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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烟花散,春情艾,说道展颜欢,折取桂花枝
      夏至过后,天气渐热,夜色压下来,暑气却散不开,蒸腾起来让人昏沉,这却未曾让晋王爷却步,夜夜来访,宿宿留欢。
      逸春觉得滑稽,分明之前用尽折磨手段,如今却跑来做出一副多情模样,这晋王爷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你管那是什么药?要我说,有恩客愿意花银子在你身上,你就算不辱使命了,也就不会像我一样,天天被柳爷念叨。”楚眉又跑来蹭吃喝,他没个主儿,成日里被人嫌弃,连个侍童都没有,吃食更是跟不上。逸春这里却是成天好吃好喝伺候着,到底这前边的许子安后边的晋王爷都是出手阔绰的主儿。
      楚眉一手拿着豌豆黄,一手拿着云片糕,左右开弓,塞了一嘴还在说话,“你知道明珠气成什么样了?他本来是拿你取乐,看你笑话的,结果呢?自己的恩主张大人被晋王爷给收拾了,再也不肯来,你呢,又被晋王爷千疼万爱的——这不是?他天天歪在床上,不是头疼就是脑热,我看啊,是没脸见人了!”说着话大笑,一口粉末喷出来,弄得逸春衣裳上全是。
      逸春赶紧倒了茶给他,站起来拍了拍衣裳,“明珠的恩客又不只有张大人,琅嬛走了,他就是头牌,怎么会在意这点事儿?”
      “明珠怕你呗。”
      “怕我?”
      “你也得去前头走动走动啊,你没听人家都怎么说的?”
      楚眉灌了口茶,顺了顺气,悄声说,“人家说,凝香雅舍有双角,明珠妖娆,逸春清丽,你成天不往前头去,越发有人艳羡,越传越神,如今更有人说,别说明珠,就是琅嬛,也不及你一根头发丝。”
      逸春皱了眉头,恰好此时有个侍童急匆匆跑来,拉了楚眉就走,“楚眉快走,有客人点你。”
      楚眉啊了一声,没来得及说话,侍童已经拽着他跑出去了。
      逸春坐了下来,看窗外天光一点点收掉,又听到惯常的丝竹声传来,这夜宴已经开场了,晋王爷也快来了。
      “吱呀——”门被推开了。逸春站了起来,准备迎过去,才发现屋子里灯也不曾点上,黑漆漆的,想要点灯,却被人按住了手,“别点灯了,我带你去个地方。”
      他的声音清亮,咬字又极稳,听来倒有些冷意,这声音当然不是晋王爷,他记得的,这是许子安。

      街市里人潮涌动,彩灯绚烂,连平日里羞于出门的大姑娘小媳妇也着鲜艳花色的衣裳走了出来,时有老妇捧着青竹匾在人群中穿行,竹匾上摆满了玉兰花,香气浓得化不开。
      许子安拉着逸春慢慢随着人群往前走,两人十指相扣,引得人侧目,而他只管微扬着头,目不斜视。逸春抽了抽手,却被攥得更紧,他觉得出那手心微微有些汗。这是双养尊处优惯了的手,手掌没有结茧子,光滑绵软,也不知是哪里来的那么大力气。
      “玉兰,玉兰花香咧——”老妇人拖长了调子的吆喝声在熙攘街市中照旧显得高亮。
      许子安拦住了老妇,往青竹匾里看了看,伸手取了串玉兰花球的链子。
      “这花串子好啊,戴着香气满身跑,不是我夸口,夏祭夜里就算是珍珠也比不得我的玉兰花啊——”
      许子安没理会她,掏了一角银子丢在匾里便走,老妇人喜得拿起来一掂,倒有一两多。
      “这花串值不了那么多钱。”逸春跟着走,还忍不住回头看那老妇人,“虽说是你的银两,这也是太过浪费了。”
      许子安侧过脸看他,眼睛在花灯下显得极亮,“既然都说夏祭夜里珍珠比不过花串,又有什么浪费的?”他往人少的地方站定,将玉兰花串绕在了逸春的腕子上。“你看,这不是挺好?”
