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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姨姨 ...


  •   搅乱的诸人被灰溜溜地赶跑,一度被挤得混乱的堂上被好一通打扫。
      一众书院人士以程与和夏开文为中心,重新陆陆续续地围了起来。

      “抱歉,失陪片刻。”
      程与从案前抽身,走到屋外,朝候在那里的刘仿意拱手:
      “今日多谢政使解围。”

      刘仿意侧身颔首:
      “今晨上君传令,言朝官刁滑,遂命下官陪侍书院诸位先生左右,至局定方可离开。下官所为,皆是本职。对临阁诸事繁多,便先走一步。程司使,留步。”

      程与拱手,目送他出去。

      “这位刘政使,是出了名的寡言利落——说话直来直去,多余的一个字也别想提。办起事来呢,又往往不声不响地就一击即中。”
      夏开文跟过来。
      “年纪轻轻位即对临阁四政使之一,全凭的是自己本事,与他家里没半分关系。”

      有时人与人间的熟络便是这样的突如其来。
      又是互见了文墨底蕴,又是一起骂退了杂皮,这圆脸文士自然而然地便与程与有了几分熟稔。

      程与颔首,礼貌性追问:
      “他家中?”

      夏开文一面请他进屋:
      “数年前,南域朝廷大清洗,当时阻挠过变革的大部分世家都被连根处置了。他家原本也在列,幸得有这么一个不与家中为伍的,早年就受到上君——当时还是储君——的重用,他家才得以勉强留下。如今他父兄所任皆是闲职——这都还是沾的他的光了!什么光耀门楣之类的,就只能指望他这一根独苗。不提了,还有诸多要请教程司使——这里风大,里面请……”

      **
      “你是不知道,嘿!在咱们书院供职的那群文士,一旦遇上朝官,压根吵不赢。”
      一个老者浮夸地摆摆手。

      姚都笑道:
      “为何?我以为整日与书卷打交道,应当口齿伶俐才是。”

      老者呸了一声:
      “口齿伶俐是一码事,那也得能有开口的机会啊!那群二流子气的官儿,仗着嗓门大,不管不顾地朝你劈头盖脸,你若是声音小了,温温吞吞,在场的根本没人听你讲什么!”

      姚都落后半步,两人在书院总府的长廊中慢慢散步。

      “有辱斯文。”
      姚都评价道。
      “这么说,今日我家那位……朋友,他怎么应付得来?白日里刘仿意回来复命,半句不多说,我至今也不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

      “啧啧。”
      老头伸出一根手指。
      “你捡到宝贝啦!看——还被书院这群土鳖围着呢。”

      姚都顺着方向,隔着一个池塘望向对面的堂舍。

      程与微微侧身,静静地听着身旁的同僚手口并用的描述,目光安静地垂下,落在书卷上,神态因专注而显出几分严肃。
      他一直闭口不言,只是耐心听着,不时轻微颔首。
      直到那人讲完了,他才温吞地一笑,神色和煦了一些,托着书卷开始讲话。

      “看吧。”
      老头子冲姚都道。
      “算是把我书院里头的后生们都收服啦。夏试的事儿我明白,说是我和他一起办,但你其实是属意他主办的,是吧?我看可以,这后生不错的。学识深厚,绝非一两年之积累。举止得体,待人耐心——还生得一表人才,适合做那传道受业解惑的差事。”

      “那可不成。”
      姚都笑道。
      “他性子内敛得紧,可受不住天天被这样围着。我可把制砚司交给他了,张总使,你来晚啦。”

      若有所感似的,程与在说话的间隙抬了下眼……
      然后就收不回去了。

      他目光黏在池塘另一头,看到一日未见的人远远立在廊下的斜阳中,冲身边的人露出得体合宜的笑意。
      并在应付对话的中途,抽空看了他一眼……然后弯了弯眼睛。

      “程司使?”

