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相识二三事 ...

  •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我叫叶笺,是位医女。家中世代行医,在江南小有名气,家业于此,我从未想过要离去。
      扬州飘起了淅沥的小雨,宿雨未干,五更鼓声始断。
      一人连夜冒雨而来,叩响我家外门,求我救一人。
      医者仁心,我随他离去。
      那时夜色未退,宿雨又起,初日未升,深巷犬吠,余下皆是空寂。
      我们骑着快马,赶了十余天的路,见边塞霜雪。
      依旧是个五更天,军营中霜雪纷飞。
      与温和湿润的江南截然不同,风沙似刀,弄得我一身狼狈。
      我第一次换上了如此厚重的装束,十分不适,但又无可奈何。
      救人要紧。我一把掀开那被寒雪冻住的门帘,手指被冰得颤抖一阵。
      屋内炭火充裕,暖意四溢,冻寒的手脚开始渐渐复暖。
      烛火幽微间,一人坐于罗幕之中,瞧不出神色。
      我走近掀开罗幕,看到他的一瞬间,愣了一下。
      世间之人,大抵分三种。一种平庸慌忙,一种汲汲营营,一种安然乐道。
      但他,我看不出是哪一种。
      虽然有仙人面容,但终究是凡人,垂危将死。那这副面容下又是何种心肠呢?
      不敢多想,我坐下为他诊脉。
      他定睛瞧着我。我一身风雪沙尘,连着几天的赶路,早已狼狈不堪。
      他这样瞧着我,在所难免地有些尴尬。
      我就只好当是他比较关切自己的病情。
      我对他道:“都说人之将死,形如枯槁,苍白无力,你却很特别。”
      他如今羸弱,却又难得一笑,沙哑开口道:“有什么特别?”
      “宛若羽化登仙。”我看着他道。
      他笑得咳嗽起来。
      求我来救他的,正是他的军师,此刻军师立于身侧,闻言以为他要死了,七尺男儿突然就一呜咽哭了起来。
      我急忙写方子给他,告诉他可以治。
      罗幕里的人笑咳得更厉害了。
      自此,我多了一位特殊的病人。他是个将军,叫隋宴,长居塞外。
      但他又是个不听话的病人。
      晨起告诉他要少优思劳累,晚间他就偷偷看起了军中文书,通宵达旦。
      饭后嘱咐他可以适当活动,不多时他就披甲上马,带兵操练。
      午后告诉他要小憩,他就趁我熬药,跑去赛马。
      就这样大病已治,小病多起,病情周而复始,一个月就能治好的病,愣是拖了三个月。
      明明我是个医者,在江南也只需要坐诊看病,开方熬药。而在这里,我要骑着马到处找我的病人。
      军营里人人都说,终于有人能管得住他们的将军了。
      他有时在草原,有时在河溪,有时在边镇。我时常需跑遍军营边镇,草原河溪,才能找到他。
      这次我在一处白胡杨林中找到了他,他说此间会有萤火虫。我竟信了他的话,陪他一起等夜幕星辰到来。
      吹了一日的风沙,夜间寒风将胡杨树都吹得抖了抖,一只萤火虫也未看见。
      我气得翻身上马,他急忙追来,我未理他,直接打马回营。
      之后几天,我都未理睬他。
      像他这样不听话的病人,我本可以背着包袱就走,可我嚷嚷着要走已经嚷嚷了将近三个月了,却一直未走。
      军师慌忙而来,告诉我他旧伤复发。那时我正在伤兵营里帮忙,丢下手中的活计,就去看他。到了他的营房,就见他伤口又裂开了,血浸湿了衣衫。
      我一边数落他,一边给他包扎。
      他忽然道:“叶大夫是不是想回家了?”
