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红》摩卡熊

16、蝴蝶

　　湖心市并不是旅游城市，能用来取景的建筑却数不胜数。

　　譬如这个水晶宫般的古董交易市场，明亮宽阔的走道旁摆满了洋桔梗，纵跨六层的吊灯像巨人的风铃，错综的扶梯侧壁上雕着碧波水纹。

　　朝哥当蝴蝶当的很开心，在人流密集的区域依旧顶着那对触角。为了不让他显得太突兀，我把刚摘下不久的蜜蜂头饰重新戴好。

　　朝哥跳到走道中央环视一圈，找到了曼众银行的方位，一把牵住我的手：“小蜜蜂，我们走！”

　　习惯了几十米高的天顶，银行内的等候区显得狭小又拥挤。我像养成了某种职业习惯，落座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寻找监控摄像头。

　　朝哥只留了20块上湖币买午餐，其余全部换成了鸢磅。他并没有过分在意变多的余额，而是拉起我的手，进入了旁边卖饮料的小商铺。

　　他想要那个彩色的艺术吸管。

　　为了满足小蝴蝶吸花蜜的愿望，我大方的点了最漂亮的饮料——由蝶豆花、火龙果、玫瑰和荔枝叠加而成的梦幻饮品——白日梦未宁。

　　怎么那么像我们公司的名字？

　　FNS的标志色是夕阳无限好的[橘]，这杯饮料则像是魔法世界的星河。小蝴蝶显然很喜欢，让我帮他和白日梦未宁合了好几张影。

　　有了这个回忆，这两百鸢磅也值了——没错，我的余额少了两百鸢磅，就这么一杯饮料！

　　我把自己的刘海从三七分捋成二八分又捋了回来，真希望这里像鉴赏家大厦楼下的咖啡店一样、帮忙做宣传就可以免单。我就像这款饮品的名字，独自做着白日梦。

　　小蝴蝶递过来了一根吸管。

　　“哥，你喝吧，我对荔枝过敏。”我说完这句话有点后悔，这是我和朝哥的第一次约会，他肯定很想和我分享这杯饮料。我不想给他留下遗憾，但我要是过敏了，就又给所有人添麻烦了。

　　我狠狠一拍自己的脑门。我可真是蠢爆了，为什么不点个我自己也能喝的呢！

　　小蝴蝶吸到了一半，盯着商场对面的玩具铺愣神：“海凡，你现在还玩玩具吗。”

　　这要看你怎么定义玩具了，如果把遥控汽车全部归为玩具，那很多已经当爸爸的人还在玩玩具。比如我们第一天坐大巴车走沿海公路时遇见的那俩二货。

　　“哥要是想买玩具，等咱们回南鸢市再买吧。我的目标就是在返程之前尽量不消费。”

　　“那你还给我买这么贵的饮料。”

　　“因为我喜欢哥。”

　　小蝴蝶的睫毛颤了一下，喉结上下一动，长指绕着吸管。他总是漂亮的让人移不开眼，光是垂眸数杯中的冰块，就像一幅悄悄定格的水彩画。

　　“你以后会遇见很多人，那其中，不乏比我优秀的。”他说到这里，又望向了远处，从始至终都没在看我。

　　我托着下巴望向相同的方向，最先看到的是玻璃壁上自己的倒像。从我的视角看，现在的我已经是我见过的最成熟的我自己了，难道13岁的郑海凡能比11岁时幼稚吗。

　　“哥如果愿意等我，我会证明给你看。等到你23岁的时候，我就18岁了。那时候你依然可以叫我‘小朋友’，但在法律层面上我已经不是小朋友了。”

　　“你先不要说这么远，五年太长了，从现在到你14岁生日，就这半年的时间，你先坚持看看。”

　　“坚持什么？”

　　“喜欢我啊。”他终于看向了我，一双碧色的眼睛睁得老大，“你刚才不是说你喜欢我吗？试着坚持看看。”

　　“这有什么难的，”我不服气的将双臂搭在桌上，“我又不是花心大萝卜。”

　　“呵，要么说你是小朋友呢，”他轻蔑的一笑，又转向了玻璃壁，“不必有其他人的出现，你就会自然而然的淡忘我了。你现在在领舞班，也许有一天你会转到副唱班，也许你不再在FNS当练习生了。你成绩也不错，等你上了高中，忙着冲刺高考，自然就不会用这么多心力去想着我，到那时候……”

　　我猛地站起来，跨过座位一把拉住他的衣服；他连躲都没躲，抬头望向情绪激动的我。

　　“羽朝前辈就是很漂亮，我知道。但如果前辈觉得我是因为外貌喜欢的前辈，那就大错特错了!我承认我很喜欢你的长相，你的身材，你走路时的姿态，还有你想问题时的神情……你所有的模样我都很喜欢，但如果因为这些让你生疑的话，我可以从现在开始不看你。你和我交谈的时候我就看向别处，如果这样我依旧跟在你身边，是不是就能向你证明我对你是真的喜欢了？”

