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风之战》菌子南

5、第 5 章

　　坎特雷斯还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身体也变得僵硬。
　　他瞪大了眼睛，惊恐地盯着艾德莲娜，还有她身后的安柯斯。
　　安柯斯走到坎特雷斯身边，意味深长地对他说：
　　“父亲，您要我们带回世间最自由之物。在世人看来，没有什么比风更加自由，能够来去无踪，周游天地。但我们苦心孤诣，去追逐风的所在，去寻找风的痕迹，却发现风虽然四处穿行，但并非无拘无束:高山深谷能困住它，让它发出呜咽的回音，大江大海能困住它，让它发出悲怒的咆哮，树影，烛光，花香，歌声……都能泄露它的行踪，让它无处可藏。”
　　“在我们看来，世间还有比风更自由的存在，那才是最无拘无束的东西，那便是少年人的愿望。”
　　“少年人有幼童没有的学识和见闻，有敏感细腻的心思，正当茂盛的梦想，和满腔孤勇的热情。少年人有老人缺乏的精力和冲劲，有天真好奇的眼睛，不断求索的心灵，永远鲜活的想象力。少年人的愿望可以穿越一切铜墙铁壁，刀山火海，到达世界上最深最远之地；少年人的愿望可以让人披荆斩棘，无所畏惧，颠覆一切，谱写传奇。”
　　“现在，父亲，我将艾德莲娜和她的愿望，她的野心带到您的面前，不知您是否还满意？”
　　坎特雷斯从艾德莲娜的眼中看到了熟悉的火光，那是一种不计后果地追求目标，不惜代价地捍卫梦想的光芒。
　　他也曾在卡梅洛特的眼中看到这种火光，并为之深深吸引。
　　坎特雷斯如梦初醒，完全回忆起了他所忘记的，最重要的东西。
　　能够让卡梅洛特的目光为他停留，能够得到卡梅洛特的爱情，曾是少年的他最天真最美丽的梦想，也是他全部的热情。
　　少年的他，纯洁的他，眼中或许也闪烁着这样的火光，不问前程如何，只求无愧于心。
　　但他却在追求梦想的旅途中忘记了初心，失去了自己。
　　他曾经为了给卡梅洛特一个盛大的婚礼，加入了推翻暴君的起义，只为了不菲的佣金。
　　但他后来一步步阴差阳错占领了王位，也如愿给了心爱之人一个盛大的婚礼，却被王权所迷，变得越来越自私、刻薄、恶毒、虚荣、多疑、算计。
　　他不断地扩张领土，只为证明自己的强大，享受更多的呼声和拥戴。
　　他离间强敌，制约功臣，享受着将人玩弄于鼓掌的乐趣。
　　他强迫他的两个儿子完全按他的心愿去学习和生长，让他们从小就被逼得叛逆。
　　他制定私刑，吹毛求疵，凡有人不顺他的意，他便以折磨他为茶余饭后的消遣。
　　他用暴力来证明他的权威，用残酷来稳固他的权威，因为王后的反对，与她生了嫌隙。
　　终于，到最后，他背叛了自己最爱的人，违背了少年时视之如命的誓言，宠幸了谄媚之臣送上来的美人。为了平息卡梅洛特王后的愤怒，他秘密地召集男巫，试图夺走王后的魔力和记忆，将她变成一个温顺无害的普通人，囚禁在他身边，囚禁在他用权力和富贵打造的囚笼中，做一只无法飞翔的金丝雀。
　　走到这一步，他已经全然忘记，最初会被卡梅洛特吸引，是因为迷恋她自由如风的姿态。
　　他怎么能够把风囚禁在牢笼中？
　　自由如风的卡梅洛特会因爱他而停留，也会因恨他而离去。
　　逃避现实也毫无用处，卡梅洛特的诅咒已经成真。