      “花串子都是送给姑娘家的。”逸春抽了手,将手藏在背后。
      许子安却探身过去将他的手拽出来,隔着一层薄薄夏衣,胸口相贴,温热的触感令两人皆是一顿。去拽人的手碰到了手腕上的玉兰花,却转了方向,轻轻落在了花串主人的腰上,身子贴得更紧,说话便在耳边低语,“玉兰花不就是夏祭夜中的应景之物吗?又分什么单只该送谁花串该送谁?——我觉得这便很好。”
      怀中的人却往后退了几步,离他远了许多,灯火璀璨,映得他面色绯红,想要再伸手,他却扭转身子往人群里走,“大街上人来人往的,公子不怕妨碍人家?”
      “蓬——”夜空中绽放出一大片绚丽的烟花,街市里的人纷纷停下脚步,仰头观看,小孩子最起劲,跑来跑去乱窜,细小的嗓子快活得尖叫。
      许子安赶上逸春,重又扣上他的手,“人多,我不怕妨碍人家倒怕走丢了你。”
      逸春听了,扭头瞧他,正对上一双炙热的眼,烟花时明时暗的光彩映照在他脸上,便有一丝恍然。
      “走丢了——走丢了便去戏台那边吧。”他指指河对岸搭着的红色戏台,上面正锵锵敲锣咚咚响鼓,扎巾执扇的戏中人唱念做打,引得一片叫好。“走丢的小孩子都在那边等家人来接。”
      “两个人一起出来,怎么能丢了一个?——这手是绝不会放的”
      正说着这话,人潮忽然往前挤过来。
      “快些快些,头轮的荷花灯特别灵验。”
      “等我一下,哎哎哎,我的鞋子掉了——”
      “哎呦,别推啊,慢些,要掉到河里了——”
      头轮荷花灯是十二只宫灯大小的纱制荷花,专门在观音庙供奉过,与小贩卖的小荷花灯自是两样,人人都想得一只许下个愿。如此这般便丢了花鞋折了团扇散了青丝,乱做一团。
      人潮过去,逸春只觉得手被攥得生疼,瞥向身边的人,他也正望着他,只是发冠有些歪斜,几缕头发散落开来,衣襟上不知道染了谁的糖串子,艳红晶亮挂了一道。
      不由得笑了出来,“这哪里还是个贵公子?倒像是调戏表妹被舅母撞见翻窗而逃的那个书生。”
      许子安自顾一番,倒笑了,知道他说的是那戏台上正上演的一幕,赶考去的书生投宿在舅母家,见到如花似玉的表妹,起了心动了意,深夜与表妹纠缠,不想舅母突然出现,只急得翻过窗去,却落到院中泥潭,狼狈不堪。
      “狼狈也罢,落魄也罢,只为了我身边这人。”
      “嗯?”这话说来时,烟火不停绽放,蓬蓬声响遮盖了耳边的话语,逸春再问时,许子安却不肯再说,只带了他往街边的小食摊子走。糖耳朵,驴打滚,酥酪,买了一路,吃了一路。
      他看逸春吃着小食甜丝丝的笑模样,也跟着笑了起来,只是不论吃起来多不方便,就不肯放开那只扣得紧紧的手。
      “我——我走不丢。”
      “就当是我怕走丢吧。”
      “可是——这样没法吃东西。”
      “那么——我来喂你。”真就用小铁片舀了酥酪送到逸春嘴边。
      逸春看着他,又看看卖酥酪的小贩,那人已经瞪大了眼。可许子安却自若如常,“来,吃吧。”
      张嘴吃了,浓香腻滑的酪入口即化,也似有什么进了心里化开了。
      “快看!快看!这是百鸟朝凤!”