　　我说完这一大段话恍然意识到：他担心的是我会热情减退，而非流连于美貌。我的激愤演讲全是所答非所问。

　　然而他郑重的站起来，不顾周围人的目光握住我的右手：“从现在开始，五年。如果你只看着我，也能少想些阻碍你前进的事。无论是对你的学业也好，仕途也好，不会有任何消极影响，这点你大可放心。我是个务实的人，这杯华而不实的饮料我作为你的好意收下，以后我们在外面点餐只点符合我们消费水平的。如果你一个月能赚五十万鸢磅，把这家饮料店包下来我都不会阻拦你。”

　　“嗯。”

　　“你总是吃垃圾食品，也许你在体质上确实有天赋，既没有长胖，也没有影响肤质。但有害食品对人的影响就像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我希望你从现在开始健康饮食。”

　　“嗯。”

　　“从你进了FNS之后，因为年纪小，一直没有参与真正意义的竞争。作为旁观者，你在心里笑话过那些不得志的练习生吧？我要你从现在开始自主训练，到你15岁能正式参加考核时，不输给任何一个曾被你瞧不起的人。”

　　“我明白哥的意思，不会再去轻视别人了。”

　　“你终于记得该叫我哥而不是羽朝前辈了。还有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你记好了：我知道你是个极其聪明的孩子，有的时候我甚至会觉得你恐怖，明明这么小，却能将一群成年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但是这个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每创造一个秘密，就是给自己埋下一颗暗雷。我不会干涉你的自由，只要求你在每次行动前想清楚后果。”

　　“你放心，我肯定不会把你和我身边的人搭进去。”

　　“别把你自己搭进去。”

　　说完这些话，朝哥和我拉钩为誓，我们紧盯着彼此的眼睛，而我还没有说想要他为我做的事。

　　“哥。”

　　“嗯。”

　　“我没有什么能帮到哥的，只希望哥再有难过的事，不要独自撑着。我知道你是个很要强的人，但说出来起码可以好受一点。”

　　我们俩的起誓在旁观者视角像是在争吵，商场过道里有五六个人正抱臂望向这边，看蜜蜂和蝴蝶谁战胜了谁。

　　他举起那杯喝掉了2/3的饮料，端到了吧台前，在那梦幻般的紫粉色中，沉着一枚小巧的……

　　蝴蝶蛹？

　　因为饮料的原材料中有花瓣，发生这种状况会被归为卫生不过关。收银员打算帮我们把这杯退了，朝哥问了个出乎我所料的问题：“这杯饮料可以不放荔枝吗？”

　　端着只为了华丽色彩存在的白日梦未宁，我像一只失去灵魂的蜜蜂。“其实无论怎样都是哥在请客，我刷卡花的是哥给我的钱。”

　　“咱们俩本就是这样的，出来吃就是我请客，带到练习室吃就是你付帐。”朝哥嘬着吸管皱起眉头，“好像没什么味道，你尝得出来么，这里到底放没放火龙果……”

　　我举起手机拿远：“来，哥，看这里！”

　　又一张我们俩的合照诞生了，朝哥并没有在乎形象，而是别扭的叼着那根吸管。我们俩的触角交错在一起，好像两对儿在收集信号的电线。

　　古董交易市场的三楼有个供幼儿玩乐的充气城堡，朝哥站在玻璃壁外望着螺旋形的滑梯。

　　“南鸢市应该有那种更大型的、提供给成年人的充气设施……”我方说完这句话，就想到了朝哥的一个重要对手，在之前的那场重要考核中代表主唱班拿下第五名的羌渠徵。

　　夏末那会，刚刚进入主唱班的羌渠徵与主舞班的提腊弥和金志辰一同代表FNS练习生参加了南鸢卫视一档收视率颇高的暑期节目【勇闯激流】的录制。

　　与两位队友在水上器械间闯关，羌渠徵流畅敏捷的一连串跑位赢得现场及电视机前观众们的叫好，而FNS的用意不止于此。

　　视频播放网站上点击量最高的片段非羌渠徵半裸在水中甩起长发的那几秒所属。他结实的小臂，健硕的胸肌，隔着水流若隐若现的人鱼线，全都成了网友们白谈不厌的话题。

　　而朝哥，没有因为我不合时宜的发言联想到这位劲敌，他依旧在专心的看着儿童器械，看一个小男孩从滑梯顶滑到滑梯底，又重新爬到了最上方。

　　男孩的父母站在不远处向他招手，我想此刻比起羌渠徵，朝哥更羡慕的是这个男孩。

　　一个拥有美满家庭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