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连天夜》合妤

4、第 4 章

　　那山离镇上有些远，一路走去需耗些时间，离得越近，阿富速度越慢，到最后如蜗牛爬坡，半天不见动脚。

　　贺晟停下步子，回头催促：“阿富哥，你这速度，到那儿太阳都该落山了，到时候猪都回家啦。”

　　阿富停在原地，满脸退缩：“贺晟，要不……要不还是算了吧，你把野猪想得太简单，就连我爹上山打猎，见到野猪都要绕道而行。”

　　“野猪这么厉害，若是咱们真抓一只回去，岂不更能证明自己的能力。阿富哥，你别担心，咱们找个小点的猪，二人合作，不会有问题的！”贺晟道。

　　阿富还犹豫不决，贺晟有些不耐烦了，又压着脾气，走到阿富边耐心道：“你若实在不敢就算了，我自己去就行，你爹不是给了你一把杀猪刀，你把它借我用用可好？”

　　阿富赶紧道：“不行，那刀是我爹最爱的一把，他特意强调过，不能随意借给别人。”

　　贺晟终于忍不住，气笑道：“杀猪刀不就是为了杀猪，你爹给你了刀，你却不敢用，拿着也是浪费！”

　　“……”阿富又是一脸纠结，直到贺晟打算直接走了，他才终于开口，“我跟你一起去，刀也借你用，但你得答应我，万不能做危险之事，咱们尽力就行。”

　　贺晟心中腹诽，这杀野猪的事哪能一点不危险，但面上不表露，点头应下。

　　阿富总算不再磨蹭，二人很快到了地方，这山不算高，但树极多，个个枝繁叶茂，阳光只能从缝隙中钻进来。

　　贺晟时常跟几个同龄孩子来这边玩耍，对这一片甚是熟悉，纵使山路崎岖也不怕迷路，他常去的一带有一片溪流，几人总在溪流边追逐嬉戏，春夏季时还会去溪里玩水，运气好还能捉些小鱼小虾。

　　野猪在离小溪更远些的地方，贺晟偶尔也能遇见一只，但都只是远远看着，从不上前。

　　他还记得那野猪常出没的地方，带着阿富走到那附近，找了处草丛躲了起来。

　　还没看见猪，气氛先紧张了，阿富甚至屏住了呼吸，生怕一点动静引来祸端，他手放至腰间，暗暗握紧他爹给的那把杀猪刀，无声地颤抖着。

　　贺晟聚精会神地盯着不远处一块空地，一声不吭，过了一会儿，阿富凑近了些，小声询问：“猪是不是不来了？”

　　话刚说完，前方跟着传来猪的叫声，贺晟来不及说话，紧皱着眉头，屏气凝神地看着前方。

　　只见一猪晃晃悠悠从树林间出来，一身黝黑的毛发沾满湿泥，鼻孔大开大合，嘴里不停发出哼哧声。

　　贺晟眼睛一亮，小声激动道：“是只小猪！”

　　阿富看着那庞然大物，瞪大眼睛咽了口口水，脚也往后蹭了半步。

　　贺晟还在对着那小猪窃喜，并未发现阿富的异常，他自顾自说着计划：“阿富哥，你先在这里等着，待我去把那猪引过来，你便把刀扔给我。”

　　阿富嘴唇都发起抖来，背部冷汗涔涔，他虚道：“贺晟，咱们……咱们算了吧？那可是野猪，我这刀虽是杀猪刀，也不是用来杀野猪的呀！”

　　“都是猪，有什么不能杀的！”贺晟本就心浮气躁，见阿富这模样，更是冷静不下来。

　　他不再听阿富劝说，甩开阿富的手，朝着那野猪匍匐前进。

　　刚爬了几步，手腕又被抓住，贺晟终是不耐烦，扭头想吼，见到人时声音又憋了回去。

　　抓着他的不是阿富，而是苏念瑜。

　　贺晟睁大眼睛，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蹙眉道：“你为何来此处？”

　　“我倒还想问你。”苏念瑜表情也不好看，他仰头看了眼远处的猪，又冷冷地看向贺晟，“野猪凶猛无比，你还想跑去招惹，不要命了？”

　　苏念瑜语气苛刻，贺晟本就对他心怀怨恨，此时听了更是怒火中烧。
　　他甩开苏念瑜的手，气道：“少管闲事！”

　　贺晟重新朝猪看去，苏念瑜的手又抓了过来：“跟我回家。”

