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砂痣》王不难

6、第六章

　　也没等汪潇答应，他人就擅自走过去买了，靠在吧台，跟收银的小姑娘说着话。

　　“你们老板呢？”

　　“在电影院吧，一般都在电影院里，他办公室在那边。”也许难得遇到说普通话的，小姑娘特意多看了他几眼，又瞟了瞟汪潇。

　　本地人是不怎么讲普通话的，很快他们就用方言聊了几句别的，汪潇听不懂，只能靠猜。

　　收银的小姑娘小声问黄枭： “你怎么认识我们老板？”

　　“同学。”

　　刚说完，不远处摇摇晃晃就来了一男的，一身潮牌，港男风，纹了个花臂。上来就勾住黄枭脖子，伸手锤了他一下，嘻嘻哈哈说的又全是方言。

　　语速的贼快，汪潇是一字也猜不出来，只能站在一旁瞪着大圆眼珠看着他俩打哈哈。

　　王树茂转头，看到汪潇一脸茫然的模样，估摸应该是个外地人，听不懂方言。再仔细打量一番，发现她一身低调奢华的名牌。宝格丽的耳钉，积家的手表，香奈儿的包。风衣是定制款，华伦天奴的柳丁鞋。就连脚链看着都价值不菲。他以前在上海倒腾过很长一段时间奢侈品，凭肉眼就能看出个七八分。起码手表和包包绝对是正品。

　　王树茂压低声，同他开玩笑，耳语说：“我靠，你傍上女大款了？可以啊兄弟。”

　　黄枭不懂奢侈品，一时没明白什么意思，小声回道：“不是，别瞎扯，我哥刚从北京聘来的，过来帮我们做运营管理的。”

　　黄枭说方言讲的很慢，咬字也不是那么别扭。她大概猜到了一点意思。

　　王树茂又来回扫了她好几眼，看着不大，都职业经理人了？

　　年轻漂亮的女孩，一身财富象征，要么是家里有，要么是什么就不言而喻了。看气质，倒像是出身不错。可要说真有点什么背景，谁会来这破地方赚辛苦钱呢？

　　王树茂以前在上海认识的漂亮女孩非常多，真正靠自己能力拥有这些的，还真没几个，多半都是要靠人养，拿资本换资本嘛。还有些捞女很懂得见好就收，捞够了就从良，换个新地方找个老实人嫁了。

　　王树茂瞥了一眼身边的黄枭。

　　对，就是他这种老实人。

　　奶茶做好了，黄枭给了钱，先接了一杯热的递给她，说：“热的，少糖。”

　　“你还挺懂，女朋友教的吧？”汪潇似无意说了这么一句。

　　王树茂接话说：“他这一看就没人要，要是有的话能穿这身出门？我爸都不穿这种款式的衣服。”

　　汪潇给他这话逗的哈哈笑起来。

　　黄枭并不觉得自己穿着有什么问题，没反应，不反驳，脸上表情淡淡的。

　　“妹子，下回有空，哥请你吃饭。”王树茂这人挺自来熟的。

　　哥？不定谁比谁大呢。汪潇嘬着奶茶没应他这个话，也不反驳。样子到像是个妹妹，楚楚动人。

　　黄枭看了看时间，对她说： “挺晚了，我送你回去休息吧。”

　　王树茂伸手拦了他一下，态度有点殷勤，“我说真的，三楼火锅店我盘下来了，下周开张，你带人来给我捧捧场。”

　　“我们KTV生意不好你也找人来给我捧捧场啊。”

　　黄枭看着他笑，做生意，有来有往，谁都别跟谁假客气。

　　“你那太偏了，再说，你们不是在重新装修呢吗，全是灰谁去啊。等弄好了我肯定带人去。”

　　“一二楼装修，不影响上面做生意，我们ktv在四楼，坐电梯没有灰。”

　　“行行行，我有空肯定带人去。”尽是敷衍。

　　黄枭引着她先走，回头跟王树茂说了一句：“你这火锅店回头要是干不下去场地空了跟我说一声，我接盘。”

　　一听就是玩笑话，王树茂笑骂：“滚！空了也轮不上你！”

　　临走，王树茂还拉着他说了几句无聊的话。

　　出门就是马路沿，对面一水全是老建筑。门口有个新疆烤羊肉串的，炭火很旺似的，直冒白烟，就这么随便摆摊也没人管的。

　　旁边肯德基门口，小孩拽着大人讨要吃的，大人吓唬他，吃了会生病要去医院打针。

　　其实她根本听不清那对父子具体在说什么，全靠猜的也觉得很有趣。

　　人间烟火气……生活不就应该是这样才对吗。

　　他忽然问：“我们说方言，你听得懂吗？”

　　“说慢点能猜出来一点吧，不太懂。”

　　他用方言嘀咕了一句。

　　“嗯？你说什么？”

　　“没什么。”

　　王树茂刚才偷偷对他说，这女的好睡，你信吗。

　　这种诨话黄枭不希望她听懂。

　　汪潇全明白他这试探是怎么回事，不用听懂也知道他那个朋友一看就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凯子。