      “嗯。”
      程与收回目光,朝他笑道,“抱歉。”

      又过了一阵,夏开文终于将程与从人群里救了出来,揽着他边走边说:
      “……制砚司的欠款我已然知悉,长赴放心,我明日一早边去找他们,加急给你拨下去,今日天色也晚了,你……呃……拜见上君,拜见总使。”

      姚都与总使正往堂内走,与其迎面碰上。

      姚都随意地点了下头,仍旧与总使对话:
      “您老不是说想让他进书院么?我瞧着,他虽然顾不及两头,但也不妨在书院挂个名。”

      夏开文小心地看看姚都和总使,又看看程与,脱口附和:
      “好事啊……上君、总使,今日长赴被留到这么晚,就是因为许多书院学子闻信,前来求长赴答疑解惑!若是挂了正名,此后不也便宜许多?”

      老总使瞥了眼姚都,哼哼道:
      “上君都开了口,老朽哪儿有不应的道理?不过流程还是得走的,这位小友,你闲暇之时便来找开文,叫他带你去。”

      夏开文摆手道:
      “长赴,那些问答对你而言就是小菜一碟,你到时候多担待些,别挑里头的错处,好歹给咱书院留点颜面。”

      程与笑道:
      “岂敢。”

      夏开文兴致正好:
      “天色已晚,长赴可愿一同前去用晚膳?”

      “……抱歉。”
      程与在这个间隙看了眼姚都,见姚某人表明一副面色如常的模样,手上却暗戳戳地掐着一串倒霉珠子,遂收回目光,含着笑意致歉。
      “实是与人有约,只好敬谢不敏。”

      “约……”
      夏开文呆了一呆,然后突然反应过来,结结巴巴道,“……原来如此……那么,良宵不可辜负,长赴速去赴约便是。”

      程与没想明白他“原来如此”是误会了什么,于是颔首应下,却没有动身。

      夏开文疑惑地将眼神转来转去。

      姚都向老总使道:
      “张老,告辞。”
      随后目光往程与身上一探,等着程与走到近前,笑了一下,一起走了出去。

      “啧。”
      张固看了眼夏开文一言难尽的表情,中肯评价道,“没见识的小子。”

      夏开文:“……”
      他望着两人并肩走远的背影,肢体原地凝固了,脑子还挣扎着,疯狂回想自己方才都说了什么。

      “上君你就这样来接我么?”
      程与轻声道,察觉到夜色中从旁边经过之人探究的目光。
      “不怕有人坏你风评?”

      “我来接你,你这么开心?”
      姚都瞥了眼他的神色,也笑道。
      “人都绑回来,有了实质了;在虚名上还不许我炫上一炫吗?”

      程与抿了抿嘴。
      “你用过晚膳了么?回院子?”

      “良宵难得——你没听那书呆子说?”
      姚都挥退马车,与他徒步走上南域的大街。
      “带你去吃南明最大的馆子。怎么样,上君豪横不?”

      “嗯,豪横。”
      程与眼角含笑,补充道,“比徐讨虏之流的小土匪豪横多了。”

      姚都嘴角一抽:“这是句好话吗?”

      华灯初上的南明街市里,夜晚才刚刚打开序幕。
      红黄的灯笼高高低低地挂上屋檐,路边小贩的纸灯笼在夜色中散发着朦胧的光晕,将一条街市衬得温热暖黄。

      不过——所谓乐极生悲……
      “悲”便从姚都第二日早上起晚了开始。

      **
      清晨姚都起床后,抬头发现侧院没有蒸早点的动静,便想是程与昨日在书院累得紧了,也没醒得来。

      时间紧迫,她边拉着披风边向外走。
      ……然后,兜头撞上了一张黑脸的吴淑。
      她数月忘了联系、回南明也忘了找的,吴姨。

      姚都:“……”
      想逃已经晚了。

      “嘟嘟!”
      吴淑没好气地喊住她。
      “你回来两日了,不回我的信就罢了,去南明山上见你爹娘了么?”

      “哎——姨姨,忙得脚不沾地啊!我连着几日都没睡上好觉了!”
      姚都摆出一脸以假乱真的疲惫与匆忙,脚上跑起来,直接擦过她向外冲去。
      “这不?起晚了!姨姨我回来再找你啊!”