　　贺晟本就一肚子气，听了苏念瑜这带着命令的语气，更是一点就着。
　　他又一次挥手，回头低吼道：“休要管我！”

　　这声音有些大，只听平地那边静了一瞬，那猪朝着贺晟这边看过来。
　　它似乎还没弄清这边的状况，只疑惑地看着，那双眼睛犀利无比，贺晟被这么一看，心里竟有些发怵。

　　他忽然意识到，这猪虽体型小，但和他比起来还是更胜一筹，也难怪阿富会如此恐慌。

　　但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再退缩实在丢人，贺晟硬邦邦地和那猪对视，终是一鼓作气，随手抓了块石子朝它扔了过去。

　　石子只落在猪身旁，却完完全全惊动了猪，那猪仰头发出凄烈的叫声，目光锁定在贺晟身上。

　　“贺晟，你疯了！”苏念瑜怒吼一声，语气难得激动。

　　贺晟已经走不了回头路，他瞪着眼睛，转头朝阿富要刀，哪知阿富早已吓得屁滚尿流，带着刀跑出数米远。

　　“阿富哥！”贺晟叫了一声，阿富浑身剧烈一抖，跑的速度更快了。

　　没了阿富的杀猪刀，就算再来两个贺晟也不是猪的对手，贺晟脑子发懵，后知后觉意识到害怕，那猪已经朝着他猛冲过来。

　　贺晟怔怔地看着猪，忽得身体被人一扯，撞进一人怀里，那猪堪堪从他边上擦了过去，一个急刹车，泥地都被勒出几道长痕。

　　贺晟心脏剧烈跳动，如临大敌地抬起脑袋，苏念瑜紧蹙着眉头，视线未落在贺晟身上，他将贺晟朝一旁用力一推，只留下一个“跑”字，便只身往野猪那儿扑去。

　　苏念瑜已过十六，身长八尺有余，比那野猪强壮得多，他冲到野猪跟前，一脚踢中野猪的肚子，野猪霎时间哀嚎着摔在地上。

　　但野猪也不是好惹的，纵使身型较小，却力大无穷，这下彻底激怒了它，它爬了起来，吼叫声愈发愤怒。

　　贺晟将这场景看在眼里，背上都出了冷汗，他摸着地面滑蹭半天，总算站了起来，方才那股子执拗劲早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苏念瑜朝他看来，又喊了一声：“快跑！”

　　贺晟听到这声指令，神志不清拔腿就跑。

　　他带着风一股劲跑出老远，被树枝绊倒也毫不停歇，直到实在跑不动了，他才停了下来，望着前方的山林直喘气。

　　周围一片静谧，偶有鸟儿煽动翅膀，带着树叶摩挲的窸窣声，贺晟缓过起来，宕机的脑子总算开始重新转动。

　　他猛然想到苏念瑜，此时正同那野猪搏斗，生死未卜，又想到这深山老林，苏念瑜或许是第一次来，若是跟那猪打到更深处，只怕连回家的路都找不到。

　　苏念瑜救了他，他竟就这么把苏念瑜扔下了！

　　贺晟思绪万千，最后只汇成一句话——他得回去救苏念瑜。

　　这想法刚一确定，贺晟转过身，又快跑着原路返回，那空地很快近在眼前，却很是寂静，苏念瑜不在，野猪也不知去向。

　　贺晟心里一凉，忐忑地走近，只见地上泥土凹凸不平，满是打斗痕迹，贺晟四处观望，忽得看见一旁树下几摊血迹，当即跪了下来。

　　贺晟震惊地看着那摊血，下一秒眼眶里便盛满泪珠，哗啦啦地直往下流。
　　他捂住脸，满手泥泞被泪水打湿，全糊在脸上也顾不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你哭什么？”

　　“呜……苏，苏念瑜……死了！”贺晟哭喊道，“被野猪吃了！”

　　那人轻笑一声：“我大你七岁，你却直呼我名，小小年纪没一点礼貌。”

　　贺晟越听越不对劲，忽然听出这声音，一扭头，正是苏念瑜站在他后面。
　　他的眼泪戛然而止，看着苏念瑜，表情有些呆滞。

　　苏念瑜从容地低头看他，一袭白衣随风轻晃，只有衣角处沾了些泥泞，却未因此削减半分气质。

　　好半天，贺晟才回过神，道：“你没死？”

　　苏念瑜：“嗯。”

　　贺晟又道：“那猪呢？”

