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妖》图离

1、【启】

　　这不过是四海八荒里最普通的一座山，而我在此吸取日月精华渐渐修出人形。与我同生同长的是一颗梨树，它的根和我的脚生在了一起，紧紧纠缠，不死不休。

　　我只能日日停留在此，不能远行。我的身后是一片悬崖，一树梨花就开在悬崖边，遗世而独立。每逢有上山的樵夫路过，他们都不住往梨树望两眼，我虽就在梨树旁，却知道他们看不见我。夏天，有大胆的人会来梨树下乘凉，顺便摘几个梨子解渴。我看着他们停留或者远去，不知喜悲。

　　有一年春天，梨花开的正好，山上来了一个年轻人，他带着一把锄头在梨树下坐了很久，全然不顾那一树盛开的梨花在山风的吹拂下落他满身。

　　雪白的梨花，落在他粗布做成的衣服上，有一种强烈的对比。我好奇的把视线从他衣服上移上他的脸，便看见他坚毅的侧脸，他皮肤很黑，但不知道为什么看上去很忧伤。我默默的打量他，却不料他突然开口，吓了我一跳。

　　“梨花，我竟然今天才知道你被埋在这里，你为何要叫他们骗我，说你已经远嫁？”

　　这里有埋过人吗？我搜索着以往的记忆，没有找到丝毫相关。我想他一定太悲伤了，所以弄错了。谁知又听见他说：“梨花，我知道你最喜欢梨花，如今，我在家也为你种了一棵梨花，你可愿意跟我回去？”

　　他说着就突然站了起来，拿着手边的锄头开始挖树，我吓了一跳，却不明白他要干什么，很快我看见梨树的一截根露了出来。

　　就在这时，有别的村民上来了，看见他，连忙跑了过来，拉住他说：“吕青，你疯了，梨花已经去了，你就让她安息吧！”

　　“你们放手，让我带她回去！”

　　……

　　就这样的一番争吵，一番哭喊，一番挣扎，那个叫吕青的年轻人最后还是被人带走了。我漠然的看着这一切，不明白他为何那般悲伤，只是有些不忍看那梨树根暴露在外，于是便上前将他刨开的土又填了上去，我想万物都是有灵的，那我到底是这梨树的灵，还是寄生在此的一抹游魂？

　　这件事就此过去，我再也没有看见过那个年轻人。而在时光的飞逝中，我渐渐把这件事忘记。

　　又是一年五月。天空如火烧一般的热，我终日矗立在这里，接受这天地的炙烤。

　　很平常的一天晚上，我正感受着暖热的山风，便见夜之西空，有一颗燃火的星辰陨落。我本以为这是最平常不过的轮回变故，却不料那颗星却直接向我这山头砸了过来。

　　我尚来不及惊讶，便一团妖火在我面前不远处炸开，很快就点燃了整个山头。有火星溅起穿过了我的身体，但是我没有疼痛，我想我到底还是虚无。

　　那场火烧了三天三夜才停下来，而我和梨树因为生长在悬崖边儿幸免于难。整个山头都是树木被烧焦的苍夷，而我在烧焦的土地上发现了一直受伤的乌鸦，阳光照在它身上唯一的金羽上，熠熠生辉，我看见它扑腾着翅膀向我慢慢爬来，然后干哑的说了句，“救我。”

　　我很惊讶它能说话，也很惊讶它能看见我，我伸长手将它拾起，摘取我身旁草叶上的未干的夜露喂进了它的嘴里。它艰难的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晕了过去。

　　从此，百无聊奈的我，在这山头好像找到一点事做。那就是每天照顾这只受伤的乌鸦，而它不负我望，也渐渐好了起来。除了白天还有些嗜睡，晚上的精力却不是一般的好。

　　自大火焚山之后，村民就再也没有上过山了，但随着草木的渐渐复苏，还是有人来了。那人发现了悬崖边的梨树，便对其奉之为神。此后便经常有人上山跪拜，说这是上天赐下来的神树，用于解决苦难，所以纵然经过妖火的焚烧，它还是能骄傲的挺立。

　　我依旧是淡漠的看着他们，因为这一切都与我无关。我怀里的乌鸦不受这些凡民的打扰，便问我，“你想不想离开？”
　　我说：“离开了，我又能干些什么呢？”
　　他说：“离开了，将会得到更广阔的天地。”
　　我说：“可惜，我已经在这里生根了，永世不能离开。”
　　他却促狭的笑了，说：“你看见我身上的金色羽毛了吗？拔下它，插在你与梨树纠缠的地方，我将带你离开。”

　　我看着他有些不相信，但还是照他说的话去做了。就在金羽插上土地的那一刻，一道强光射出，刺痛了我的眼。然后我的身体变的无比的轻。

　　乌鸦说：“带我一起下山吧。”

　　我将他抱起，随着山风向山下飘去。刚刚到达山底却发现地上趴着一个穿着蓝底白花棉布衫的年轻女子。我上前，想扶起她，却发现只是枉然。我怀里的乌鸦却冷冷的说：“她已经死了。”