      我听他说着,手里的包扎却未停下,道:“对啊,像你这么不听话的病人,我早该扔下你,快快活活地回我的江南去。”
      他闻言一笑,“那就回去吧。”
      我包扎的手突然停住了。
      他接着道:“军中尚有军医,我的病也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你该回去了。”
      闻言,我心中一阵恼火,让我来救的是他,赶我走的也是他。
      江南桥曲曲折折,人心也曲曲折折,怎么都看不到尽头在哪。
      我丢下手中包扎的布就走,军师阻我,我便道:“让你们军医来治。”
      翌日,我收拾好包袱准备回江南。军师来送我,他却没来。
      军师给我了一堆东西,说是谢礼,我推拒了。
      他过意不去,想要强塞给我,我转身就上马,回首道:“我救他,不是为了这些东西。”
      之后骑马而去。
      彼时大漠日落,残阳如血,风沙欲止。比来时多的只有孤寂。
      风卷着沙上的芨芨草,驼铃响起,我回身望去,骆驼载着厚重的货物缓缓行来,是一个商队。
      驼铃阵阵,伴着夕阳残照,长河落日,竟觉美不胜收,再无孤寂。
      商队行走排成一线,规整有度,而尾处却有一个不和谐的身影,时不时从一条线的队伍中脱离,向前望去。
      我知道是他。
      我的马不疾不徐地走着,始终和商队一前一后,保持距离,到了镇上,他便走了。
      我知道,他始终走不出这片边镇,就如同他始终不能随我入江南一般。
      离开边塞不久,烽烟又起,他带军与敌国交战,战火从五月月中持续至六月底方休。
      我有时就在想,他是不是故意让我先行离开的。
      这年冬至,江南行医遇一难症,北上入京,询问同门。
      京城繁华,车水马龙。
      五年前,师兄带着三位师姐师弟出师,北上行医。而我久居江南,不愿离去,便承了家业 。
      如今师兄已在京城开起医馆,声名鹊起。
      如今久别重逢,不觉生疏,反而有种他乡遇故知的亲切。
      我们相谈甚欢,谈南北差异,谈民俗民生,谈所遇难症,各抒己见,将彼此多年所积经验,悉数相告。
      我们所见,医者仁心,首先要有善意,不妄加揣度,不多生杂念,竭尽全力,医我所能医。
      师姐盛情相留,我便在留在京城小住。
      白日里也闲不住,询问了师兄的意见,师兄欣然应允我在他的医馆之中坐诊。
      他的医馆适中,有两位看诊席位,师兄师姐轮班坐诊,不用坐诊的人就收拾草药方剂。雇着两位小厮,一位理账采买,一位打扫迎客。
      医馆平日的病人也不多,两位大夫便足矣。
      如今单为我开了一个坐诊席位,来看诊的见我是新人,便又去寻原来的大夫,治病喜寻旧医是人之常情,一日下来,没有一个人来我这坐诊。
      日暮时分,师兄采药归来,笑着安慰我道:“慢慢来。”
      我笑着对师兄点头。问他什么时辰了,才知是该闭馆了。
      师兄招呼着小厮去关门,我也起身收了医箱,准备和师兄回家吃饭。
      这时一人快步走入,道:“我来看病。”
      我刚去拿上医箱,闻言一愣,医箱因未握紧而掉在地上,发出一阵声响。
      我没顾上去捡,便看清楚了来人,是隋宴。
      他一身黑色窄袖衣衫,干净利落,冬月里却显得有些单薄,面容俊朗,洗去了塞外的风尘,多生了些贵气。
      他比那时瘦了。
      他看见我时,眼神颤抖了一下,好像是笑了,可又转瞬即逝。
      师兄看看我又看看他,道:“你们认识?”
      我言辞闪躲,点头也点的含含糊糊,忙俯首去捡药箱。
      “公子来看什么病?请随我来。”师兄客气道。
      隋宴道:“我是来找叶大夫看病的。”
      师兄多年之后与我道:“当年每次见隋宴,虽然他说话做事都让人觉着温和,可他看我一眼或往我身边一站,我都觉得如坠冰窟,随时就有危险。当时不明白为什么,如今知道了。”
      说是来看病,实则把我拐去了吃宵夜。
      后几日,他就像是得了各种各样的病,看着看着病,就把我带去骑马游街,听曲看戏。
      吃喝玩乐一个遍,病没治一个。
      一连几天,他都装病骗我去。
      一日他又装病请我来,却又拉着我去看烟火,我很生气,我觉得同他讲明白,“我是医者,医者是治病救人的。你若生病了,我定然竭尽全力医治你,你若想邀我出去玩,请事先与我言明,不能剥夺我拒绝的权力。”
      他闻言一愣,垂眸道:“抱歉,我错了……”
      “我只是想在我走之前,再见见你。”
      我心一沉,他不说我也知道,他要回边关了。
      我笑着问:“什么时候启程?”
      他道:“明日。”
      语音方落,远处炸开一束璀璨的烟花,映着天幕,绚丽无比,一束又一束,灿若星辰陨落,划过天际的绚烂。
      他回边塞,我入江南。
      之后些许年,他未来寻我,我也再未去找他。
      我去见过了边塞的霜雪,那他何时来听一听江南的雨?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