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与光》栖凰

7、Chapter Seven

　　六月天。阳光璀璨漾开，像收不住的水帘。

　　白绿交接色泽艳丽的塑胶跑道,红褐色锈迹斑驳的铁栏杆,网球场外透不过气的铁丝网。阳光浓郁，翠绿浓茂的绿荫染亮过了道路的两旁。熟悉的一切随着脚下的步伐一点一点毫不遗落的呈现。
　　像一出关于回忆的戏目,安静上演。那些宛如烟火，短促而灿烂的过往。

　　曾经从教学楼走到林木尽头处室外篮球场的年华，曾经陪伴自己走过坎坷或欢欣岁月的人们。我们终究还是要一个人寂然追念。
　　走在寂寞光影交织的银杏树下，玖素不禁轻叹。

　　不是没有想过当多年后回到伴随自己成长的母校会是什么光景。然而只是有些惊诧。那么多年真的说过去就过去了，眨眼之瞬。

　　玖素想起那些绚烂的青春，嘴角抹过幸福的笑。
　　总有献着殷勤的男生，总有相伴而行的女伴。总有他人真心或是假意的浮华之赞，总有他人特别或是不经意的关怀备至。在她如花般的豆蔻年华里。

　　她，林玖素。所有人眼中高高在上却又近在身畔的公主。
　　也许有很多人会说，这样的女子对于宿命给予她的人生还能够有什么不满的呢?

　　她娇美可人气质缤纷，即使粗布大衣没入人海也是鹤立鸡群的。她拥有足够让太数人仰望的成绩，谁说女子的聪颖与美貌不可得兼。她与同样优秀却孤傲皎洁若雪莲般的莫莲一宛若双生。她的男友是那个多少女子可望不可及的柔和淡定有无比优异的少年，苏。

　　是的，这还不完美么?
　　她是宠儿。上帝早已赐予她至美的光环。她应该幸福。

　　可是。并没有人知道她的痛。切入发肤。

　　最爱的男子近在咫尺，那样近那样近，可就是如何也走不尽他的心。她如何幸福?
　　如何解释的清，对苏纠结错落的爱是在多少年之前就如藤蔓般缠绕在她心头的。

　　她得到了心爱的少年。他陪伴她参加形形色色的活动，毫不吝啬他的温柔与关怀。然而，玖素却越发不的不懂他了。与他一起的日子恬静安适，如水般的柔和。她幸福着，并且痛着。聪颖如她，身边的男子爱不爱自己又怎么会看不出。
　　她只是看不透、放不下。

　　沉湎在温存的回忆时，她满心乘着幸福，那样知足。她总宽慰自己，能够陪伴在他身边就好了。
　　然而她想要的怎么会只有这些呢。除了她和苏，没有人知道，他们从未以情人方式相处，他的关怀与柔情像是施舍，只是玖素爱的比别人多些就自然多给予些。没有拥抱没有亲吻，他对待她，更似兄长的照顾，连暧昧都及不上。
　　就是这样的男子。并非不会拒绝却无言的挽留了她，为了某个两人谁也不愿提及的缘由。

　　夜深人静时，当卸去盔甲和面具，玖素总会暗自思忖。苏，那个对任何人都清寡微笑着的少年，究竟是温柔的，还是残忍的?

　　“我们的生命里都会有这样的人，甘心给予他一个独一无二的存在，甘心给他过多的厚待。然而这样的人同样也是会无声离开我们的人。告别的话语，挥手的再见，美丽的承诺，统统略去。利落的或许连背影也不留下。爱如果到了盛满的时候就应该停止。溢出的爱卑微的可耻。”
　　莲一如是说，就在她决定和苏一起把父亲的骨灰带回新疆的前一夜。

　　那夜，玖素和莲一又一次窝在一团被子里相互依靠着促膝长谈，如同年少芬芳时的光景，裹一条被子、背靠着背、喋喋不休地谈心。

　　那段话像爪子一样无情的扼住了玖素的心，一霎间的无言以对。
　　正如莲一所说——爱如果到了盛满的时候就应该停止，溢出的爱卑微的可耻。可是谁又能来主宰命运呢，不管我们是否甘心，每个人都会有一个无法摆脱的劫难。

　　“莲一，我们似乎都沦陷了。”玖素轻叹，不由得在黑夜里打了个冷战。她抬起手抱住双膝，把头深深地埋在手臂之间。细语绵绵，孱弱的似乎就要听不见。
　　“也许。”隔了很久玖素才听见莲一的答复。飘忽的声音和窗外黄晕的月光一同迷离开去。

　　“莲一。我一直甚为好奇，关于沈启言。我从未料到清醒如你也会掉入陷阱。”
　　感觉到莲一僵硬的背部，玖素回转过身子，在黑暗中摸索着去拥抱莲一。莲一深深的嵌入了玖素的怀抱，黑漆漆的夜里看不见彼此的神色。
　　她们如同两只受伤的小兽想拥着索取温暖。