　　花丛中，那首熟悉的情歌已经停止了吟唱，换成他从未听过的谣曲。
　　“假如我的爱人背叛了我，我会亲手毁坏他的婚衣。
　　让阳光黯淡，让火光熄灭，
　　让晨星坠落，让橡树枯萎。
　　我的爱人，我将亲手毁坏你的婚衣，
　　为你写下无法逃离的命运悲剧……”
　　即便从未听过这首谣曲，坎特雷斯也知道，这是卡梅洛特写给他的情歌的下半段。
　　他早应该想到这首歌有这样的下半段，卡梅洛特是个恩怨分明，恩仇必报的人。
　　在这忧伤的歌声中，卡梅洛特踏着火焰，缓缓向他走来。
　　这一次大概，不是幻觉。
　　“好久不见，坎特雷斯。”
　　她还是如初见那样青春美丽，而他却垂垂老矣。
　　其实他曾经也有一直保持青春的机会，只要卡梅洛特一直眷顾着他。
　　是他自己弄丢了这样的机会。
　　卡梅洛特，你终于愿意再来见我了。
　　坎特雷斯潸然泪下，却因魔法的禁锢，依然无法发出声音。
　　他只能张大嘴，努力地做出不同的口型，看起来有点滑稽。
　　卡梅洛特看着他的目光已经没有了爱恋，只是充满遗憾。
　　“你曾经是个好丈夫，好国王……可惜，早就不是了。”
　　“所以我要来践行我的诅咒，作为你曾经的妻子，以及，这片土地的守护者。”
　　卡梅洛特脱下了坎特雷斯的礼袍，那件她为他亲手做的婚袍，在他的面前，将它扔到盛开的火云花丛里。
　　在婚袍掉进花丛的那一刻，烈火熊熊燃烧，瞬间将婚袍烧为灰烬，那灼人的热意烧得坎特雷斯身心剧痛。
　　卡梅洛特却没有再看坎特雷斯，而是淡淡地看了艾德莲娜一眼。
　　“艾德莲娜，我将这个王国还给你，希望你能当个好女王。”
　　“至于卡诺斯和安柯斯……”
　　卡梅洛特看着她儿子的目光中多了许多柔情。
　　“我给你们一个月的时间考虑，是要跟着我回到阿斯特利德山谷修行，还是留在这个王国辅佐艾德莲娜，偿还你们父亲的罪孽。”
　　说完这句话，她就像风一样消失了。
　　坎特雷斯急不可耐地想冲上前去挽留她，安柯斯解了他的禁锢咒，他一下子跑到她刚才消失的花丛，踩在了他的婚衣所化的灰烬上。那灰烬在他站上去的那一刻又死灰复燃，毒蛇般的火焰缠上他的身体。
　　卡诺斯冷冷地看着他，语言却是无比恭敬。
　　“请放心，敬爱的父亲，伟大的国王，我们是不会让您死的。”
　　卡诺斯解除了障眼法，漫长的数百级阶梯又变成了短短的十二级阶梯，国王的亲卫队在洞口见到燃烧的火光，大惊失色地冲下来救驾。
　　当然，最后扑灭火焰的也并不是国王的亲卫队，而是燃起这场火焰的真凶。
　　不过，除了真凶本人和无法再说话的国王，没有人知道真相。
　　被解救的国王，一半皮肤被烧焦，也无法再发出声音。
　　他只能受制于魔法，发布诏令，将王位传给曾经的王女后裔艾德莲娜，自己则隐退为太上王，非重大典礼不出席。
　　在艾德莲娜的继任仪式上，他亲自将毁了他一生的王冠戴到她头上。
　　艾德莲娜当众表示，只要坎特雷斯活着，她会让自己和自己的子孙永远尊他为王中之王，太上之王，万事都和他商量。
　　观礼的人民发出盛大的呼声，为光荣退位的旧王和恭谦有礼的新王。
　　只有坎特雷斯自己知道这一切有多么讽刺。
　　他早已被下了不死的诅咒，将永远以这不人不鬼的戴罪之身遭受痛苦。
　　只有他知道，这一切都是他……爱上风又背叛风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