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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京城二三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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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一连落了几日雪,看诊的人越发的少,我们难得清闲,便给小厮们放了假,关了半扇门。我,师兄,两位师姐,和一位小师弟一同在屋内煮茶。
雪从那半扇门框里熙熙攘攘地飘来,我们放在炉上的板栗噼里啪啦地爆壳。
我和师兄坐得远些,同他讨论着一疑难杂症。
小师弟捂着耳朵看着板栗爆壳。
两位师姐不知道在聊什么,有说有笑的。
二师姐看我俩说了一炷香时间了还没个定论,便道:“师兄,师妹,说了一炷香了,喝口茶歇一歇吧。”
我和师兄笑着,接过了三师姐送来的茶。
我捧着茶盏暖手问道:“两位师姐在聊什么这么高兴?”
两位师姐恐是见我关心医术之外的事情,闻言一喜,一人一句和我讲起了当下京城的传闻。
二师姐讲:“巷口李记酒家来了一伙贼人被大理寺当场拿下,老李头吓得晕了过去幸亏没有大碍。后来大理寺卿颜大人亲自来了,还给了李老头好几锭白银做补偿,李老头也不知是兴奋还是惊吓竟又晕了过去。”
三师姐叹气道:“这也不能怪李老头,谁让颜大人长得丰神俊朗手段却让人闻风丧胆呢。颜大人这样的神仙人物莅临我们巷口,要是当时我能在场就好了。”
二师姐看着走火入魔的三师姐,一脸无奈,换了个话题道:“对了对了,还有传闻说隋将军奉诏返京了。”
三师姐一脸惊奇道:“是那个年少便随父驻扎边塞,无诏不能返京的隋将军吗?”
二师姐点头应是,“他们隋家世代驻守边关,忠勇可嘉,可先帝在时,下令让隋家此后所有将领无诏不得返京,家眷安置京城。那时便有传言说先帝有了猜忌,想要留隋家家眷在京中做质。”
三师姐一惊道:“师姐快快打住,这话可不能胡说,这要是传出去,可是会招来祸事的。”
二师姐急忙停了这个话题,两位师姐又开始嬉嬉笑笑地说其他见闻。
我忽然想起在边塞时与军师闲聊,问他可有心上人。
他忽然垂眸道,我同将军一样,若是娶妻,那必然是聚少离多,不愿误了人家。
我眼眶一酸,看向了窗外的雪。
直至午后雪停,二师姐三师姐出了门,小师弟跟着师兄去出诊,我一个人留在医馆里。
京城住了小半月,每天来找我诊治的病人依旧是寥寥可数。可我却并不难过,该看医书看医书,该碾草药碾草药。
宁愿架上药生尘,但愿世间无病人。
京城落了些许雪,遥遥看去,温和静谧,与那年边塞的瀚海阑干百丈冰截然不同。
屋内药炉正沸,草药香飘散四溢,炉碳通红。我在炉旁看着医书。
自那日隋宴来后,他总有千万个借口说病了,每次借口还都不一样,一听就知道又是他那位军师出的谋划的策。
今日京城大雪,他估计是不会来了。我难得悠闲,看起了医书。炉火将屋内熏得暖洋洋的,竟有些困倦。
门忽然被人敲了敲了,是隋宴。
他撑着一把伞,门开一扇,屋外的絮雪从他飘飘洒洒地进来,他一袭白裘,未收了伞,就站在门前,没有进来。
我看着雪越下越大,急忙道:“快进来。”
他得了允许,收了伞,拍散了身上的雪,这才进来。
我翻着医书,没有抬眸,问他道:“今日又是哪里病了?”
他笑道:“今日无病,只是想来看看你。”
我心神一颤,连翻书的手都跟着一顿。为掩慌张,我强定下心神,继续和他似有似无地开着玩笑,“今日难得这么坦诚。”
我请他坐下,却再无话说。
屋外大雪静谧,屋内只有炭火烧断之声时不时传来。
我不抬眼瞧他在做什么,医书的页脚都被我捏皱了。
字依旧是我识的的字,行依旧是我识的的行,可我却怎么都读不下去,只因为身旁之人在。
终于我忍受不住这种气氛了,抬眸想要对他说话,却对上了他深邃的眼眸。
一时间我想说的话又缩了回去。
药炉滚沸,我却后知后觉。我慌张之间忘记垫上桌布隔热,手指被烫的缩了回去。
隋宴立刻站起,想要上前看一下我的手指,我将手缩进了袖子里。
他眼中划过失落,径自垫着桌布取下了药炉,放置在一旁。
两厢坐定后再无言语。
屋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这时医馆里来了一位老妇人,她还带着一个小女孩,像是刚学会走路,还需要牵着。
我起身询问她的来意和病症,为她施针诊治。
我未开口,只是伸手去拿,隋宴便将我所需的东西递了上来。
恍惚间,我好像回到了那年的边塞。
帐外鹅毛的大雪,军营厚重的营帐,草原清澈的溪水,还有那个骑马走在夕阳里的人……
以及那日漫至天际的黄沙,我在那断壁残垣间的古佛像前许愿。
我自以为早如荒漠的心海,在边塞见他那一面起就悄然滋生出一枚绿芽。
远离边塞的一年里,午夜梦回,我在自己的心海里,用黄沙一遍一遍地掩埋那疯长的绿芽。
可今日,心海里起了一阵风,将那些覆盖的黄沙一一吹起。我功亏一篑。
那时也同今日这般,我坐诊看病,他为我打理药箱,岁月静好。
老妇人的声音让我回神,她抱着怀里小孩子道:“我只希望我这副病躯能拖到我家孙女长大。”
我伸手摸了摸小孩子的头,看着老妇人道:“菩萨一定会保佑您长命百岁的。”
老妇人走后再无其他病人来,隋宴便趁着雪停带着我去往了一处水榭。
依水而建的亭榭颇有些江南的意味,一场雪后,白净清明。
白石栏杆将湖围着,湖面未结冰,里面留有些枯荷。一座小桥横跨在湖水上,桥上栏杆挂着许多红色祈福带,在这白雪皑皑的世间里随风飘展。
我与他走至桥上,我用厚厚的袖子垫着,趴在栏杆上看着湖里的枯荷出神。
他忽然道:“菩萨真的能保佑人长命百岁吗?”
我抬眸看他,他也垂眸看我。
我垂眸惭愧道:“我也不知道。”我当时对那个老妇人那般说是为了让她心安。
他眸里的光黯淡了一些。
可我鼓起勇气抬眸与他再度对视道:“你随我回江南吧。”
我的声音小了下去:“我的医术兴许可以让你长命百岁。”
这可能是我这一生中说过最狂妄的话。
他闻言突然笑了,眼中也满是欢喜。
我看着心像是落入了一个无底洞,一直下沉。
我不知他因何而笑。
是在笑我的狂妄,还是在笑我要带他回江南呢?
他没有回答,只是觉得他的眼眶有些红了。
回来的时候,天色已晚,街上无人却挂起了灯。
灯笼一串连着一串,灯光落在地上,一片连一片的光晕。
我抬头看着灯,不知不觉间,已至医馆。突觉脸上凉了些,借着灯火,我看清了空中细碎的小雪。
“落雪了,隋宴。”我出声道,却发觉身边无人。
一回头,他站在我身后,隔着一段距离。只觉他站在的那处灯火黯淡,我看不清他的神色。
他道:“岁寒时深,江南路远,勿病勿恙。”
我好像知道他的回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