　　拥抱着莲一，玖素忽然想起多年之前的她——那个单薄倔强的少女，那个竭尽全力摸索爱与光的少女，那个淡漠沉静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少女，没有如今的隐忍圆润。
　　然而也只有玖素靠她最近也最能明白那个曾经桀骜淡漠的少女依旧活在莲一的心中，那才是真实的她。
　　隐忍以及圆滑是被事实苍凉所磨练的，在苏离开的岁月里，她已学会兀自一人行走于黑暗之中。如她自己所说，没有谁能够代替谁背负伤痛。

　　没有谁能够代替谁背负伤痛。
　　漫漫的尘世，阡陌长途，能够抉择方向的终究只是孑然一身。并非不是想要依靠，而只是不愿意再去相信还有什么能够依靠。

　　“玖素，在他转身的时候我真得害怕了。”莲一和缓的声音划破苍白的空气。她的话语停顿了片刻，伴随着沉重的叹惋又继续了下去。
　　“可我却并不是害怕他离开我。我只是害怕等他离开我才发现自己从未爱过谁。”

　　玖素在黑夜中惊诧的扬起头，想要在一片模糊之中摸索莲一的神色。某一刹她的心里晃过一丝缠绕已久的情愫，一个一直被她自己压在心底对谁也没提及的疑惑。

　　“那么，你是否爱——”玖素的话蓦的打住，像是颓唐残败的花垂落了头。

　　“我是说，你其实没有爱过沈启言？”
　　玖素慌乱的补充着，掩饰着自己迷乱的心绪。怎么会有那样的想法呢，那明明是不可能的事。努力的强压下心头悸动着的某个思绪，玖素深呼吸，等待着莲一的回答。

　　“不，也不是。其实他离开后，我心里乱极了。开着他一点一点消失在人海里，我承认我确实没有想要挽留——也或许是知道我留不住。可是我却哭了，无助的。”
　　很久之后莲一才开口，有些凌乱。

　　“没有回复。感觉自己像被丢掉的孩子，再也没有人要了。似乎注定了，爱我的人都会一个一个的离我而去。或许吧，是我命中注定的。”莲一苍凉的音调划过半空，萦回在玖素的耳际。
　　“不会。莲一，起码还有我。”她一把握住莲一的手，字字有力。停顿了一下，又说。
　　“莲一，还有我和苏。我们永远不会遗弃你。请你千万不要那么想，爱你的人一直在。”

　　寂寥的夜色在窗外随着夏夜的蝉鸣一同叫嚣。玖素似乎感觉空气不再那么低沉了，莲一笑了，带着扑朔的暖意。

　　可也许没有人发现。那个温暖的微笑里有种歇斯底里的掩饰，关于无奈和悲切的掩饰。
　　怎么可能会单纯的遗忘，三个人最终是无法走到头的呀。
　　玖素并没有发现莲一隐埋在微笑之下的痛，一如莲一在一片迷茫的心绪中也未曾发现玖素的异样。

　　其实一刹的冲动，那句多年来一直缠绕在玖素心头的话语差一点就要开口了。然而。最终还是匆忙的抹去了这样的意图——即使在某一刻分明的意识到了某样一直不愿触及的感知。

　　学校还是什么都没有变。
　　玖素利索的从包里拿出摄照相机，快速的按下快门。这个装满了蓬勃青春的地方。篮球场边依旧有谈论着花边新闻的少女，她们成群想拥玩乐，喜逐颜开。
　　那些年轻温暖的故事依旧绵延不断的发生着。只是主角移位了。同一个校园里，如今上演的种种戏目之中，她已成了无足轻重的过客。

　　不得不承认能够放肆的青春就在指尖以下的年华里被随意的挥霍光了。

　　她从当初那个天真烂漫毫无忌讳的少女逐渐的蜕变为盈盈而行清雅脱俗的女子。身上宽大的白色校服早已换成了清爽干练的黑色工作服。束起的长发也懒懒的披散开来随风轻舞。就连这次回到学校也不仅仅是为了回望那些错落的岁月，而只是因为自己的公司要和学校一起推出一档活动。

　　“玖素。林、玖、素。”随着身后浑厚的男声骤然回头，身后一张熟谙的面目。隔了半晌，玖素惊喜地快步上前相迎，霎那间有种故地逢旧友的快感。

　　球场里的男子手里捧着篮球，带着干净爽朗的微笑向她招手。精神的短发和额头上淅淅沥沥的汗水让他在盛夏的阳光里显得那么温暖，是高中同学盛光旭，在当初也算是耀眼的少年甚至受到很多学妹的追捧。
　　光旭虽然成绩平平但因较好的面容和爽气阳光的个性深受大家欢迎。玖素向来与众人交好，而和这少年更是难得的好友。

　　“光旭。三年不见了。”玖素笑的舒缓柔媚，友好地向光旭伸出手。阳光斜斜的照射过女子白皙清透的脸，她披着一头飘逸的黑发，比之当初的婷婷女子，清澈依旧，妩媚更添。

　　“是。好久不见。”盛光旭笑的明朗，与当初那个少年如出一辙。似乎像是倒带的年华，就这样在回忆里的地方与回忆里的人安静重逢。

　　生命之巧无处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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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韶光轻纵,光华不复。
　　未言及以及最终开口的爱。
　　你们心中彼此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那句没有问出口的话。
　　——那么，你是否爱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