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掩黑夜》严寻

2、第 2 章

　　陈忠手里提着一瓶礼盒装的红酒，一进咖啡店就看见了傅子掩清瘦抢眼的背影。
　　傅子掩犯了烟瘾，手指一直在唇边摩挲着，看到红酒，“天娜？”
　　“不是，是蓝十字。”陈忠在桌边放下红酒，没一会儿，端着几份糕点回来了。
　　“老板，咱们两个大老爷们在这是不是有点太醒目了？”陈忠放下碟子。
　　傅子掩盯着电脑道：“就怕他们注意不到。树倒猢狲散，他们比我们着急。”
　　陈忠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捏起一块糕点扔到嘴里。
　　傅子掩用叉子叉起一小块，小口的尝着。吃了一半，便放下了叉子。
　　“买这么多，老板你怎么不吃了？”陈忠又捏起一块曲奇。
　　傅子掩言简意赅：“太甜。”
　　陈忠笑得蛮开心：“那我都吃了。”
　　傅子掩轻笑一下，又喝了一口咖啡，瞥见了陈忠的手腕上带着几串珠子，又重新投入工作，随口道：“怎么开始戴首饰了。”
　　“一个朋友送的，戴着玩玩。”陈忠笑着，不着痕迹地把手链遮住了。

　　方文凯突然忙了起来。他的师父给了他更多的任务，在办公桌前查资料处理文件，同事在他桌上放一杯热可可或冰美式，都给他一种渐渐受重用的错觉。
　　“你小子，最近运气不错啊。是不是要升职加薪啊？”在结束某次汇报工作结束后，方文凯的同事打趣他。
　　“没，别这么说。”方文凯不好意思地说。
　　“别谦虚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同事拍拍他的肩膀，冲他挤眉弄眼，“苟富贵，勿相忘啊。”
　　又忙碌了一周左右，方文凯被叫到了局长的办公室。
　　这是方文凯第一次见局长的真人。方文凯的心情忐忑，局长就只是表扬了他最近的工作，便让他离开了。
　　警署里的前辈告诉他了这里的潜规则：你小子，准备升职加薪吧！
　　方文凯被巨大的幸福感冲昏了，整整昏了一个下午，手上冒失了出现了好几个小失误，前辈也只是慈眉善目地指出，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将文件仍在地上，叫他重做一遍，还拍拍他地头，宝贝似的向别人炫耀道：“我就说这小子准有前途。”生怕方文凯听不到。
　　方文凯备受鼓舞，那劲头看上去特别喜人。

　　方文凯遇到了一件很特别的案件。嗯……至少对于他而言。
　　他在工作中遭遇了一场枪击案。
　　方文凯平时受理的案件大不过抢劫案，小却能小到帮哈德森太太找猫。与这座都市居高不下的犯罪率相比，他的工作属实边缘化。
　　今天也不例外，出勤处理一个偷了钱的小混混。
　　小混混是随处可见的小混混，为了游戏机或者两口烟，偷水果店面包店杂货店，品行不端，也只值得在批评教育几句加一些由父母支付的罚款。
　　就在领着小混混回警署的时候，街边突然传出一声巨响。
　　草坪的喜鹊四散飞起，方文凯被狠狠地吓了一跳。
　　向着声音的方向看去，一个挺着孕肚的妇女倒地。持枪的凶手就站在那妇女不远处，呆愣的看着自己的手，仿佛不明白刚才做了什么。
　　“酷！——”小混混年龄不大，估计是第一次见到枪或者枪击案，两眼放光。
　　“酷你个大头鬼！”方文凯在小混混脑袋上来了一下，迅速冲向前。
　　离他们只有百米远。
　　方文凯过于基层，没配枪。他冲上前，那凶手立刻反应过来，冲他开了一枪。
　　方文凯躲闪不及，左手小臂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枪。方文凯惨叫一声，几乎要栽倒在地上。
　　怎么这么痛？！！
　　整条胳膊都疼得像燃烧。
　　方文凯又冲了几步，却见到那凶手丢了枪，也跑开了。看着倒地呻吟的孕妇，方文凯一咬牙，跑去捡了枪插在腰间，救助孕妇。
　　孕妇被及时送到了医院，胎儿也很稳定。方文凯的胳膊也没什么大事，没有伤到骨头，手枪也被送去专门的科室做指纹鉴定。
　　来看望他的同事前辈们都说，方文凯救了人，受了伤，捡了枪，升职升官的候选人算是坐定了。方文凯吊着胳膊在医院里啃苹果，看着独立病房风卷起白色床帘，心里开心自豪极了。
　　他带着胳膊上的“荣誉勋章”，只在医院里住了几天就回了警署。
　　他幻想着鲜花、掌声和荣耀，这是授予一个年轻的追梦人应当的功勋。他仿佛听到纪伯伦在他耳边深沉而不失激昂的说:“我宁可做人类中有梦想和有完成梦想的愿望的、最渺小的人，而不愿做一个最伟大的、无梦想、无愿望的人！”
　　然而事情出现了一些差错。
　　他回到了警署。警署非常安静，最无所事事的警员也为了找点什么事情假装忙碌着。空气里弥漫着诡异而尴尬的氛围。
　　见到了他，同事们也只是随意地瞥了两眼便低下头去。
　　“这是……？”巨大的落差让方文凯心里空落落的。他回到了自己的办公桌，这里除了挤压几份文件，只落了一些灰尘。他一说话，同事便讲手指抵在唇边，对他挤眉弄眼:“嘘！嘘！”
　　“……啊？”方文凯的好奇心填充了他的失望，下一秒，从局长办公室传来的怒吼便解开了他的困惑。
　　“我他妈要你解释！！为什么，你的枪会出现在那里？！”是局长的声音。
　　另一个声音也不甘示弱，“我他妈也不知道！把它还给我，我会查清楚的！”
　　“做你的梦！我要收回你的权限！”
　　短暂的对话到此为止。
　　傅子掩一脚踹开局长办公室的门，大步流星地走进安全通道。他怒气冲冲地回负一层的办公室了。没坐电梯，因为那电梯多少有些慢。西装革履的身影冲进安全通道，显得有些滑稽，像地鼠机里被一锤砸中的地鼠。
　　“垃圾和垃圾待在一起。”方文凯的一个同事说，引起一片压抑不住的笑声。
　　局长办公室的门再次打开，出来的却是陈忠。笑声戛然而止，用水杯掩饰发笑的有好些。方文凯忙着和大伙一块偷听，没来得及坐下，此时和陈忠的眼神恰好就对上了。
　　方文凯没做什么亏心事，也急忙转移了视线，手忙脚乱地在自己座椅上坐下，尴尬极了。
　　陈忠的表情里却看不出来任何情绪，他不笑的时候，给人感觉凶巴巴的。他轻咳一声，笑了，显得格外和蔼可亲，“小方，哎方文凯，过会儿有空下来一趟。”

