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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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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乌云密布,闪电劈开天空,露出一丝光线,转而不见,随之而来的便是隆隆雷声。
我透过层层叠叠的树木,看到了一位青年。
他往山下望去,城门外有几簇火焰在黑暗中跃动,雨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那几点光亮便被扑灭了。
他立在雨中,随风飘动的衣袂却不沾分毫雨露,一只鹰从树上掠过,落在他左肩上。
那人垂着眸子,不知在想什么。
我刚从满是枯枝枯叶的地面上爬起,又被不太灵便的腿绊倒在地,撑在地面的手掌传来了细微的痛意。
我愣怔地打量着自己的衣着打扮,脸刹时白了。
我方才明明在……
天上下起了小雨。
我方才究竟是在哪来着?
青年撑起了油纸伞,准备往山下走,尽管我记忆不全,但我隐约知道他要去哪儿————城外。
我深吸了口气,跌跌撞撞地从林子里跑出,冲那人大喊:“哥!”
“鬼娃,我下山一趟。”他见我从林中蹿出,有些意外。
“不行,哥。”我摇着头,潜意识中让自己搜肠刮肚想出阻止他下山的理由,“山下太乱了,你右肩的伤还未好。”
他像没听见似的,扭头朝山下走去。
“时烟!”我鼓起勇气喊了他的大名。
他愣了一下,冲我道:“好好呆在山上,别乱跑。”说罢,顶着一副“小屁孩破事真多”的臭脸,掐了个诀就不见了。
我孤伶伶地站在树下不知所措。
我掐了掐自己的脸,又赶紧把手放了下去。
痛死了。
这不是梦。
现在山上只有我一人了,我应该下山吗?
我站了一会儿,蹿上了树,听到了从城门外传来的哀嚎声,望着那些厮杀的身影,犹豫了很久,还是没有跑下山。
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下山,山下这么危险。
我坐在高高的树枝上,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一轮明月从云深处升了起来,时烟还是没回来。
我隐约想起了自己的身份。
我叫时雨,是时烟从鬼城里拾来的鬼婴,这座山名唤阇(音同蛇)山,我来山里已有三年了。
城门外的战争还在继续。
月光从树叶间倾泻而下,在布满落叶的地上形成了白影,山林里除了风过树叶的沙沙响声,和城门外的哀嚎声、厮杀声,便是一片寂静。
虫子不叫了,鸟儿熟睡了,明晃晃的月亮都升到高空了,他还是没有回来。
我隐约记得,今天是中元节。
等着等着,月亮又下了山,东边又亮了起来,我瞧见山外来了人。
虽然距离很远,但人我熟悉得仅靠一个模糊的背影也能认出。
我跳下树,跑下山坡,飞奔向他:“哥————”
时烟浑身都是血渍,疲惫不堪地看了看我,放下了背上的东西,靠着树坐在地上。
“哥,这谁?”我指着地上的“血人”问。
他不耐烦地瞟了我一眼,道:“自己看。待会儿回山拿点药下来。”
“……哦。”我干巴巴地应了一声,细细打量着他,“这是……哦!上次你从倒洄阵里救出来的那个沈将军!你怎么把他带回来了?”
“呵。”时烟冷笑一声,“这蠢货让我先救别人,我救完人才发现药用完了,只能先带他上来了,治完再把他拎下去。”
这家伙今天怎么了,脾气这么暴躁。
我瞅了地上的“血人”一眼,脑瓜子却被人拍了一下,虽说是拍,但力道却轻得很。
“瞅什么瞅,赶紧上去拿药。”时烟说。
“切。”我转身跑上了山。
我顺着林子里的石阶跑回了屋,拎起他放在桌上的药篮子,沿原路又跑下了山。
“谢了。”时烟接过药篮子,把里边有用的草药抓出来,拿起布带子给地上的“血人”包扎伤口。
阳光洒在了地面上。
“鬼娃,”时烟处理好了伤口,扭头看着我,“你跟我下山吧。”
“啊?下山?山山山山山,山下有人在打仗啊!”
