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玉》暗獭

72、终幕（下）

　　伤口被仔细包扎好，裴玦把商九言一脚踹进长沟，不出意料地又看见他被吐出来，然后又费劲爬上来。

　　裴玦显然是在询问她：“壤口被封到底怎么回事？”

　　商扇：“……商家人是若木后裔，当初被择出来压制你们的。所以当年壤口被封锁也能进出，但如今应是因为息壤内部更加紊乱，所以我们也出不去了。”

　　裴玦也尝试了几次，没什么用。
　　“必须找个人去老家报信，把我们这边的事告诉她们。”

　　商扇：“其实要离开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说说。”

　　“你当初是怎么下来的？”

　　裴玦沉默片刻：“死回去？”

　　“不错。”商扇点点头，又补充道：“但你不行……你当时下来的时候是和别人一起下来的，是不是？”

　　“是又如何？”

　　“即使如此也很艰难吧，还带着几分侥幸，虽然下壤时的记忆都会消失……‘非一’是不可撼动的，你当初若是一个人下壤一定会直接被息壤吸收，若你想再来一次，恐怕只会折在里面，假如你还不放弃之前的计划，要用自己来换几年的暂时安稳，大可一试。”

　　息影刚要开口说什么，就被裴玦打断。
　　“这里除了我，其他人过去都不行。影妹自小生活在壤道，上地活不下去。”
　　虽然这本就是一场必死的旅行。

　　商九言喘着气提议道：“我去吧。”
　　没等到回答，他咳嗽一声：“我当初就劝你别下来，可能是我那时离老家那个世界太远了，我实在无法理解你抛弃地上的生活，执着往壤道来。”

　　都这时候了，他怎么突然说这事。
　　裴玦问：“那你干嘛跟着下来？”

　　商九言干脆腆着脸直说了。
　　“我一直觉得对不起你，而且我总觉得自己在照顾你这件事上有责任……所以，我去吧。”

　　“你是不是以为这活计挺好的啊。”裴玦双手抱胸，故意往他身上撞了一下，“你这脑子听得懂吗，死过去。”
　　她觉得多撞两下反而自在了。她和商九言从小就是靠伤害彼此成长的。

　　商九言苦笑道：“我还不至于这个都听不明白。但无论是谁，死过去都得有力气把话传了吧。”

　　“已经和影妹商量好了，把她手上那截甘木带上。虽然离开了壤道那甘木起不了多大作用，但也能撑上一段时间。”

　　也只能撑上一段时间。
　　卫诺这会儿绕路坐在了崖边，他看着眼前的土壁，有些过分的安静。

　　“在想什么？如果还在想之前那一刀的事，我已经没事了。”
　　裴玦坐到他身边。
　　“你觉得把寄生物取出去，我就不会想着下去了……我又不笨，不可能这都想不过来，再说了，我看起来像是在生你气吗。”

　　她话说得好听，知道已经过了好几年的时候才是真有点气。
　　不过眼前有更要紧的事，她也顾不上其他事了。

　　“我看看你的嘴。”裴玦也没等他答应，敷衍地看了两眼，然后胡乱地从他口袋里掏出来一些药剂洒上去。
　　她知道他一般都把药剂放在哪个位置。

　　她就是想看他疼。

　　“不疼的。”卫诺提醒她，“通灵化。”

　　裴玦“哦”了一声：“那好哦。”

　　她看着对面的土壁：“一点儿也不好看。”
　　“嗯。不好看。”

　　裴玦突然问：“不过我没明白，我是在萤石里就待了这么久，还是出来以后昏迷了这么久？我总感觉没过好一会儿呢。”

　　“去年这个时候被吐出来的。”卫诺说。
　　他那个时候本来很高兴，但她一直没醒。
　　然后，每一天，给她梳头，擦洗，希冀着这双眼睛睁开。
　　他不能再失去她一次了。

　　卫诺看着这丑陋的土壁，他觉得自己和这墙壁别无二致。
　　长沟里似乎起了一阵风，把他的情绪吹冷，他伸手往下抓了抓，什么都没抓到。

　　但他好像已经下坠了。
　　人会贪恋下坠的感觉吗？

　　“裴小姐。”
　　“嗯？”

　　他试图勾起一个笑。
　　“你觉得我是个合适的工具吗？”

　　裴玦微微侧头：“是吧……？”
　　她像在陈述论题，语气平缓：“你是个很合格的非人。我总觉得控制情绪是很重要的事，下壤之后总是控制不好，多余的情绪都是靠你消化掉的。”
　　仿佛紧紧攥着这双手，愤怒与痛苦都会被消解。

　　“虽然不知道是否能回到巫山，但假如有朝一日能在那里重逢，我会把你领到我下面的……书面上你现在应该还不算是我的直系。”

　　卫诺觉得自己胸腔有点刺痛，他现在的身体里其实总是很难受。
　　“虽然邱朝也是非人，但裴小姐似乎没有把她当非人看。”

　　“真是意外的名字……我也有很久没见到她了。”裴玦清清嗓子，“因为她当时不愿意啊。”
　　很单纯的原因。

　　“其实你不用太在意。”裴玦补充说，“裴钰会废除‘非人’制的，我们很小的时候就有这个共识，她会是个很合适的改革者。当然，短期内不太可能……数量太庞大了，再加上老家也还有其他家族。”

　　又在提别人的事。
　　卫诺露出个无奈的笑来：“裴小姐，我……”
　　他嗓音有点哑，微微颤抖。
　　他总觉得自己该有很多话要说，却什么都没说出口。

　　裴玦看着他靠近，耳边传来他的气息。
　　下一瞬，他的身体就毫无预兆地往下滑。

　　裴玦瞳孔放大，一瞬伸手去拉住他的手，屏气往回拉，额头青筋直跳。
　　“你……”

　　卫诺抬眼看着她，他的身体很轻，动作做得也很轻松。
　　裴玦看着他从嘴里吐出来刀片，他竟然又把这东西含在嘴里。他用空着的一只手把刀片插进了腹部。

　　裴玦没有说话，没有喊人。

　　“我知道你是来向我道别的。”
　　他看着她。
　　“我知道裴小姐觉得我是最合适的人选。”
　　他本来也活不久了，不是吗。

　　裴玦却也没松手。
　　她有些吃力地说：“……我还在考虑……你先上来……我……我再想想。”

　　“在砂城的时候，你说过，如果有下次，你会直接松手。”
　　卫诺的语气并不重，二人像是在用这个奇怪的姿势悠闲地聊天。

　　他看着她，执拗地，用力地在脑海里镌刻她的样子。

　　裴玦忍着气，总觉得自己脸上发热：“我说了，你先上来。”
　　下意识的，她企图去控制他。

　　他对着她勾起唇角，这样的姿势，整张脸都在往下坠，身体又被人往上扯着，一定很丑。

　　但是。

　　他看见她哭了。
　　是真的哭了。

　　不可思议。

　　卫诺没有强迫自己再笑。
　　他松开了手。

　　——

　　“没关系的，裴小姐……我愿意为你腐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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