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游记》献鱼百尾

3、了苦庵内

　　派人送走了祁孤雁，陈庭华连忙拉着女儿打听她们刚才的对话内容，生怕女儿涉世未深吃了亏。
　　“祁女侠真的教给你武功了？她说拜师礼已经谈好，多少钱？”
　　陈庭华一心想着女儿，至于拜师礼要多少，只是个数字而已。陈家虽然不敢自称大门大户，但也算是薄有钱财了。
　　“爹你不必担心，武功秘籍已经交与我了，只需要我自己刻苦练习就行。”
　　“那就好那就好，武功带着练就行，不要累坏了自己。”
　　陈庭华倒没考虑过，世间武功，总是勤学苦练才能所成。他毕竟只是个普通人，只当有了秘籍就万事俱备，早晚能学会。
　　“至于拜师礼，这也是女儿要和爹交代的。”陈余鱼道：“孤雁师傅要我去棉成县的了苦庵，为她每日敬香礼佛，一个半月即可。”
　　“一定要去吗？”
　　陈庭华不是很想让女儿离开自己身边。尤其是前些日子才害了场大病。
　　陈余鱼又道：“棉成县离桐山县并不远，了苦庵又是受过皇封的庙庵，不会出事的。”
　　“这……好吧。什么时候出发？”他尊重女儿的决定，了苦庵确实不远，自己也可以常去探看。
　　“七天之内抵达。”
　　陈庭华不舍得自家女儿这么快离开：“两天的路程，那就五天后走吧。我先派人在了苦庵或者附近准备好住处，你这几日便在家收拾行李，再好好陪陪爹。”
　　陈余鱼轻轻点头答应。
　　她想到了上辈子的父亲，从来都是“工作忙，你自己玩，想要什么我给钱你去买”。
　　陈余鱼稍微长大了些就没有埋怨过父亲了，因为她已经在逐渐成长的过程中，遇到了许多身不由己的事。
　　就像今天这样，自己不一定要去学武功，但有了武功，就能为家里挡去许多麻烦。自己没有经商的天份，作为家里的一份子，总该要在某一地方能帮上家人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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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日已经过去，这几天过得比陈余鱼想象地要快。
　　她本以为，没有手机电脑的时代，每天都会过得额外漫长。但当她希望能多陪陪父亲时，才发现，原来人越舍不得时间，时间就会过得越快。
　　她的回忆还停留在父亲充满关切的脸上，人现在已经站在了苦庵的一处侧殿内，面前只有一座她不认识的菩萨。
　　殿外匾额上写得是“明觉殿”，按照隔壁那座普贤菩萨的殿宇叫普贤殿，这尊菩萨应该叫明觉菩萨吧。
　　陈余鱼不在乎这菩萨叫什么，这世界的历史突然拐了个弯，或许原本不存在这个菩萨也说不定。
　　何况，即便原本佛法里就有明觉菩萨，陈余鱼又不信佛。
　　棉成县的风不小，陈余鱼在殿内看着门外的满天落叶与尘埃在打转，意识到自己的衣服似乎穿薄了些。
　　但她身体一点也不觉得冷，在这七天里一直降温，可陈余鱼却发现自己的身体仍旧不冷不热，十分舒适。
　　她想了想，唯一的解释就是自己新学的武功【四季竹生曲】。
　　每次吹奏这首曲子时，便察觉有一股暖流从经络里滋生，连带着精气神越来越足。甚至冥冥中有一种感觉，曲声中有神秘的力量，而自己能够控制这股力量去攻击别人。
　　陈余鱼没有试验过，她既不愿意伤害家人或陌生人，也不想让注定被屠宰的家畜们再额外遭受些无端之罪。
　　她现在只能照着谱子磕磕巴巴地吹出冬曲，等到据说能治愈伤病的春曲熟练后，倒是可以找些伤员试试。
　　“抱歉，我来晚了。”是祁孤雁的声音。
　　就像是影子，祁孤雁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陈余鱼身后，让后者有些羡慕这等的轻功。
　　“不晚，是我早来了些。”
　　祁孤雁的出现悄无声息，但她的形貌身姿让人无法忽视她的存在，如画一般柔和的眉眼，眸子中却仿佛带着明亮的光。
　　她盯住陈余鱼，一直观察了十几息的时间。
　　“四季竹生曲碰到了适合它的主人，希望你能善用。”
　　陈余鱼暗自惊诧于祁孤雁的本事，对方竟然能看出自己对四季竹生曲的练习情况，嘴上仍感激道：“还要多谢您。”
　　祁孤雁笑了笑，伸出纤手将陈余鱼脸庞有点散落的头发别到耳侧。
　　“接下来的一个半月，就要拜托你替我礼佛敬香了。”祁孤雁负手而立，目光从陈余鱼身上移到慈眉善目的菩萨像上，毫不敬畏地打量着菩萨像。
　　她今日一身劲装，又以此姿态正对菩萨像，柔和的面孔也掩盖不住内在的气势，高大的垂眸菩萨像在祁孤雁面前，反而像是在参拜祁孤雁。
　　“唉……”祁孤雁莫名其妙地叹了一口气。
　　“青华国虽处盛时，仍无法管束江湖人士。你的四季竹生曲莫要生疏，一定时时练习。”
　　陈余鱼听着对方宛如离别的嘱托，一时不知如何言语。她既不了解祁孤雁，也不熟悉青华国的江湖，只是应了一声。