      一阵风轻飘飘地拍过了吴淑的脸颊,姚都已然在院外手脚并用地爬上了马车。

      吴淑:“……”

      程与被声音惊动,在阁楼上开窗,正对上吴淑闻声看过来的脸,那脸上此刻还怒意未消。

      程与掩袖轻咳了下:
      “前辈。”
      说罢便要下楼来。

      吴淑表情更黑了:
      “你的脸色怎么这样差?不要下来了,在上头等我!”

      程与:“……是。”

      “我前日见你,你还没咳得这样厉害?”
      吴淑将手搭上他的手腕。
      “我开个箱子的功夫,你咳了多少下了?”

      程与不知道说什么,于是垂眸不答。

      “你是不是没按我说的忌口?”
      吴淑皱起眉。
      “莫不是昨晚嘟嘟拉着你去那家大酒楼了?”

      “这怎么也能……”
      程与对上她怒气冲天的目光,用微弱的声音说完了后半句,“……从把脉看出来。”

      “当然看不出来,想什么呢!姚都要是出去下馆子,十有八九都是去那家最大的。”
      说到这儿,她眉头皱得更深了。
      “而且每次都要吃那个酒酿的甜点——你跟着吃了?”

      “……嗯。”
      程与微不可闻地答道。

      吴淑的神情冷下去,不知在想什么,不答话了。

      程与垂眸等着她把完脉,听她冷不丁开口道:
      “你从前在赵梁是什么出身?”

      程与身形一僵,眼神有些躲闪地看向她。
      “前辈……是何意?”

      吴淑:“你是不是从没挨过大夫骂?出身好,没人敢骂你?”

      程与反应过来她的意思,才惊觉自己是误会了,陡然暗自松了口气。
      “……是,还没有过。”

      十岁前的事记不清了。
      十岁后跟着祖父母,隔代亲地被三朝元老捧在手心,还真没哪个大夫会骂他。

      再后来,成了祭司,便真没人敢骂他了。

      “那我便把丑话说在前头。”
      吴淑以一种公事公办的语气。
      “凡是交到我手头的病患,我都会尽心医治,助其痊愈。一种情况除外——明知禁忌却还管不住自己嘴巴的。这种人既然不按我的要求忌口,想必也没多在乎自己这副身子,既然自己都不想痊愈,我还做这费力不讨好的事情做什么?”

      这话,俨然是有些重了。

      程与垂眸:
      “……是。晚辈谨记。”

      “你是忘了忌口吗?我不信。我虽与你接触不多,但能看出来你是个心思细腻周到之人。”
      吴淑合上箱子起身。
      “那你为什么明知故犯?让我猜猜,是因为嘟嘟昨晚兴致好,你不愿扫兴,觉得自己喝上一点也没什么?不就是这副破皮囊吗?不要了都行,哪儿有哄她开心重要?”

      程与像是被什么钉在原地,收了一半的手僵在原处。

      “年纪大了见人多了……有时候对面是个什么性子的人,心里想些什么,一眼就能看得清楚。你自己好好琢磨吧……不必送了。”
      说罢,吴淑将箱子往肩上一搭,下了楼。

      卷了衣袖的手腕裸露桌面上,被清晨的凉风吹散了血脉跳动处的热意。
      瘦削的手腕被桌木映衬得愈发苍白,手腕处的皮肤微弱地搏动着,向躯壳内连接着他的心,规律地、不知所谓地下意识动弹着。

      程与目光垂在自己的手腕上,数日堆砌的情绪一下如泡影一下破裂,露出了它原本的模样——
      空旷灰黑。

      就像那日灰白天色下的祭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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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新文预收!文案节选,请看雍州街头随机采访↓ 颜和:“苌曦吗?嗯……她人挺好的。” 路人:“妖女残暴不仁、弑杀亲父!!” 颜和:“她是我见过的最了不起的人。” 路人:“行事癫狂,悖逆伦常!” 颜和:“对了,她脾气也很好。” 路人:“喜怒不定、嗜血好杀!” 颜和:“待人接物也很包容。” 路人:“睚眦必报,不择手段!” ……这是是同一个人吗? 【CP:位高权重冷血王女×满级恋爱脑落魄皇子】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