“你还怕这?”时烟问我。
“当然怕,会死的!”我说。
“那好吧。”时烟耸耸肩,并没有强求,随即带着沈将军下山了。
我最后还是下了山。
山上和山下完全不一样,城内空荡荡的,远远望去,清一色的残屋败瓦,城里能走的人都走了,留在城里的都是伤员,这些人被集中在离城门不远的寺庙里,有僧人给他们做饭,包扎伤口。
我遇到了一个负伤的士兵,他看起来比我大几岁,但还未及冠。
“呐,怎么跑来个小娃子?”他背靠土墙,好奇地打量我。
我吓了一跳,转身要跑。
“小娃子别跑,外边危险着呢!”他说。
“外边打仗,这我知道。”我停下脚步。
“你家人在哪地?”他问我,“莫不是逃难时跟丢了?”
我呃呃啊啊地糊弄过去,觉得这家伙像个好人,就走过去陪他聊天。
“终于有人陪我唠嗑儿,我一伤兵腿不能动,就嘴皮子动着不嫌累,结果你瞅,恁大地不是干活儿就是昏睡,可把我憋坏了。”
“老江你可别跟小崽子说我们坏话,是我们愿意的吗?若不是蚻奴来侵,谁不是该回家种地种地,娶媳妇儿的娶媳妇儿?”墙角的一个伤兵躺在地上冲他喊。
“那可不?小李他本来要留在村里娶媳妇了,还想着……”他笑着说到一半,眼眶没来由地红了,他抹着泪,摆着手,“不说了不说了,没意思……”
角落里的士兵也别过了头去。
……
此时正是秋夏交替的时候,蝉躲在绿荫里叫着,中午了,僧人煮好了饭,一个人步履匆匆地从寺外走来。
他身上沾着血,头发凌乱,看见了我目光不禁严厉了几分,左肩上的鹰同他一齐瞪我。
“哥……”我怯怯地冲他说。
“十二,原来这是你弟弟呀!”靠着土墙吃饭的“老江”冲他打了个招呼,故意气我,“这小娃子长得恁伶俐,怎么说话的时候恁呆?”
时烟冲他笑了一下,扭头冲我道:“既然来了就给人搭把手,别添麻烦。”
来不及回答,他又向僧人取了些绷带和草药,又匆匆走了。
那个僧人叫玄安,他让我吃完饭去睡觉,睡完去陪老江聊天,说是再没人陪他说话,他准要被憋坏了。
……
我一整个下午都在听老江讲故事。
“老江”给我讲过年的时候他村里有多热闹,爆竹声噼里啪啦地响个不停,小孩们去书生家看他写春联,吃着高梁饴跑去看村道里的舞龙……
“老江”说他小时候喜欢捉蛐蛐儿,每次都能捉到最大只的,和别人斗蛐蛐肯定都是他胜,墙角的伤兵笑他吹牛,“老江”又和他斗起嘴来……
天黑了下来,我耳朵灵,每次迷迷糊糊脑子乱成一团糨糊时,城门外的打斗声总会一次又一次地闯进我的脑海,心猛地一缩,眼睛一下子就睁开了。
我轻手轻脚走到寺外,风静悄悄地袭来,吹走了我一身冷汗,脑子清静下来后,我又蹑手蹑脚地走回去了,但还是把老江给吵醒了。
“小娃子,你害怕呀?”他靠着土墙低声问我。
我点了点头。
“甭怕,城外边有人守着我们呢。”老江轻声说。
“那我哥……”
“十二他聪明得很呢,小娃子放心,死不了的。”
“那……”我还想问点别的,被老江阻止了。
“别问了。”他指了指一个翻了身的士兵,“再问他就要被吵醒了。”
我走回自己的位子躺下了。
一夜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