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连天夜》合妤

2、第 2 章

　　贺晟第一次见苏念瑜，是他九岁之时。

　　那时苏念瑜刚过十六，自己还是个孩子，模样也甚是温润，穿一身青白色衣，头发随意用白色发带挽着，一看就是个好欺负的。

　　贺晟几日前就知道这人了，母亲一直在他耳边唠叨，说这人是他爹一远方老友的儿子，文武皆不在话下，因老友被安排去镇守边疆，这儿子孤苦伶仃没人养，于是被送到他家，谋一照顾。

　　许倩知道这事后大喜，她正苦恼贺晟越来越调皮，成日四处为非作乱，她和他爹招数用尽，仍治不了这臭小子。
　　如今能有个大几岁的人，没准能削削他那戾气。

　　刚一见面，许倩率先开口：“晟儿，此人便是我这几日向你说的那位，以后就是你的师父了。”

　　贺晟仰着头，满脸不屑地看着他，一条腿也目无兄长地抖动着。

　　许倩见他那样，气不打一处来，呵道：“贺晟，叫师父！”

　　贺晟停下抖腿的动作，看苏念瑜一眼，苏念瑜一脸平静，垂眸不动，头也不抬，俨然视他如空气，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贺晟心中燃起无名火，冷哼一声，故意放大音量道：“他有何本领？凭啥让我叫他师父。”

　　许倩上前一步：“念瑜五岁识千字，七岁能作诗，更写得一手好书法，你如今已过九岁，字不识几个，连笔都不知怎样握，我拜托他教你识些常用字，不至于以后成个文盲！”

　　贺晟夸张地撇撇嘴，表情更是不屑。

　　“那有何用？我指的本领是男人的本事。”贺晟说罢，颇为自信地撩起袖子，露出两节还带婴儿肥的胳膊，“单靠那一张嘴、一支笔算什么本领，男儿就该靠拳头，拼力气！”

　　许倩真是没眼看也没耳听，瞠目瞪他一眼，骂道：“我看你真是中了邪，得了失心疯！”

　　她拧了一下贺晟的胳膊，贺晟却不为所动，只能恨铁不成钢地叹一口气，回头笑着对苏念瑜道，“念瑜，你别听他胡言乱语，我先带你去你住处看看，你也熟悉熟悉新地方。”

　　苏念瑜微微点头，声音柔和温软，彬彬有礼道：“谢谢许姨。”

　　贺晟听了这声音，忍不住又看他一眼，哪知这人仍垂着眼眸，愣是不跟贺晟对上视线。

　　贺晟头一回被人这般冷落，紧紧皱着眉头，赌气般也挪开目光。

　　许倩偷摸瞪贺晟一眼，笑脸盈盈带着苏念瑜往里走，从贺晟身旁擦肩而过时，他才意识到此人身形颀长，足足高了他三个头。

　　待人离开，贺晟转过头去，仍盯着苏念瑜的背影。

　　“不过是大我几岁罢了。”贺晟自说自话道，“待我到他那年纪，定再高他一个……不，两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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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念瑜在贺家住了三天，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自己那小屋里，只在吃饭时和贺晟见上一面。

　　他的小屋就在贺晟边上，贺晟每每去找自家小妹，都要经过那里，那窗户关不拢，从窗户缝里能看见里头的光景，贺晟每次往里偷瞧，看到的都是坐在桌前看书的苏念瑜。

　　书呆子一个！
　　每次经过，贺晟都要在心里腹诽一句。

　　到吃饭的时候，苏念瑜就坐贺晟对面，筷子从不越距，低头细嚼慢咽地吃，一点声音都没有，反倒是贺晟总忍不住去瞄他几眼，越瞄越气闷。

　　他故意把荤菜端到自己面前，苏念瑜便只吃眼前的青菜，倒是许倩会反着筷子敲他一脑门，又笑着将菜往苏念瑜碗里夹。

　　如此几次，贺晟更憋闷了，只觉全世界都跟自己对着干，全世界都向着这弱不禁风的书呆子。

　　到了第四日，贺晟总算不那么关注苏念瑜，和往日一样去了隔壁阿富家。
　　阿富大他两岁，但个子小小的，矮他一大截，他父亲是个屠夫，还指望将来阿富接手他的活儿，可这瘦弱模样，连个刀都拿不稳，更别提宰牛切肉，他父亲便请了个习武之人，期望阿富能提升提升身体素质。

　　这事儿被贺晟知道了去，自然不会错过如此机会，每次许倩不在家，他都会去阿富家，偷学些武功。

　　他早摸清了许倩出行的流程，总在许倩到家前先回自己屋待着，佯装玩累了躺床上休息。

　　偏偏今日算错了时间，从阿富家出来时，正撞上守在门口的许倩，边上还跟着苏念瑜。

　　许倩眸光犀利，仿佛下一秒就要扬手大人，这气势让贺晟都有些发怵。

　　贺晟僵立着身子：“娘。”

　　“你在这儿作甚？”许倩问。

　　“我……”贺晟眼珠子快速转了一圈，“来找阿富哥玩儿。”