　　听着挺客气的，“有空”的时候下去就行了，可方文凯不敢没空。他早些听说傅子掩和局长有些关系，现在想来不假，毕竟没人敢在局长办公室大吼大叫还摔门。傅子掩的特权之一，就是不参与平常的案件调查，一旦参与，便有与原专案组组长平齐的权利，领导专案组。傅子掩到底和局长什么关系，难以揣测。
　　局长说什么？说，要收回傅子掩的特权。这句话同样难辨真假，因为啊，警署里的起码1/3的业绩，都是傅子掩创下的。剩下的2/3，也不过是些登在报纸上，都影响阅读量的屁事。
　　傅子掩办公室的门并没有关，就等着方文凯了。
　　打了报告没人回应，又敲了门，方文凯就进去了。
　　第二次来这里啊，依旧心情忐忑。
　　傅子掩表情凝重地敲电脑，一边在纸上写写画画。和三分钟前大吼大叫，破门而出，满脸黑线，能吓跑黑白无常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别紧张，坐。”陈忠这次没空给他倒茶开玩笑了，他在一旁辅助傅子掩工作，“这里压着的是我们的线人……要不要考虑……”
　　方文凯紧张兮兮的，依旧无所适从。
　　傅子掩抬手叫陈忠安静，他看向方文凯，“你在哪里捡到枪的？”
　　“啊？就在垃圾桶和马路牙中间……”
　　“街道，街道叫什么？”陈忠提醒。
　　“香榭路吧，再往东有个十字路口，和东华街交叉的……是香榭路没错。”
　　陈忠警觉起来，看了傅子掩一眼，后者没顾得上和他“心有灵犀”。依旧目光灼灼地盯着方文凯。
　　方文凯注意到傅子掩的声音有些沙哑，估计是刚才嘶吼导致的。傅子掩的声音本来就好听，现在更多了一层韵味。
　　“好。我再问你，孕妇被打到了哪个部位？”傅子掩提问。
　　方文凯立刻把眉毛皱起来了，他只记得一手的血，两只手盖不住的血，遮挡视线的血。至于是哪里……
　　陈忠有些着急，正要开口催促，傅子掩低沉地说:“好好想想，没关系的。你在警校了接受了应急处理的训练。
　　“你第一时间检查了她有没有呼吸。确认她不需要人工呼吸、心肺复苏以后，你找到她的伤口，要给她止血。
　　“你糊了一手的血，当然，你的小臂也流血了，但你更在乎的是她的安危，你短暂的忘掉了自己的疼痛。你撕了布条，要给孕妇止血。
　　“你知道孕妇的□□没破，你把止血带包扎在了哪里？”
　　傅子掩嗓音轻柔低沉，引导着方文凯一步步地思索。方文凯闭着眼，眉毛深深地皱在一起。
　　“……我把止血带包扎在了哪里？……”方文凯低声重复着。
　　“对，在哪里？”傅子掩轻声问。
　　血。小臂的疼痛。止不住的血。呻吟。耳鸣。……
　　“我想起来了！”方文凯大叫，“是大腿！她穿着防辐射的裙子，因为在大腿外侧受到的枪伤，所以我并不认为她当时伤到了胎儿，我也能比较快的处理伤口。”
　　傅子掩这时才和陈忠对视一眼。
　　“大腿外侧？什么意思。”陈忠皱眉。
　　傅子掩声音又低了三个度，“我找他问问。”谈到那个“他”时，眼神里藏不住的狠厉。
　　方文凯又听不懂他们俩在说什么了。
　　“你们，还有什么要问的吗？”方文凯小心翼翼地说。
　　陈忠看看傅子掩，后者低下头，继续工作，没有答话。
　　“没了，谢谢你啊。回去吧。”陈忠说，见方文凯起身，“我送送你？”
　　送到了办公室外面几米外，陈忠拍拍方文凯的肩膀，“好好养伤，多吃肉，好得快。”
　　“谢谢陈警官。”方文凯小心翼翼的笑道，“我想知道为什么不直接找到那位孕妇了？为什么是问我？”
　　陈忠左右看看，这里关着的犯人还就是那几个，于是说，“问的也不是什么机密，今天过去了就都不用记住了。她因为这次的枪击，可能要提前生产，我们得到消息的时候她已经转移了。”
　　“转移到别的医院？”
　　“不，别的州。”
　　那为什么不找给她做手术的医院问呢？方文凯当时住的是警署名下的医院，对孕妇的情况不甚了解。还想再问点什么，陈忠把他向前一推，“好小伙，加油干。”便转头回了办公室。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方文凯胡思乱想着，上了电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