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玉》暗獭

2、脑子

　　疗养院里开着空调，绿植都打理得很好，被修剪出各式各样规整的形状，一看就是上流老太老头住的地方。

　　裴玦对王太了解得也不多，还是来的路上坐船无聊时，在bbs上查的。

　　老家也有bbs，上的人不多，毕竟年轻人也不多。她先在老家的论坛上匿名问了王家的事，又转头去其他论坛查询。

　　王太本名王述芳，本来是湖北人，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来的重庆，只知道千禧年的跨年夜上，她和王福强在解放碑相遇，二人一见钟情，快速闪婚。

　　王福强本来就是个打工仔，更年轻时也做过棒棒，现在名义上也管着一个地区的棒棒。他和王述芳的蜗居生活没过上多久，他就和她回了一趟王述芳的老家。

　　这一去一来，王福强手里忽然多了一大笔钱，靠着这笔钱做投资，赚了一大笔，开了家公司。

　　这年代赚大钱的人其实不少，王福强的故事并不起眼，bbs上会提起他，主要还是因为他在今年春节时突发疾病死了，遗嘱上所有财产都给王述芳，因此网上便兴起阴谋论，说他是给王述芳用毒毒死的。

　　船上信号不好，断断续续的。裴玦看到这里的时候，页面等了一阵才刷新，bbs上多了条回复提醒，她点进去一看，竟然是老家论坛的帖子有了回复。

　　回复也是匿名的。
　　这回复说王福强的公司是皮包公司，背地里做灰色买卖，王福强身边的秘书都比王述芳有嫌疑。还说王秘书两个月前来了趟巫山，大家长觉得他有问题把他赶走了。

　　裴玦：“……”
　　倒不是因为这个理由赶人走的。
　　进老家多少有些礼节，王茂一行人冲撞不少，提的事老家也不算有兴趣。

　　看来不能太指望这论坛。

　　裴玦如今站在疗养院二号楼门口，卫诺下车后倒是把风衣脱下来拿在手里，衬衣衣袖也卷了起来，他走在前头，从裤兜里取出门禁卡刷了一下。

　　虽然这时候已经快到晚七点，但夏天的重庆，天依旧明亮，清晰地照射出此前未看清的一张脸。

　　裴玦看这个叫卫诺的一眼，心想现在未成年也能开车了么，她要不要也去报个班学开车？

　　“裴小姐？”卫诺喊她一声，“门开了。”

　　裴玦点点头，走进去。

　　白色的长廊干干净净，从里到外透着穿堂风，入口庇荫处摆了两棵栽在紫砂盆里的竹叶兰，还没到花期，裴玦站定后观赏片刻，直到卫诺又走到她前面。

　　卫诺领着她往里走着：“这栋楼原本住了好几个人，夏天炎热，好多都去度假了，只剩下王太。王太喜净，所以冷清。”
　　二人都穿的是短跟鞋，走在寂静的廊道上，却也能清晰地听见二人的脚步声。

　　“到了。”卫诺推开走廊尽头的门，侧头看向裴玦：“就在里面。”

　　“裴家人？”
　　王述芳坐在梳妆台前，缓缓转过身，她见人说话的时候音色不自觉提高，许是觉得这样听起来更有力些。

　　“是。”

　　她一只手撑在桌上，侧过身：“我祖上和巫山有些关系，他们是从我这里打听到老家的，不太守规矩，还请裴小姐莫放在心上。”她抬抬眼，目光扫到她身前的一把椅子上。

　　这椅子摆放得挺近，裴玦走上前坐好与她面对面，忽地想起红楼梦中一句“粉面含春威不露”，王述芳唇角含笑，确实有几分王熙凤的意思。

　　“王太与王秘书不是一起的么？”

　　“自然不是。”她换了个坐姿，缓道：“他要将东西留下，我要将东西送走，自然不是一路人。”说着她便打开了梳妆台下的柜子，“裴小姐，请将它送走罢。”

　　屋里光有些暗，裴玦蹲下身，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仔细往里看去。

　　她看东西，习惯只看一眼。
　　但这东西却叫她多看了几眼。

　　杏红色、血色红纹、脑状沟痕。就是在外放置许久，表面早被磨亮。
　　裴玦站起来：“富贵玉。”

　　“富贵玉？”王述芳问道。

　　“嗯，名字叫富贵玉，但不是玉石，而是生石花的一种，就是一种多肉植物……你从哪得到的？”

　　王述芳：“从湖北老家带来的。我妈走的时候，说这玩意儿能保我富贵。我自然没当真，那时候我自己家都穷得响叮当了，但王福强听说后，非要从老家带回来。”

　　她低头沉思片刻，又道：“裴小姐，你说这是植物，我可没瞧着茎，这块石头在我家放了许久，又让我带出来，也没枯萎呢。”

