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计划毁灭世界》尔驹

1、童年

　　桃乐丝曾经是个单纯漂亮的小女孩——在她五岁之前。小桃乐丝有一头洁白的长发，编成两条好看的辫子垂在耳旁，两只翠绿如宝石的眼眸闪着狡黠的活泼，脸蛋娇嫩柔软，脸上总是带着天真且不谙世事的笑容。
　　平淡幸福的日子一直持续到父亲消失。

　　父亲消失后，母亲变得易怒，并且还会冷冷地对她说，桃瑞，闭上你的嘴，不要对男人露出谄媚的笑。
　　桃乐丝那个时候还不懂什么是“谄媚”，但是母亲不让她笑，那她就不笑了。于是后来桃乐丝见到人的时候再也不会露出和善的笑，她紧紧地抿着唇，用冷漠的眼神回敬每一个看向她的人。
　　这时候母亲又说，桃瑞，你应该友善一点，你这样让我好丢脸！
　　桃乐丝觉得这很可笑，她也对母亲甩出一个冷漠的眼神，母亲因此而勃然大怒，把她绑在粗壮的树干上晒了一个下午，说这是对她无礼的惩罚。
　　母亲说话总是这么前后矛盾的。桃乐丝不舒服地动了动，麻绳摩擦得她裸露的肌肤渗了血，母亲好几次从她的面前经过，并跟她说如果感到痛苦难受的话，就求饶吧。
　　桃乐丝记得自己好像求饶过。不想挨打，不想被罚没有饭吃，也不想被妈妈按进水里不能呼吸。那都是一些很绝望的记忆碎片，桃乐丝抬起头看着高高在上地站在自己面前的母亲，说道：“你好懦弱。你对自己不满意，对祖母不满意，对父亲不满意，但是你不敢表达出你的不满意，所以你就要折磨我。”
　　母亲狠狠地甩了她一个耳光，然后走了。

　　桃乐丝再大点后，大概开始学法术那么大吧，她把自己的头发割断了。母亲当然为此又发了一次火，她说桃瑞把头发弄得这么短很丑，她的父亲若是看见她的话，一定不会喜欢她的。
　　桃乐丝蹲在溪边磨自己的小刀，没有理会母亲。她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对父亲的所有了解都是从母亲和祖母嘴里得到的。母亲嘴里的父亲是一个无奈的人，无奈离开家庭，无奈与妻女分别，他深深地爱着自己的妻子，但最终还是敌不过无奈的现实，敌不过世人的偏见；而祖母嘴里的父亲是一个没用的废物，不敢违背母亲的追求，被强迫着与迷雾森林里的魔女结了婚，而在魔女死心塌地地爱上他之后，他又偷偷逃跑了，走之前还卷走了许多金银财宝。
　　母亲没有得到回应，愤怒地甩袖离去了。这段时间她不会对桃乐丝动手，因为祖母过来了——她总是隔一段时间就来迷雾森林住上一阵子，这一阵子她要教授桃乐丝法术和炼金知识，并暗暗嘲讽桃乐丝的母亲是个没天赋的庸才。

　　母亲确实没什么本事，她连独自去镇子里买东西都做不到。有好几次桃乐丝都告诉母亲家里没有粮食了，没有果酱、面包，也没有咖啡或者牛奶了。母亲从不把这些东西当一回事，因为饿不到她，七岁的桃乐丝只好拎着一篮子迷雾森林里的雾果出去同人进行交换。
　　而镇子里的人，从不欢迎魔女的到来。

　　其实一开始大家没有那么讨厌魔女的，虽然她们声名狼藉，但她们手里掌握了治愈疾病、帮助妇女生产、使植物成长得更加快速的方法。镇子里的人偶尔也会把大部分钱财交给镇长，让镇长出面去请魔女来下个巫祝，被魔女祝福过的镇子这一年来都会风调雨顺、蒸蒸日上。大家之间的平衡维持到魔女的胃口越来越大，法术的作用越来越小，最后，忍无可忍的镇民们，就把魔女赶出了城镇。
　　这大概是祖母的祖母那一代的故事了。桃乐丝也只是听祖母讲过那么几句，剩下的情节她都是靠镇民的斥骂推测出来的。桃乐丝不喜欢挨骂，所以她会把短刀架在辱骂她的那个人的脖子上，不把那个人吓得尿裤子不罢休。
　　这是母亲教她的。有一次她又想打她，桃乐丝不愿意再被打，在森林里躲藏了几次之后，被母亲用法术找了出来。那个时候她的手里还紧紧攥着自己的小刀，母亲一步一步朝她走来的时候，她下意识念起了咒语，很快就有藤曼缠住了母亲的腿。
　　她到现在都记得母亲那个时候的表情。笑容还没来得及从脸上消失，转眼被惊愕和愤怒给取而代之。就在母亲怒吼你怎么敢对我做出这种事的时候，桃乐丝平静地回答了她：“我又不是果酱。”
　　母亲尖叫着说你是我的东西，你怎么敢反抗我。
　　桃乐丝没有反驳她的话，母亲的情绪已经完全失控了，其实她可以轻而易举地扯断这些柔弱的植物，但她已经做不到了。束缚了她的双脚的不是桃乐丝，而是她自己内心深处的阴霾。

