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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江南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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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二·江南月
江南月,清夜满西楼。云落开时冰吐鉴,浪花深处玉沈钩。圆缺几时休。
星汉迥,风露入新秋。丹桂不知摇落恨,素娥应信别离愁。天上共悠悠。
——王琪·《望江南》
素帘半卷,夜凉如水,月满西楼。
夜风轻轻,拂乱了袅袅烛烟,丝丝缕缕萦绕不去。居室内暖红的烛光晕开,染上几分雅致。楼阁外,繁星摇摇欲坠,月色清波如水。
“小侯爷,落子无悔。”无情轻剔了剔纤修的眉尾,审视着棋盘上纷乱错杂的黑子白子,同时出言点破对面不怀好意的某人,——余光早已瞥见,那人搭在案边,极不安分的一双手。
“呵呵。”对面那人倒也不以为忤。初春三月,薄寒撩人,晚来风急,依旧兀自款款散开手中折扇,摇落扇面梅花一地。
修美干净的指间拈着那一枚黑子,依言填回了原先落下的位置。“输赢不过一场游戏。”他的侧脸映着暖红烛火,投下一片细细密密的影。笑得慵懒,眼眸深处有鸳停伫,花纷飞。醉眼红尘,似把一切都作了游戏,只身还如一梦。
不多理会。无情手执白子,微凉的弧度贴着指腹。局势乱了,当局的人难解。棋盘上经纬纵横,棋子纠缠不清,剪不断,理还乱。
棋本是不必下的了,只是棋局中的二人还在沉迷。
输赢是游戏,笑看人间,十丈软红亦是游戏;人生是游戏,谁执起谁的手也只是戏。看戏的人不明了,戏中的人甘之如饴。
那么,谁猜谁的心,谁赌谁的情,也只是游戏。
只是,那将输赢都看作游戏的人,还是小心翼翼落了子,陷了局。
水晶帘动微风起。帘栊外,庭院流水,一地婉约。
江南月,果然温柔得让人沉醉。
“好像也不早了。”方应看起身离案,走至半开的窗阑边窥了窥天,月光趁机流泻而下,将一身白衣染得越发皎皎。
无情轻按了按眉心,夜已深,脑海里虽混混沌沌得倦,但思想仍是极清醒的。他几乎想要无奈一笑了,这也算得多年职业的一个通病了。明明身体倦怠着,渴望着沉沉睡去,偏偏脑海里那根弦还紧绷着,时时刻刻保持着警醒。
“出去走走吧。”思索片刻,无奈地垂下眸,无情苦笑着道。既然没有睡意,何妨出去沐浴沐浴月光;反正江南月夜甚美,无妨。
只是方应看转过身的表情似乎颇为惊讶,然后笑眯眯地走近,打开折扇轻快地摇。“甚好,甚好,”还主动推起轮椅,向外走去。
……无情怔了一会,才反应过来。
似乎,这下,像是因为自己主动邀约的了。
古朴的石板路浸润着流水一般的月影,班驳的苔痕倒映着幽深的光泽,宛如水中交横的藻荇。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听来格外清晰。
“吴楚之地,果真堪比天堂。”在渡头前停下脚步,望着碧波映出圆月,镜面般的水浮动着粼粼碎纹,小巧的渔舟安静地泊在岸边,如同依偎在情人的怀抱。点点渔火浮在江面上,流动着,橙黄而静谧的温暖。方应看负过手,面对着水乡的夜,也由衷地发出赞叹。无情静静地听,静静地看。停顿了片刻,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探出一支玲珑精致的萧。轻轻用袖口拂拭过,凝住心神,举近唇边。
萧声清冷而微沉,和着千年的城楼悠悠的流水,如同穿彻了浮云一般的沧桑。清风捎去丝竹之音,袅袅不绝,辗转着四下弥散。只有水一样的轻愁,不知从何而来,在月下凝成霜色,触动了谁家尘封已久的弦。
方应看负手而立,专注而认真地,白衣几乎溶入月光;一向玩世不恭的眼神里依稀沉淀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深沉的色彩。那样轻狂的看不起天看不起地看不起任何人的眼眸,却始终如此专注地看着某人;哪怕世间翻覆了风雨,洪涛一浪浪洗刷而过褪色了时光,也只要这一刻、这一方天地的静安。
弥散而去的萧音渐渐低沉。渺弱,然后,失去了痕迹;无情敛起竹萧,沉默不语。夜风沉凉如漫过肌肤的流水,吹翻了一地心绪。
一时间,谁都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地,近近地,并肩而立看渡口的流水江上的渔船。过尽千帆皆不是,青石小巷,黛瓦白墙,如此近的距离里,衣袂也几乎拂乱在一处。整个世界,听得见的,只剩了彼此的心跳和微乱的呼吸,以及满目清和的月光。
唇角拂过的温暖停留得短暂,如同一瞬间翩然隐去的惊鸿,弹指间花开花谢,不真实得恍惚一梦。单薄的身上却是真正温暖起来了,白得纯粹的锦裘正安安稳稳地覆在衣肩上。
抬眼,正落入他映出两弯小小月牙儿的眸中;依旧是几分天真、几分贵气、几分不羁的声音,在耳畔蓦地响起:
“春寒料峭,更深夜凉,无情兄还是保重身体的好。”
还有小小声的嘀咕一句,“江南月啊……果真温柔得让人想犯罪呢……”
几乎可以想见他一脸的玩味,没正经。
无情扣紧了指尖,衣袖微拂了拂,终究还如小小的波纹,归于无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