　　话刚说完，阿富跟着教武师父走了出来，见着许倩，忙喜道：“许姨，您来啦！”

　　许倩立马换了副面孔，笑道：“我来接晟儿，他在你这儿做什么呢？”

　　贺晟扭头冲阿富挤眉弄眼，阿富却瞎子似的没看见。

　　“我爹给我找了个师父，教我武功，他来我这儿跟着学学。”阿富说完，又欣喜道，“许姨，贺弟可有天赋了，我师父夸他好多次呢！”

　　“是吗？晟儿，回去可得把你习得的武功展示给娘看看。”许倩温和道，又朝贺晟一招手，“回去吧。”

　　阿富跟师父道别，又同许倩贺晟道别，大家都带着和善的笑容，唯有贺晟心中忐忑，看着许倩那虚假的笑，下意识摸了下自己屁股。

　　刚一到家，许倩就变了脸色，抄起身边的鸡毛掸子，就要往贺晟身上招呼。
　　贺晟哪不了解自己母亲，早就捂着屁股跑远了，却也不敢真跑到哪儿去，只和许倩保持着距离。

　　“谁准你习武的！”许倩脸都变了色，怒斥道，“你这臭小子，怎么就是说不听！”

　　贺晟大叫道：“我想学武！”

　　“不准！”许倩决然道，“如今就已是一莽夫模样，若是再去习一身武，谁还制得住你这混世魔王！”

　　“我若能习武，定不会将它用在欺负人上！”贺晟仰头道，“如今这时候，谁家男儿不习武？阿富哥早跟我说了，东北两国不过还维持着表面安稳，要不了几年，这仗就要打起来！”

　　苏念瑜在一边旁观，听了这话眼底闪了闪，却无人发现。

　　“胡说八道！”许倩气得胸口剧烈起伏，缓了好一会儿才道，“这不是咱们平民百姓该考虑的事情，就算真的打起来，你一小孩子家家，又能做些什么？”

　　“我要上战场，打跑那些敌人。”贺晟挺起胸膛，气势汹汹，“我要做大将军，镇守边疆，保家卫国！”

　　“你……你！你这些都是从哪里学来的？”许倩紧紧捏着鸡毛掸子，闭眼深吸几口气这才平静了些。

　　“你现在回自己屋里，跪下思过！”许倩命令道，“待你想开之前，不许擅自离家，阿富那里也不许再去。”

　　贺晟抿着嘴巴，坚毅的视线被泪水晕散，他张嘴还想说话，许倩却不给他机会，呵一声：“滚！”

　　贺晟闭上嘴，用力蹭掉泪珠，大步流星地回了自己房间。

　　他重重关上屋门，面朝着墙壁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豆大的眼泪刷拉拉流了下来。

　　他闷不吭声任泪水流着，倔强地瞪着墙壁，心中却毫无悔改之意，直到外头天黑，他连烛灯都不点一支，仍旧跪在黑灯瞎火的房间里。

　　眼泪早就不流了，干涸在脸上有些难受，贺晟却毫不在意，他的愤怒在时间的流逝中渐渐消散，却还是执拗地跪着。

　　忽得响起吱呀一声，门开了，一串很轻地脚步踏了进来。

　　贺晟没回头，先闻到饭菜的香味，连忙屏住呼吸腹部用力，这才没让肚子叫出声来。

　　他听到食盒放到桌上的声音，很快背后亮起烛光，那人走到他身后，在他眼前的墙壁上印下高大黑影。

　　“许姨托我给你送饭。”凉丝丝的声音传了过来。

　　看到那影子时，贺晟便猜到来人是苏念瑜，他偏过头，赌气般不吭声，没有起身的意思。

　　苏念瑜也没打算劝他，转身走去桌边，坐了下来。

　　屋子里一片沉寂，连屋外小妹的笑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贺晟背对着苏念瑜，好奇他正在做什么，又不肯回头，甚至不愿动一下，好像一旦他动了，他就输给苏念瑜一般。

　　越是在意这些，贺晟身体越发僵硬，有几处还痒了起来，他强忍着那些胡七八糟的感觉，坚定地立着身体，身后的人又开口了。

　　“你这般想习武？”苏念瑜道。

　　贺晟听到习武二字，虽未说话，但腰板挺得更直了。

　　苏念瑜缓缓道：“你若真想学，我可以教你。”

　　贺晟一怔，顾不上赌气，回过头去，终于看见苏念瑜如今的样子。

　　他换了身白衣，头发也懒散地散落着，神色淡淡地望着贺晟，哪有一点习武之人的样子。

　　贺晟挑起一边眉毛，扬高音量不信道：“你？”

　　“嗯。”苏念瑜不咸不淡道，“但你如今已过最佳时期，若还想学得精湛，需要耗费更多时间精力。”

　　“我没问题！”贺晟信誓旦旦打断他，又狐疑道，“你这般瘦弱，风一吹就倒似的，当真会武功？”

　　苏念瑜莞尔一笑：“试试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