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梦江南》秋黛影

4、江南岸

　　篇四·江南岸
　　江南岸，云树半晴阴。帆去帆来天亦老，潮生潮落日还沈。南北别离心。
　　兴废事，千古一沾襟。山下孤烟渔市晓，柳边疏雨酒家深。行客莫登临。

　　——王琪·《望江南》

　　柳荫深处，精巧的水榭庭院错落有致，到底江南风物，比别处多得几分灵秀之气。
　　乍雨初晴，轻暖轻寒，亭苑春浓映桃开。素净的娇粉映在树下人的白衣上，让平常冷隽的人儿也添了些和柔。方小侯轻袍缓步穿出中庭，就见得好一幅仙子落尘、桃红点蕊的人间胜景，不由心情似了这暖阳，脸上的笑意也占尽了春风。
　　“无情兄起得好早。”悠然走近，敛襟坐下，方应看翩翩然笑道。
　　“小侯爷不也是么？”斜递一眼，无情自顾自啜了一口杯中新茗，清雅的茶香在口腔中淡淡弥散开来。轻放下茶盏，无情覆了双手，——指节匀称修长，深秀更甚女子的柔荑，但那双手之犀利，却是天下人都不敢小觑的。一念至此，方应看略分了神。
　　“咱们今天四处逛逛，可好？”收回心神，方应看偏过头来笑得一派天真，明朗得叫人无法拒绝，——不过似乎，某些人也没再打算拒绝。
　　“小侯爷请便。”无情微颌首，表示不反对。也罢，赴这江南之约前便已应定，此番行程全由了他。好在方应看也是深懂他心思之人，往往也没令无情怎么烦厌。
　　春风翩软，春风正柔，方应看弹指，带落那人衣肩上纷乱似雪的娇红粉瓣，沾染一袖恬香，自己身上却全不以为意。
　　柳边林边，几处早莺慵懒地啼着春光，白衣去处，重归寂静。

　　吴楚之地自古富庶，岸上集市也商号错杂，熙熙攘攘好不热闹。方应看亲自推了无情的轮椅，——自然，其中曲折过程不言而喻。他小心翼翼地控制轮椅前进，未有半点怠慢，甚至是比三剑一刀童还仔细，倒真让无情无话可说。周遭对这两个出尘人物好奇而陌生的侧目，通通被方小侯安然处之了。
　　方应看位高身尊，虽是散漫也少似这样在市集中闲逛；无情则案务繁忙，就算外出办案也常无半点暇时，倒真是此番方应看手段才致同下江南、暂息公务。感受到江南古郡的繁华，亲切淳朴的生活气息，无情不免暗自嗟叹，比之京师暗无天日的勾心斗角，这儿的空气真真清净许多。只是……呵，江山欲倾下安稳的表象，又能持续到几时？
　　大约是方应看的装束太过贵气，经过两旁商贩时总有不遗余力的吆喝招揽声，仿佛生怕错失了一位金主。方应看只大多走马观花似略瞥一眼，没怎么在意。
　　“两位公子留步留步，看看我这儿上好的玉……”又经过一家货摊时，老板躬着身子极力挽留。无情略扫了眼正要作罢，却见方应看伸手拿起一枚玉佩，笑眯眯地端详着。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情）却有晴（情）……怎么还嵌了‘无情’二字啊……？”只见方应看指间一枚色碧玲珑的澄玉，虽说匠艺还勉强算上品，但那选材一看也只能是粗略作赏玩之物，只是，那上面隐约的小楷篆刻雕的是……方应看一脸玩笑的表情，对着眼前垂眸的人朗声念出，还补问了一句。
　　“看二位公子也是不俗人物，这玉虽道‘无情’倒却非无情，都是相赠情人的好体己之物嘛。再说，无情，无情怎么了？看看六扇门闻名天下的无情总捕，不也是有情有义人物？……”
　　“等等……”在旁饶有趣味听着的方应看失笑着打断，“看来你很敬重四大名捕嘛？”
　　“那是自然！”一脸和气的老板突然表情夸张，心情澎湃似地飞速肯定，抚着唇边两撇胡须，又一番口若悬河，“话说我最佩服的就是这四大名捕之首的无情，你说一个不良于行的年轻人稳坐首席之位，真是江湖传奇！都说无情公子年纪轻轻，智纵天下，惊才绝艳，风姿绝世脱俗，且心地清正，匡扶正义，一手暗器出神入化！被江湖人尊为‘明器’……”
　　一声轻咳，无情俯首盯着指尖，打断了这一番对自己滔滔不绝的赞美，因为方应看在一旁忍俊不禁、挑眉看他的表情实在让人不自在的很。而健谈的老板终于觉察出自己失言，忙转个弯“你们看这玉，雕工绝对是拿得出手的上品”，继续兜回了生意本分。
　　弹了弹衣襟，方应看笑得落落大方，好整以暇地问，“照你这么说，这玉定价值不菲了？不知……这区区几十两银子是否换得起？”
　　胖胖的老板目瞪口呆地盯着方应看掌中所托整齐的银锭，惊讶得话都说不利索，全没了刚才的“出口成章”，“这、这这这……当然够，不、不不，太、多了……”
　　轻轻巧巧将银子看也不看地抛出去，拈起那块玉，方小侯俊美一笑，眼神却若有若无得投向一旁，“不，这枚玉佩既嵌着无情名捕的尊字，当然、当得起这个价。”
　　觉察到方应看的况味，无情扬起视线会在一处，不由抿唇失笑。原来，春日那般暖人心。
　　望着二人离去身影，捡了笔天来之财的老板揉揉眼睛，狠狠掐了自己一下，疼。想想那依稀与传闻吻合的白衣公子，一闪念，已失声喃喃自语，“不会吧……我这一定是在做梦啊！
　　“你本不需要花如此价钱买那块玉的。”渐渐远去，无情微微蹙眉，侧目淡淡道。
　　方应看不置可否地一笑，俯下身去，温热气息擦过耳畔，在那人下意识闪避间悠哉一句，“我说了吧？无情公子的玉，值得的。”值得的，反正多金，何不值得？
　　手心轻轻交握，风乱了衣袂，扬眸，看帆来帆去天亦老，潮生潮落日还沉。千古兴废，一沾襟。

　　方小侯爷翩翩佳公子，贵介如兰，衣饰所用无不精巧所极。直到这次回京师后，不少人愕然发现，他身侧不离身地悬着一块质地普通、匠艺一般的玉璧，反而十分珍爱似的。有人问及，翻云覆雨的方小侯爷只是淡然一笑置之。
　　于是当各种版本的传言四起时，神侯府的那一位坐在小楼中，遥对京都姹紫嫣红的繁花，略摇摇头，唇边的笑意若有若无。
　　个中意味，无旁人懂，唯与卿心解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