　　看啊，桃瑞。桃乐丝转身离开，脸色一如往常。其实人是很脆弱的东西，即使她实际上比你强大，但你只需要让她感到害怕就可以了。人类就是这么被驯服的。
　　桃乐丝突然觉得这个世界很无聊。

　　等她再大一点之后，就不会干这种用刀恐吓人的事情了。因为镇子里的人看见她就像看见瘟神一样，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出，有些人还会挤出讨好的笑容，把家里的水果蔬菜蛋糕送给她，并祝她今天心情愉快。
　　那么她做了什么呢？
　　不过是在妓院后头的小巷子里杀了几个意欲欺负小女孩的畜生罢了。

　　这些镇民啊，面对真正的恶霸一句话都不敢说，甚至还要找借口去给他们开脱。但是他们却对住在森林里的不常露面的魔女恶言相待，明明二者都是有能力伤害到他们的人，不是吗？是什么造成了他们的错觉，让他们误以为魔女就是可以随意辱骂的呢？不，不对……任何人都不应该被随意辱骂。
　　总之，经过那件事后，她让镇民们想起了对魔女的恐惧，于是她便理所当然地掌控了莉莉镇。

　　随后，她十七岁那年，祖母去世了。
　　祖母去世给母亲带来的打击最大，她拒绝下葬祖母，并威胁桃乐丝不准碰她母亲。她固执地认为祖母不会死，她那么坚硬顽固的老魔女，怎么会死，这种事情是完全没可能发生的。
　　桃乐丝因为这事和母亲打了一架。她们二人把这附近弄得一团糟，屋子倒塌了，桃乐丝养的几只小鸡也被烧死了，树木烧毁了一大片。祖母的尸身在桃乐丝释放出的熊熊火焰中燃烧的时候，母亲恶毒地诅咒了桃乐丝，咒她生生世世都不会被心爱的人所爱。

　　“随便你。”桃乐丝说，“反正我也没有被人爱过。”

　　母亲说完那句诅咒之后，就没有动作了，像个石雕一样守着祖母的骨灰一动不动。桃乐丝不想再看她，她去埋葬了那几只被飞来横祸砸中的小鸡。小鸡已经不再柔软了，但还没有发臭。桃乐丝戳了戳它们僵硬的身体，这几个小家伙再也不会站起来拍拍小翅膀朝她飞奔过去讨米吃了。
　　“对不起啊。”有几滴水珠落在泥土上，很快就渗进去了，“没有保护好你们。”

　　桃乐丝收拾了自己的行李。她没有太多的东西，除了一些比较稀缺的魔法材料外，她只带了可以用以购物的钱币。
　　童年是一瞬间消失的吗？桃乐丝穿上斗篷，戴上兜帽，静静地看着母亲的身影。她记不清楚小时候的许多事情了，父亲的脸模糊了，祖母的脸模糊了，母亲的笑容模糊了，自己的笑容也模糊了。

　　人是一瞬间长大的吗？

　　桃乐丝离开迷雾森林，眯起眼睛看着天边的太阳。莉莉镇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她听祖母提起过，祖母说外面有魔法市集，但魔法市集只会出现在一些略为隐蔽的地方，因为世人都讨厌魔法的存在。他们认为正是因为魔法的存在，才让他们生活得贫困艰苦：魔法是一种诅咒，而学习魔法的人则是把诅咒散播在这片大地的罪人。
　　桃乐丝从腰带的药剂夹层里拿出一小瓶银色的药水一饮而尽，几秒钟后，她的头发逐渐染上了墨色，翠绿的眸子不再那么清澈通透，鼻翼两边和面颊也冒出了小小的雀斑。

　　她想去看看这个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桃乐丝走进了莉莉镇。
　　莉莉镇的人不再像之前一样惊慌失措，他们虽然看向桃乐丝的目光还是带着疑虑和警惕，但是没了那份恐惧和厌恶。桃乐丝几乎都要忘记这种眼神了，她含笑看着大伙。看见她露出笑容之后，镇民们的警惕就又少了一点，虽然这个陌生女人长得很像桃乐丝，但桃乐丝那个怪物从来不会笑。
　　桃乐丝在商店里买了一份雅诺诗王国地图，店主很热情地跟她介绍雅诺诗皇城有多么豪华多么繁荣，里面的人个个都穿金戴银，每天吃的都是白面包，还会涂抹炼奶加巧克力酱。不像他们，只有可怜巴巴的果酱和蜂蜜。
　　桃乐丝问他：“你吃过巧克力酱吗？”
　　店主说没有，他沉默了几秒后，又说：“但是听说很甜。”

　　很甜吗？
　　桃乐丝付了一个铜币，拿着地图走出了商店，嘴里含着一颗柑橘味的奶糖。她觉得奶糖也很甜。

　　如果这个世界她看了之后觉得不符合心意呢？
　　桃乐丝嚼着奶糖，她在迷雾森林里没有吃过这些东西，之前的她也完全不会有尝试新鲜东西的想法，比雾果还甜的东西。

　　——至少目前，奶糖还是很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