　　苏念瑜微微颔首：“我躲去你面前那棵树上，它撞了几下不起作用，便走了。”
　　话刚说完，苏念瑜又蹙眉看向贺晟，训道，“你如此莽撞回来，可知有多危险？若野猪还在此徘徊，谁都救不了你。”

　　贺晟也不知听没听见，他瞥到苏念瑜袖口的血迹，猛地抓住苏念瑜手掌，指尖摸到黏液。
　　他翻开苏念瑜掌心：“你受伤了。”

　　“无妨。”苏念瑜抽回手，背在身后，朝前走去，“再晚些太阳要落山了，回去吧。”

　　贺晟看他走出几步，才胡乱擦了脸上的泪痕，撑着地面站起来。
　　哪知右脚刚施力，脚踝处一阵剧痛，贺晟倒抽一口气，整个人摔到地上。

　　苏念瑜回头，见贺晟那痛苦模样，走到他面前蹲下：“怎么了？”

　　“脚……好痛。”贺晟道。

　　苏念瑜扶贺晟坐下，托起右腿撩开裤脚，只见脚踝处红肿一片：“路上摔了？”

　　贺晟缓缓点头，刚才脑子里太乱，顾不上受伤，如今危机过去，他才回过神来，脚伤痛得他直冒冷汗。

　　苏念瑜叹了口气，放下贺晟右腿，转身背朝着他：“上来吧。”

　　贺晟一惊，望着苏念瑜的背影怔愣半晌，这才抿着唇，沉默地环住苏念瑜的脖子。

　　苏念瑜稍稍施力，背着贺晟站起来，朝山下走去。

　　太阳将落不落，树林里只剩极暗的光，风也比来时更凉。
　　苏念瑜走得不快，时而踩到地上的树枝，发出清脆的响声。

　　贺晟垂眸靠着苏念瑜，闻到他身上的味道，心情出奇的平静。

　　想到方才自己的冲动，他又窘迫不已，苏念瑜为了救他，还受了伤，那声谢谢却卡在嘴边，久久吐不出来。

　　贺晟只想找个洞钻进去，头越埋越低，胳膊越收越紧，却忘了自己正在苏念瑜身上。

　　“困了？”苏念瑜忽然问。

　　贺晟一个激灵回过神，卸了力气：“没有。”

　　苏念瑜道：“跟你一起来的孩子，自己回得去么？”

　　贺晟这才想起阿富，气得牙痒痒：“他日日同他爹上这山，对此地熟悉得很，只怕现在都在家里吃晚饭了。”

　　苏念瑜脚步未停，笑道：“你若是没上这山，现在也在家吃饭了。”

　　“……”贺晟收敛了气焰，脸往苏念瑜头发里缩了缩。

　　如今冷静下来，他再找不出任何话来反驳苏念瑜，就算当时阿富把刀给他，他也不是野猪的对手，若不是苏念瑜赶到，他就算不丢性命也得受个重伤。

　　想到苏念瑜手上的伤，贺晟瓮声问：“你的伤还好吗？”

　　苏念瑜语气平淡：“没你的严重。”

　　贺晟闭了嘴，又有些发窘，苏念瑜的伤好歹是搏斗时受的，他自己却是自作自受，窘迫的同时，他还觉得心虚不已。

　　他平日虽是个混世魔王，也分得出孰轻孰重，今日之事有大半原因在于同苏念瑜赌气，险些酿成大祸。
　　此事过去，他才意识到自己多狂妄自大，对苏念瑜的印象更是由阴转晴，上升好几个层次。

　　苏念瑜脚步沉稳，又背着贺晟走了半天，贺晟问道：“你还教我习武么？”

　　苏念瑜略微停顿，道：“你可还愿意学？”

　　“自然愿意。”贺晟说完，又支支吾吾，“但我当真要再扎半年马步？”

　　“你若持之以恒，也不需要半年之久。”苏念瑜看着前方，贺晟在他身后，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不知想了些什么，又问，“为何偏要习武？”

　　“你不是听到了？”贺晟道，“我要上战场，打跑敌人，保家卫国。”

　　苏念瑜又问：“为何非要保家卫国？”

　　贺晟一愣，似是疑惑苏念瑜提出这问题，反问道：“保家卫国，需要什么理由？”

　　苏念瑜不说话了，走了许久，他像忽然卸下了重担，露出豁然的笑容。

　　“你说得对。”苏念瑜道，“保家卫国，无需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