      天边展开一缕金黄,随即飞啸而来,化出熠熠辉煌的凤冠,噼啪声中渐渐成形,璀璨夺目的凤由四边绽开的五彩鸟雀簇拥,煞是好看。
      逸春不由得看痴了,他并不是第一次看到夏祭夜的烟花,以前替琅嬛跑腿的时候也曾这样站在街市上看过一小会儿,只是很快便被同伴叫着去打点杂事了。像今夜这般,穿着锦绣衣衫,带着玉兰花串,与一个俊雅的少年公子一起看漫天烟花,便如梦境一般。
      这位少年公子执着他的手,微微发烫的手贴住他的掌心,他的眼中是炫舞烟花,少年的眼中却是他。
      “为何公子不看烟花?”他仍旧仰头看不断变幻色彩的夜空。
      “在看,你的眼中就有烟花。”
      逸春心里一颤,却笑着看他,“公子真会开玩笑。”
      许子安也笑,“我不擅长开玩笑。”
      “我历来是个无趣的人,人人都说我冷心冷意,我想第一次你在天井见到我,也是这么想的。”
      “我——”逸春赶忙要解释,却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
      “不用撒谎,我不擅长玩笑,你不擅长说谎。”许子安微笑着,十指重新扣拢他的手,更紧了些。
      “蓬——”又一朵烟花绽放于夜空,空气中弥漫着令人快活的硫磺气味。
      许子安望着这烟花,轻声说道,“这些日子,我代替父亲为远嫁的姐姐送亲去了。”
      腕子上的玉兰花在两人肌肤温度下香气愈发浓郁,教人薰薰欲醉。

      柳爷急得团团转,晋王爷和子安公子还真就为了逸春动起了干戈。
      明珠剥着葡萄,斜睨着眼,“柳爷您急也没用,谁招惹下的麻烦谁来解决,又不是您转两个圈子就能化干戈为玉帛的。”
      “你懂什么!这闹不好咱们凝香雅舍就得关门大吉!”
      “我可真不懂,不过是个连台都没正儿八经登过的人,怎么就那么招人疼了。当真是琅嬛的功夫好,教个身边人也比我们强。”明珠给葡萄剔籽,没留神一粒飞到了楚眉眼睛上,疼得他哎呦一声。
      “叫什么?眼睛瞎了不成?”明珠没好气地把手里剥了一半皮的葡萄往楚眉脸上砸,“什么娇贵身子?碰不得?有本事你也搭上几个贵客,别一天到晚往人家跟前装哈巴儿!”
      “我没有!你不就是嫉妒逸春得宠嘛,只知道拿我们撒气。”楚眉驳了句嘴,也没敢十分大声,嘟嘟囔囔的,可每个字大伙儿都听到了,明珠气得站了起来,一巴掌掴了过去。
      “放你娘个屁!逸春又是什么东西?我犯得上嫉妒他?你哪只眼睛看到了还是哪个耳朵听到了?我倒要替你修理修理,免得你以后再胡说八道!”说着把别头发的簪子一拔,就要往楚眉眼睛里戳。
      “好了!”柳爷吼了一声,“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儿撒泼醒脾的,正经主意一个没有!”
      明珠手里簪子往地上一摔,“都什么东西!”说罢披散着头发气哼哼走了。
      楚眉不敢抬头看柳爷,缩在一边,只听柳爷叹了口气,“你们都散了吧,都等算怎么回事儿,去歇着吧。”
      “咚——咚!咚!咚!咚!”时值五更,天已微亮。

      逸春的小院里却没有柳爷预想得那般剑拔弩张。
      晋王爷落下最后一子,打了个哈欠,“可真不容易,一局棋下了一晚上方有了定数。”
      许子安拿起案边的茶杯,呷了一口,茶凉了,有些涩口,他不禁蹙了眉头。
      晋王爷见了也拿起茶,吃了半杯,“暑热天喝点凉的也未尝不可。”
      “暑天虽热,内火郁结,用冷食去激,总是伤脾胃,晋王爷也该多多保重才是。”
      “看来真是许丞相的家教严谨,连喝个茶都有讲究——”晋王爷从棋盘上取了一粒黑子,摩挲着,“若说这男欢女爱的本是寻常事,只是许丞相不知当如何考量?”
      许子安笑了笑,“朝堂上明令重臣不得来这风月场所,您身为皇亲,不知皇上又如何考量。”
      “子安公子这话听来并不友善。”
      许子安又笑,“确实不友善,当日晋王爷既把逸春让了我,可见是把我许子安当了朋友,哪知道不过十来日,王爷就来强占了我的人,这叫我如何友善?”
      晋王爷哼了哼,手头的黑子翻转,一双眼定定望着许子安,“做这营生,你若顾不了他,他自然得寻别的路,难不成叫他为你守节?——你倒是舍得让他一双玉臂千人枕,我这边儿却还舍不下。”
      许子安怔了怔,良久才开口,“晋王爷可是动了真情?”