　　她笑笑，说：“你那朋友可比你精明多了。”她的言下之意这人就不是个好东西。

　　黄枭完全不想聊他，正好岔开话题，“我们这儿人都精，有句话说三个安城佬抵不过一个梧城佬。你不懂我们这的方言，要是自己出门，凡事多留个心眼儿。”

　　“我说普通话会被骗吗？”

　　“你要是去菜市场买东西缺斤短两，骗个几块钱是肯定的。”

　　“骗钱我是无所谓的。”她早不在乎钱了。

　　他以为是玩笑，接话道： “那骗什么你有所谓？”

　　“我啊，骗什么都无所谓啊。”她还能有什么呢，最珍贵的好像都没有了。

　　嗯？黄枭很是惊讶，回头，仔细看向她的眼睛。

　　夜晚昏暗的路灯下，她面容夺目一闪，闪的他全身发麻。口红擦掉了，眼睛没有化妆，这是素颜吧？他也不太懂。只知道这一刻她比在酒店大堂那惊鸿一瞥还要美丽。眼睛微微眯着，笑容尽是洒脱，那样子好像真的对什么都无所谓。迥然一身的潇洒，背后藏着一望无际的孤独。

　　这个女孩，像月光一样，清清冷冷。

　　两人默默走到停车场，黄枭才打开他自己手里的冰奶茶。三口就把手里的奶茶吸干了，透明的杯子里只剩下几块冰块，捏扁，扔进垃圾桶里。

　　他扭头，瞧见汪潇在路灯下惊奇的小脸，笑着问：“怎么？不是这么喝的？”

　　“我怀疑你根本没喝出来什么味儿。这是奶茶，不是啤酒。”

　　“甜，就甜的要死那种，不知道以为打死卖糖的了呢，
　　往死里放糖，齁人都。”

　　“那你干嘛买两杯？”

　　“第二杯半价，你没看见？贪小便宜吃大亏。”

　　“哈哈。看不出来，你还挺逗的。”

　　“一般。”

　　“哈哈。你挺可爱。”

　　回去的路上，谁都没有主动说话，汪潇坐在副驾驶，半开的车窗吹着她发丝。淡淡的香。

　　酒店大堂空荡荡，前台只有一位女接待，穿着制服还懒洋洋的，见到黄枭坏笑着用方言聊了几句。

　　“ 你认识？”汪潇好奇。

　　他随口答：“初中同学。”

　　“我去，那你们这地方是小。”

　　到了房间，汪潇刷卡，打开门，把所有东西往里面一丢。

　　“你先在这住一晚，明天我来接你。给你安排的宿舍在我们玉雕园里，上下两层的独栋别墅，我哥说了，你还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黄枭站在门口，准备说完就走的样子。

　　“都挺好的，没什么要求，你替我谢谢梁总。我这是特殊待遇吗？我听说你们员工宿舍有的都是上下铺。”

　　“应该的，管理层和普通员工哪儿能一样呢。那房子也是别人抵给我哥的，正好空着，都是精装修，什么都有。你看了就知道了，要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就直接找我。”

　　谁说这里人精明，他就很老实嘛。有什么就说什么。汪潇相信这要是换成梁宽，这话指定会说得漂亮许多倍，说的让人心生感激。可他明显不会弯弯绕绕那一套。

　　她根本不在乎住在哪里，精装修或者毛坯，房子而已，没差别。

　　汪潇侧身邀请他，“进来喝一杯啊，感谢你带我买东西。”

　　“不用了，这本来就是应该的，我哥请你来就是希望你没后顾之忧，能帮我们把商场盘活。盘活了你也可以做股东。”

　　“盘活是必须的，其他暂且不提，我都说了，我不是为钱来的。况且你哥开的条件很不错。”

　　“为别人的时间和精力付费，是应该的。”

　　人看着糙，说话还蛮有深度。

　　汪潇靠着门框，把门整个敞开，“真的不进来？”

　　他把她往里面送了送，回身就走，背影对她说： “很晚了，你早点休息，我得回家了。”

　　没意思。

　　门彻底关上，她踢掉脚上的鞋，光脚踩在地毯上。

　　手机一直在包里振动。

　　许久，她才摸出来瞧。

　　刘见深打了无数个电话。

　　最后发了一条及其短的微信：回电话。

　　汪潇回复：给自己留点脸。

　　站在八楼俯瞰这座城市，一片漆黑，什么都没有。

　　房间里一盏灯都没有开，这样的夜让汪潇想起了小时候那一次，家里停电了，只有她一个人，同样的姿势，抱膝坐在床上。

　　自己给自己唱歌。

　　她从来不害怕孤独，甚至享受孤独。可后来那样平静的夜晚再也没有过。每一天都心惊肉跳，战战兢兢。

　　今时今刻，她坐在黑暗中，周围寂静无边，一切都平静的像是重生了一样。

　　她是为重生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