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祭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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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这老天是个有文墨的老天。
大概是为了与古人遥相应和，凉雨织出朦胧的水雾，倾洒在古旧的长廊上，无端地令人平心静气。
姚都懒懒地靠坐着，目光落在远处，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着一块木牌。
突然，一个女声打断了她的出神：
“元熠，你看什么呢！”
姚都默默地将木牌推回袖口，转头望去，发现十几个同窗正齐刷刷地望着她。
姚都歪头一笑：“自然是——看‘好看’的。”
方才女孩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一副了然状，挤了挤眼：
“那，是山好看、水好看，还是……人好看呐？”
“都好看。”姚都笑了笑，意有所指，“当然，人最好看。”
十几个小青年顿时一片唏嘘。
“嘿，才发现长廊那头还有个人！”
“别说，那背影挺好看的，一身文弱书生气。”
“那叫书卷气！”
“这人吃饱了撑的吧？冷飕飕的，我们被迫出来做这‘采薇’的破课业也就罢了，他倒好，一个人在亭里坐着喝冷风。”
“你懂个甚！人家这叫风雅——哈哈哈……”
十几人笑成一团，在凄苦的破廊避雨期间成功地“苦中作乐”了一回。
姚都仍然坐在一边，目光煞有兴趣地继续盯着湖中亭里那人。
然后，被人一敲。
方才问话那女孩道：“元熠！光看算什么本事？有本事去勾搭啊！”
姚都欣然点头：“去，这就去。”
十几只青年麻雀顿时齐齐安静了片刻，随即“哄”地继续闹腾了起来。
姚都不紧不慢地抬脚。
在同门看不到的地方，她一瞬间就收了笑意，探究地将目光放在亭中人的身上。
临近亭子时，她特地加大了脚步声。
“好雅兴。”姚都绕到那人身侧，这才看清他伏在案前是在做什么。
他在作画。
用着最普通的墨，提笔细细地描着山水。
闻言，他下意识地抬头——
目光相触的一瞬间，两个人都愣住了。
……模样还真对得起背影。
姚都讪讪地想。
她留意到了他一晃而过的愣然，有些心觉怪异，索性直接问：“阁下这是——认识我？”
“不识。”那人复又埋头作画，“临师书院的学子服，我从前也穿过。”
“那便是有缘了。”顺着他的身子，姚都目光向下滑，落在了他腰腹上下的位置，“人有缘呢，我瞧着这坐垫，也觉得有缘。”
那人闻言，顿时身形一僵。
姚都满意地勾起一点嘴角。
“有眼缘。阁下这坐垫，厚实又软和。可我怎么觉着，越看越像那朝廷官绣的‘天狮神兽’绣样？”
那人神色未变，可悬在半空的笔尖却暴露了他的紧绷。
“……天狮神兽为我大梁祭祀中的次高之灵，全境上下，无不敬畏尊奉。怎会有人将其垫在身下，犯此亵渎神灵之罪？”
“是啊。”姚都轻飘飘地靠在柱旁，“传闻，掌管祭祀的大祭司一人之下，以驯狮神官下凡之名主掌祭祀，你说要是叫那位大祭司知道，有人把他的天狮神灵置于座下，他该如何处置此人呢？”
那人：“……”
姚都作弄人的心思已经袒露无疑，显然就是一副已经看破真相的样子。
更重要的是，那人似乎隐约感觉到有两道目光正在自己的腰间、坐垫范围内逡巡不去。
“……”那人抿了抿薄唇，索性把笔放下，缓缓坐直了：“……阁下若是实在好奇我这坐垫，要不自己过来把它抽出去，好看个仔细。”
“我可没有从别人臀下抽坐垫的兴致。”姚都嗤笑一声，“这当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想不到，这赵梁也有你这等不信天狮神灵的狂人。”