　　祁孤雁也没期望陈余鱼能说什么，她看向殿内侧室门口的半截灰布门帘，提醒道：“有人找你了。”
　　陈余鱼转过头，掀开半边门帘的是个年纪尚轻的小尼姑，正是今天早上安排她住处的那位。
　　“知妙师父，不知有何事寻我？”
　　陈余鱼合手作礼，忽然发现刚才还在的祁孤雁已不见了身影。
　　知妙恭敬地回了一礼，“今日听知静师姐言说，佑安郡王将要携家眷来了苦庵进香，姑娘不若与我到后厢谈论佛法。”
　　陈余鱼知道知妙尼姑乃是好意，怕自己万一冲撞了佑安郡王，不单自己受罪，还要连累了苦庵。
　　了苦庵虽是佛门清净地，众尼却还是红尘凡俗人，非但不能得罪皇权，就算接纳自己入住一个半月，也要收取银两以供庵内开销。
　　“我明白了，待我上完一柱香，便与您回去。”
　　她左手在上，右手在下，手中的六支香高高举过头顶，躬身再拜，而后将香插进佛坛里。
　　陈余鱼不信佛，不妨碍她摆出很虔诚的姿态给佛上香，她无需对得起内心中不存在的佛，但总得对得起祁孤雁的嘱托。
　　香敬毕。
　　“回去吧。”陈余鱼转头对知妙尼姑说道。
　　她已经隐约听到远处传来的跑步声，声音整齐而厚重，应是官府的一队精锐兵卒。
　　陈余鱼也不好奇这世界的朝廷官府是什么模样，她只知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一小队棉成县的县兵先行冲进了苦庵，按队列成两排，把守住了苦庵的入口，其余的棉成县县兵则围站在了苦庵外围的偏院。
　　几名衣着华贵的男子依次而入，带头一人更是龙行虎步，威势之盛，宛若天子。
　　当朝天子高居庙堂，自然不会轻易来这么个小地方。来人乃是当朝异姓王佑安郡王莫征，位极尊崇。虽不是皇帝，地位在这清江郡也与皇帝没什么两样了。
　　这便让人不解了，皇帝不会来此，佑安郡王位高权重，照理也不至于大张旗鼓的驾临小小的了苦庵。
　　陈余鱼安静地坐在厢房内简陋的木圆桌边，静静地翻看四季竹生曲的曲谱。曲谱虽然每篇都很短，但用内力吹奏时，却又会因为内力的多少而产生不同的变化，陈余鱼到现在还只是学了点皮毛。
　　当她这样一个普通商贾之女在静心看曲谱之时，如来正殿里的几位大人物正皱紧眉头，板着个脸。
　　佑安郡王莫征脸上的表情相对平和，因为今日他们都在等待一个消息，或许是好、或许是坏的消息。
　　莫征是在场中最相信消息是好消息的人，所以他的心情最轻松。
　　“几位大人不必多虑，天信盟既然答应了朝廷会解决此事，天信盟少盟主又以天信盟两百年之信誉做保，此事定然无虞。”
　　莫征坐在佛像下方的红木椅上，浅浅地品了一口庵中老尼姑呈上的茶水。
　　椅子也是了苦庵所有，倒不是尼姑们亲自送进来的，毕竟佛祖当面。只由官兵端进来擦净了，依次摆在几位大人物的身后。
　　在场除了莫征，属清江郡守楚镜川地位最高，他接了莫征的话茬。
　　“莫王爷，我非是不相信您，也不怀疑天信盟的能力。只是，天信盟虽然势大，终究绿林草莽，对朝廷未必有几分忠诚。”
　　在场三位大人物中的最后一位乃是清江郡林草司的司正，曹停。
　　林草司本意为司管绿林，青华国在立国之初，太祖颇感江湖纷乱，特设立此衙以管制江湖势力。
　　因此三人中，曹停虽不及其他二人官职之高，但对江湖人的了解，反倒更加深刻。
　　“天信盟应当可以信任，至少目前如此。”曹停只说了一句话，算是回答了郡守楚镜川。
　　莫征爽朗地笑了笑，“既然如此，为何你也和楚大人一般愁眉不展。”
　　曹停叹了口气，这使得他本就有些干瘦的脸更显枯槁。
　　“因为我知道，不仅是天信盟，黑白两道都想从中谋利，连最难对付的黑水教都派出了教中的高手。”
　　这其实也是佑安郡王莫征目前不敢打包票大事已成的缘故。
　　天信盟由微末发展至如今正道魁首的地位，几乎有两百年，又和朝廷关系日益亲密。然而和它相争斗的魔道势力黑水教，却仍然矗立至今，足以见其可怕。
　　有了黑水教的插手，即使是天信盟也未必能讨得了好。
　　尽管心里也不踏实，但莫征还是拈着短须，劝慰同僚道：“不必担忧，此次我朝廷也派出了不少高手暗中帮助天信盟，事必能成。”
　　他又饮了一口，不想再看两位朝廷大员的苦瓜脸，左右打量起正殿的摆设来。
　　了苦庵虽香火旺盛，但由于当年皇帝曾夸赞此殿内佛像神态“悲悯世人，为真世尊”，所以一直只做打扫，不能重塑金身。
　　因此这正殿地位虽高，但最值钱的只有已经发暗的佛陀石刻，余外只剩些墙上的彩绘雕刻。
　　香案上的香炉中，几枝点燃不久的香还剩长长的一截，莫征只是安静地看着，像是在计算时辰，没有自己也去上一柱香的想法。
　　莫征不说话，一边的几位尼姑也不敢打扰他，更不敢劝他买香敬佛。
　　林草司司正曹停也没打算上香，他素来讲求信佛不如信己，泥胎金身如何比得上自己官身。
　　清河郡守楚镜川倒是想让佛祖多多保佑自己，他家里还供奉着一尊玉石观音。可见到其他两位、尤其是莫王爷，没有拜佛的意思，他也不想先拜，免得没讨好佛祖，先惹得王爷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