　　“普通多肉可也不会长这样大。”裴玦忽然又问，“除了你和王福强，王茂顶上还有人吗？”

　　王述芳摇摇头：“如今算是我在管事。”

　　裴玦：“这就怪了。之前我和王茂接触时，他说他有个老板，他是背着老板和我联系的，但那老板和他是一起的，不像是在说你。”

　　王述芳微蹙眉头：“许是他偷摸着另寻出路了吧。”

　　裴玦又道：“你再说说富贵玉闹出的事，我要听听你自己怎么说。”

　　王述芳开始回忆。

　　这事要从王福强的葬礼说起。

　　记忆是从她身披洁白孝衣，在门口迎接客人时开始的。那日是初春，天色空蒙，下着小雨。

　　来往的客人从轿车下来，王茂也站在一起，撑着一把黑色的大伞，与其他几人替来客遮雨。就一小段路，从下车到大厅，一阵寒暄后再接下一位。

　　在电视剧里见的葬礼多肃穆，实际上那日格外吵，雨声、人声混在在一起，还有堂内传来的凄惨丧仪乐声。

　　王述芳从外头走进堂内时，双眼泛红，眼前也是烟气缭绕，她眼睛被烟气熏到，好一会才睁开。

　　忽然有人来找她，说王茂不见了。

　　不见就不见了吧。

　　她摆摆手，没心情在这样的日子里去寻人。

　　来人又说，寿衣不知道被谁扒了。也就现在众人还没去瞻仪，王太可得快点想个办法搪塞过去。

　　王述芳一下差点没站稳。

　　当地人死后需抹汗，衣服也得穿三层，一层暗色的、一层贴身白色的，再外面才是寿衣，据说人到了阴曹地府，小鬼会将寿衣扒去，而白色的上衣在地底下看着和皮肤无异，可使人走得更体面。

　　小鬼来了？

　　王述芳当然不至于真以为阴间小鬼来了。她很快沉下脸，差人将烟火烧旺些，最好扔点客人嗑的瓜子壳在里头。

　　屋里烟愈大，客人们虽没开口，却都逐步移到了外面，这时王茂也从外面进来了，原是有一个客人下车后就要去如厕，厕所在外面，还下着雨，他就撑着伞将人领去了。

　　他自然也知道寿衣不见的事，找出了备用的，趁着烟大溜了进来。

　　王述芳点点头：“你去吧。”

　　王茂从布包里掏出衣服展开，拨开烟雾，终于走到棺旁。他双眼也被这烟气熏得不行，好一会没睁开眼，时间紧急，他只好虚着眼直接上手。

　　冒犯了，老板。

　　王茂一伸手，摸到一块硬的。
　　他以为是王福强僵硬了的身体，另一只手去找他的肩头，忽地一愣，这高度不对啊。

　　王茂用力睁开眼，忍着酸涩一瞧。
　　王福强的脑花儿掉出来了。

　　他低叫出声。

　　王福强的身上，压着一块三十多公分高的石头，烟雾中草草看去，就像是他脑子里掉出来的脑花。

　　这石头本该在她房间里。

　　王述芳说到这里的时候，又解释道：“从湖北回来后，王福强确实走了财运，他十分重视这石头，日夜都放在自己房间里擦拭。他走之后，我便将这块石头放在自己房间。想着这既然是他重视的东西，得好好保管起来。”

　　裴玦却问：“寿衣的问题怎么解决的？”

　　“那天太混乱，不了了之了。不怕裴小姐笑话，外面都觉得是我将王福强毒死的，这般怪象更被人说成是他死不瞑目……裴小姐既然要帮我请走客人，我也老实告诉你。”王述芳叹一口气，“王福强是吞药自尽走的。”

　　“自尽？”

　　“是。你知道，自尽不太吉利。再加上他身份特殊，若是传出去，恐怕要引起许多人猜忌，城北的地快拿下来了，我便作主将这事瞒下，只说是突然疾病。”

　　“这样。”裴玦认真听着，又问：“我刚才进来的时候，看见廊口有两棵卡特兰，是你种的吗，可否分几株？”

　　王述芳笑道：“我随手种的，也不知道叫什么，裴小姐若喜欢，派人一并端走都行。”

　　裴玦：“此前虽然收了货物，但那也不是你给的，要我出手也行，只是……”

　　“这好说，我可以给裴小姐双倍。”

　　裴玦摇摇头：“这就不用了，望王太可以支几个人供我使唤几年，要嘴紧的，我还要一些东西，明年夏天，我要去渝南一趟。”

　　“先让十三跟在裴小姐身边可好？”王述芳挥挥手，“王十三，可听见了？”

　　“听见了。”

　　裴玦转过身，卫诺微微低着头，从门口处沉默地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