　　我惊恐的放开她，乌鸦却说：“但她刚死未救，你若要救她，就上她的身。”我摇头。乌鸦又说：“你现在脱离了梨树的供养，若不寻得一出寄养之处，便会在这风吹日晒中，灰飞烟灭。”

　　我有些犹豫了。

　　乌鸦说：“上去！”

　　我终是放下了乌鸦，走上前，顺着那人的方向躺了下去，却陷入了一片黑暗。

　　这是一具完全生疏的身体，我完全不能掌控。乌鸦说：“聚精会神，睁开她的眼睛。”我尝试着，微微撑起她的眼皮，好像入目有一线光明。

　　脚步声自远处响起，我听见乌鸦展翅飞起。我尝试着微微动了动手，便听见一个着急的声音越来越近，“姑娘你怎么了？”

　　他的脚步变得更加快了，然后我感到被人抬起，再度睁开眼，看见的却是一张熟悉的面孔，竟然是那个曾经要挖梨树的年轻人，吕青。

　　我再度因为分神而闭眼，突然，我身子一轻就看见吕青将那个女子抱起。这时，乌鸦在我身边道：“快，快跟上去！不然这身体死透，你就没了依属！”

　　我连忙飘了过去，又重新附到那女子身上，乌鸦也跟着上来，用只有我能听到的声音说：“这次一定不要出来了。此后，这女子就是你的寄身。”

　　我点点头，然后用我的灵力慢慢渗入这个女子的身体。或许，我要的只是习惯。

　　……

　　我适应了很久，才能慢慢指挥这个身体。当我再度睁开眼的时候，看见的便是一个温和而柔软的眼睛。

　　“姑娘，你醒了？”

　　我想回答他，但是费了很大力气才憋出一个字来，“水……”

　　是的，到现在我才发现，我多么不能离开水。

　　他对我笑了笑，便道：“好，你等着我去你去拿！”我看着他转身，不知为何却觉得他的背影万般疲倦。

　　水很快就来了，我想控制好手，却发现它还是那般无力。吕青不自然的笑了笑，“我来吧！”

　　他端着碗，将清凉的水喂入我的嘴里，我却听见乌鸦躲在屋檐里说：“你以后就留在这里吧。”

　　吕青问我叫什么名字，我摇了摇头对他一笑，他却愣了愣，“你这样，很像一个故人。”

　　“梨花吗？”这句话脱口而入，我就看见他的脸色猛然变的惨白，他突然抓住我道：“你认识梨花？”

　　我这才想起来，他说那些话的时候，不知道我在他身边，便摇头道：“不认识。”

　　他却满眼失神，直接捧住我的脸，唤：“梨花。”

　　我想他一定是病了，不然怎么会把我当做梨花？不过看着他可怜的样子，我又不忍心推开他，只是想着有一天一定要把他治好。

　　我想起自己生长在梨树旁边的事实，便道：“你叫我阿梨吧，梨花的梨。”

　　说完，他更是紧紧的抱住我，哭道：“梨花，真的是你回来了？”

　　我仍由他抱着，有些莫名其妙。他让我一直错以为自己寄居的这个身体真的和梨花长的很像，但后来人们才告诉我，这个身体和梨花一点都不像，他叫我梨花，是因为我的神情和梨花太像，包括每一个皱眉，每一个微笑。

　　我还是坚持的认为他病了，而且病的不可救药。因为两个长得不像的人，怎么可能神情相似。

　　我被吕青所救的消息很快传到了村人的耳朵里。他们都如同看稀奇一般，跑过来看我。我还记得他们，他们有些人是在梨树下避过暑的，有些人是吃过树上的梨的，有些人是妖火烧山后拜过梨树的。

　　我对他们一一微笑，便听到有人说：“吕青，你救下的小娘子还真是标致，不如直接娶回家做老婆吧！”

　　吕青一听，一张脸马上就红了，站起身来挥手赶人，板着脸道：“我叫你们胡说，都给我回去！”

　　那群人嘻嘻哈哈的就走了，吕青关上门后，却连看我的勇气都没有了。

　　我看着他涨红的面孔，以为他又发病了，便担心看着他，问：“吕青，你没事吧？”

　　吕青局促不安的来到我身边坐下，道：“阿梨，你别听他们胡说，等你好了，我就送你回家。”

　　“回家？”我微微一怔，然后摇头道：“可是我没有家，你要赶我走吗？”

　　他一听，连忙摇头道：“不是，我不是这样意思！我是说，你想要住下去，住多久都可以！不是……我的意思是……呀……我不知道我要说什么了！”

　　我看着他连忙解释的模样，不禁想笑，他却把头低的更低了，突然他经受不住这样的窘迫了，站起来道：“你好好休息吧，我出去了。”

　　我看着他出去关上门，突然问住在屋顶的乌鸦：“你说他的病能治好吗？”

　　乌鸦说：“你嫁给他，就能治好。”

　　我问：“什么是嫁？”

　　它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