不知是话中的哪个字或词，让那人抬眼，定定地看着姚都。
“你信？”
姚都懒懒道：“你这话问得有趣。我为何不信？本人临师书院平平凡凡学子一个，最是循规蹈矩。”
那人眼神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姚都敏锐地察觉了这个神情，正欲再开口，却突然被远处的一阵骚动打断。
她眯眼望去，只见一队数十人的戴甲兵士踏马而来，一路泥水飞溅，横冲直撞，堪堪在岸边的长廊尽头处停下。
长廊那头的学子们有的见势不对，站了起来，却没说上两句，就被那些兵卒粗暴地一攘，拽到一边。
姚都想着措辞，委婉道：
“临师书院虽然是个……富家子女和地方大吏子女的收容所——给钱就上的那种，不及国子监那头的矜贵，但好歹家中都是有头有脸的。什么时候能被一群兵卒莽人这样揉搓了？”
“那得看揉搓的人是谁。”那人淡淡地扫了远处一眼，收回目光，“——陛下新设的天子私卫，直接奉天子旨意行事。”
姚都：“哦？阁下不但画的一手烟雨好景，更是连这等宫廷机要也能第一时间得知。如此看来，在下怕不是冒犯了大人物。”
“不敢。”他无奈地看着姚都扣在桌边的手，平铺直叙道，“有人嘴上说着冒犯，手倒是在我的桌子上撑得稳稳当当。”
姚都看了眼越发逼近的兵卫，语速飞快。
“阁下坐垫在哪里买的？送我一块吧，看着防润防潮。”她压低声音，“不送，我就去祭司府，告有人不敬天狮。”
“……那我怕极了。”那人压低声音，“要坐垫，可以，拿钱抵。没钱，就送我一层脸皮吧，看着防刀防枪。”
“没必要，阁下自己的就够用了。”姚都皮笑肉不笑地还击回去，“作为交换，我也可以给你这画作指点一二。或者……我送你一块烫手山芋。”
那人还未及回答，便被姚都强行塞了块硬邦邦的东西到手中。
待他看清东西，再抬头时，脸色赫然白了几分。
“都过来，站好！”
长廊那头来人喝道，三两步走到，直接一把将姚都拽过去。
一个女兵粗暴地在姚都身上到处拍打搜寻。
“哎哎哎！”姚都面露羞色，“姐姐有话好说，这样……”
“闭嘴！”
为首的那男人喝道。
姚都乖乖把嘴巴闭上。
卫长：“这位公子，奉令行事，还请配合！”
那人稳稳地坐在原地，没有动。
卫长大力挥手：“直接搜身！”
副卫颔首，越过卫长，手就要落在那人的肩上。
就在这时，那人朝身后微微侧脸。
这一看，副卫顿时如遭雷劈，仿佛原地被定成了一块焦木。
“干什么？”
卫长在他身后不满地喝道。
“卫、卫长……”副卫浑身僵硬地打颤，“这，这位大人好像是……”
“什么？”
卫长心里浮出一点不好的预感，已经开始盘算着——
这人或是哪家贵公子，此番他只是无礼了一些，届时上门送礼道个不是就成，他可是天子私卫，再“贵”的大臣都得掂量掂量……
如是想着，他拉开副卫，上前一看，脸上却直接刷得变了颜色。
只见这位膘肥体壮的卫长脚步一晃，随即顺从了身体的本能，膝盖“咚”得一声撞在地上。
姚都围观了全程，眼角一跳，嘴角抽了抽。
下一秒，卫长沙哑的声音回荡在一片死寂的长廊中——
“大祭司恕罪！小人有眼不识祭司，急于差事，绝无意冒犯祭司！”
片刻死寂之后。
从湖中到岸上，所有身在这古旧长廊中的，无论是听清卫长话还是不明就里的，全部呼啦啦地跟着卫长跪了一片，“祭司恕罪”的声音四下嗡嗡地响起。
屋檐下站了只避雨的小雀，无知无觉扯着嗓子“叽叽”两声。
姚都还维持着双手打开、受查的姿势，孤零零地立在一片跪倒的身影中。
然后，她神色空白地将目光落在那块倒霉的坐垫上。
神色一言难尽地沉默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祭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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