      晋王爷皱了下眉头,把手中棋子丢在了棋盘上,撞落了一粒白子,“子安公子好会说笑,惯常来此,寻的不过是开心,何以能动情动心?”
      许子安点头,“确实如此,他们不过是供人玩乐消遣的,若说动情就是玩儿过了火——不过,我非惯常风月,如今确是对他动了情。”
      晋王爷望着他,忽而大笑,“你与他不过见了数面,也敢说动了情?怕是你真的不惯风月,见了个人就自认为喜欢上罢了。”
      许子安微微笑了笑,“晋王爷若要这么说,我也不愿强辩。”
      “如此说来,这逸春你要定了?”晋王爷站了起来。
      “要定了。”
      “哼,可笑!”晋王爷冷了一张脸,话音含了怒气,“前次你问我要他,给了你便完了,如今再想要一回?你以为本王可以任你予取予求?”
      “晋王爷息怒,并非予取予求,实在是心之所属。”许子安也慢慢站起身,眼神望定了晋王爷,“若王爷能够成全,子安不胜感激。”
      晋王爷看了他好一会儿,冷笑,“本王想不出什么理由要来成全你——熬了一夜,本王也乏了,逸春在里边儿也等得够久了,子安公子何不赶紧回府去?”
      这言下之意让许子安面生不悦,素来淡然的语调也走了样,“王爷何必强人所难?”
      “你的意思是逸春心里头念的是你?恨的是我?”
      “好,本王就让你瞧瞧他怎么勉强怎么痛苦。”
      晋王爷带着薄怒转身进房,许子安站在门外,听得到逸春惊慌的喘息,床板呯砰,衣衫簌簌扯动以及那一声荡漾的呼喊。
      他的脸发着热,不知是臊还是恼,明明想进去阻止一切,偏偏挪不动步子。他看着棋盘上黑白分明的棋子,突然伸手一翻,整个棋盘打翻在地上,黑白子落了一地。
      他听到逸春哭了。

      逸春到了(liao)都满眼是泪,晋王爷离了他的身子,厌恶地啐了一口,“果然便是水性的东西,见了人就不知羞耻起来!一边哼哼唧唧爽快,一边想着旁人!告诉你,本王绝不会让你们得这便宜的!”说罢套起衣裳往外去。
      逸春挣着要起来,哪知道一动下身就一阵剧痛,手一摸,身子下红红白白一滩,晋王爷今日忿恨,全然不顾他的死活,只管蛮干,撕裂了长好没多久的伤口。
      可这痛不过是皮肉之痛,心里头的痛却比任何时候都深,只因为外头有个子安公子。
      琅嬛说过,做这营生必定清高不到哪里去,只求安心。可如今他连心都乱了。若是琅嬛会怎么做?定不会像他一样只知道忍辱求全。
      有脚步声传来,逸春赶忙擦泪,却有另一只手替了他,轻轻抹去眼角的泪痕。
      “子安公子——”他猛地起身,身下痛得撑不住,脸色发了青。
      许子安扶住他,让他靠在自己的怀中,“别动。”伸手取了一边打好的手巾把子,替他擦身上的痕迹,擦到下身,逸春要扯过锦被遮掩,却被许子安挪开,继续擦过去,动作轻柔得仿佛擦拭的是价值连城的瓷器。
      “公子为什么不走?”手巾拭过被撕裂的伤口,钻心的痛让他的声音有些发颤。
      许子安眉头不展地看着他的伤,手上愈发柔了些,“我为什么要走?”
      “晋王爷他——”
      “我对他是有所忌惮,所以他这么对你的时候,我没有做任何事情,你可会怪我?”
      “会!”
      许子安手上一顿,看着逸春,“但我往后都不会容许他这么做了,你可信我?”
      逸春没说话,低了头。
      许子安也不再开口,替逸春擦了身子,换了干净衣裳,连污了的褥子都撤换下来,他从未做过这些,看来笨拙非常。
      待他和衣躺上床,伸手揽过逸春,搂在怀中,才说话,“我对你并无轻薄之意,只是想抱着你,看你好好睡着了我便走。”
      逸春闭着眼,没看他,耳边却响起了琅嬛的一句话。
      “这世道脏,世道里的人更脏,若能找个地儿好好喘上口气,我就一去不复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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