行路颠簸,行李都落在路上,施主不认我这身破衣,便想着向这庙宇借串佛珠,更像回事。”
      众僧闻言只感这人荒唐,满嘴胡言,“胡说!你这是分明是窃!谈什么借!”
      院内弟子们不愿与他胡搅蛮缠,便准备等住持前来,带人下山报关。
      “施主见笑了”,住持擦着汗,姗姗而来,对着宁府一行人歉意道。
      宁铮抱拳,跟在住持身侧几步,微微向前。弟子们向两侧分散,让开一道通路。宁铮这才看清此人面貌,“贼人”眉须半白,眉毛胡须长的相连,遮住一双小眼,一身衣服灰扑扑,打着补丁,看不出原来的颜色。看上去身子骨倒是健硕,一时不能明辨年岁。
      宁铮见此人形容普通,并不起眼,有些失了兴趣,今日他未达成所愿,已有几分意兴阑珊。见众人被这贼人牵扯精力,便欲告辞离去。
      这时,一道声音乍然传出:“这位施主!好生留步!”
      地上那人不知怎的,竟在混乱中挣脱两位年轻僧人的压制,滚爬着上前,气喘道:“施主此番前来,可是为了后面的小公子?”
      宁铮见此人形容无状,本想避开,可听到他的话,不由愣在原地。
      住持赶忙上前,让弟子将这人绑走,怕冲撞了宁通判。
      “且慢,且慢”,那老僧慌忙叫住,“若老衲能为施主解惑,也算善事一件,功过相消,可否就饶老衲一回?”
      宁铮这时想起坊间传言,有些激动,忙说道:“事关吾儿性命,若高人能为我解忧,我毕倾囊相赠”,说着,转身又去求住持,“不知住持可否给我几分薄面”。
      住持施礼:“阿弥陀佛,我佛讲求缘法,二位相逢是缘,若法师能为施主解惑,也是功德一件。”
      闻言,那老僧不顾擒他小僧人的眼神,趁势拉住他的胳臂,接力起身,轻抚衣袍,捋着长须上前,细细察看了一番管事怀中抱的小公子。
      老僧看了半天,疑惑道:“这孩子面容清隽,目秀而长,如弯月高谷,然则…”
      他伸手轻抚孩子眼角,小瑾瑜因为痒痒笑出声,眉目弯弯。
      “眼角带珠,这红痣…”老僧顿了顿,咽了后半句话,转而说道,“恕老衲无礼,小公子,本该是个女娃才对。”
      宁铮瞬间脸色大变,惊疑不定的看向老僧,一时无言。却见那老僧神色如常,仿佛早早料到此事。
      宁铮缓了缓神,接着语气笃定问道:“高人高见,我只求一法可保我儿身体康健,余下,别无所求。”
      老僧微微捻须,说道:“这孩子天生异像,注定命里带劫,看眼角下的红痣,怕这劫数与情相关。情劫难破,不渡不安,老衲无能为力。若只求平安康健,老衲尚有一法。”
      宁铮忙俯身叩首做大礼相拜:“望高人赐教。”
      老僧只道:“既然本该是女娃,便将孩子扮作女娃养到八岁,可保小公子身体平安。”
      “这…”宁铮苦恼道:“瑾瑜是我宁府嫡子,当接管我宁府,怎可扮作女子生活?”
      老僧摆手,“女娃托生男胎,男生女相,只需骗过送子娘娘,将孩子假作女孩养过八岁,以后便不必了。”
      宁铮闻言,心里大安,恨不能千恩万谢,想到自己还未问过大师法号,便小心询问道:“尚不知高人法号,不知可否告予某,今日上山匆忙,只带了薄礼,还望大师收下。”
      老僧面容自若,道:“老衲法号慧能。”
      宁铮闻之一顿,慧能?难道不是大名鼎鼎的慧远法师嘛。宁铮连忙问到,“不知慧能大师与慧远大师可有渊源?”
      慧能法师平静道:“早闻慧远法师高名,老衲只是一介闲散僧人,并无关系。”
      宁铮微微失望,不过想到慧能法师既能凭一眼看破,也实属高人,也不再自扰,依旧客气的劝慧能收下早备好的礼物,并邀其到宁府做客。
      慧能只道还有一位施主在等着,不便前往,既然此事化解,他这便去了。
      宁府一行人与慧能法师拜别,却见他转身,寻问住持:“老衲以为那佛珠无甚特殊,便想借来用用,既然不能借,那住持可有其他菩提子可借与老衲一用啊?”
      众人瞬间静默,后面的一众僧人更是面色诡异,本以为这老僧有几分本事,结果……
      宁铮汗颜,见慧能借到佛珠满意离去,也就不提,转身离去。

      至于这“慧能”法师如何又与声名鹊起的慧远法师扯上关系,还是后话。
      这之后,一次偶然机会,宁铮与一位精通佛法的同僚谈起。同僚听过,面色变幻,而后欣喜的对宁铮说道:“宁兄,你有所不知,这‘慧能’法师,就是大名鼎鼎的慧远大师呀!”
      “此话怎讲?”宁铮惊讶道。
      “有人曾遇到慧远法师,说…”同僚本兴致勃勃,提及此事,却有几分尴尬,“这慧远法师平时也罢,若遇到一些尴尬之时,便借用其已故师兄的名号…这位也是碰到‘慧能’法师后,到处寻其踪迹,欲上门拜谢,机缘巧合下知道此事。”
      宁铮愕然,想不到,这真是机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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