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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久别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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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密的笔尖裹着类膜纸在屏幕上划过,明明是冰冷的电子介质,却能通过不同的笔刷创造出逼真的质感。每每殷雪将练习的画稿上传到个人网页上,底下都是一众惊呼:
“大大!这是照片吧?!!”
“什么?你告诉我这是画?”
刚开始那会,殷雪还会省吃俭用,买最便宜的泡面就馒头,大半年才攒了一万块钱买了心心念念的数位板,而现在她已经可以毫不心疼地购入不同的绘画设备了。
连着熬了两个星期的大夜,叠加了二十多个图层,此刻的她鬓发散乱,细嫩的脖颈谦逊地弯下,蜷缩着长手长脚伏案桌上,给期中设计注入最后的亿点细节。
看着她几乎没动,实际上手表上的时针已经走过了两格。
反复检查,导出图层,备份,上传邮箱,搞定!
殷雪抬起头来,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午后的阳光投进这间朝阳的宿舍,为少女玲珑的曲线镀上一层柔光滤镜。
浑身上下每一处不疼的,揉了揉泛酸的眼睛,殷雪轻轻拉开床位之间的帘子,对同样在赶稿的李夜雨说:
“我交上去了,你还差多少?”
李夜雨像一只疲惫的鸵鸟,依然把头探到画稿上,唉声回她:
“我估计要通宵了,该死啊,我太慢了。”
不同于其他专业的考核,艺术类学生的作业没有标准答案,每个人经历不同,画风、意识、笔法习惯都不尽相同,因此,即使时间再赶,也无法互相帮助。
这注定是一场与自己对话的修行之路。
特别是她俩这种小有名气的画师,辨识度极高,只能在意识层面交流想法,实操层面各凭本事。
毕竟高中的时候殷雪每天都要拉着李夜雨衣领往教室狂奔,早就习惯她这慢腾腾的性子。
“那你再坚持一下,李老师慢工出细活儿,我得去洗个热水澡放松一下。”
一头热水浇下,洗去满身疲倦。
殷雪抹掉镜子上的雾气,一张明净美艳的脸庞显露出来。
洇湿的乌发反衬瓷白的小脸,水珠随着高挺的鼻梁滑下,给饱满的红唇增添一抹诱人的高光。
提着澡篮回到宿舍,殷雪这才有空看手机。
翻了两眼画手群里的99+消息,又是一堆太太在斗图闲聊。
微信的红点提示又有好友申请,点开一看,其中有两个是约画稿的,还有个来意不明的。
殷雪低着头点了同意,立马就有提示音响起。
【学姐你好,我在表白墙上看到了你的照片,评论区有人贴你的联系方式,所以想和你认识一下。】
殷雪回:【什么照片,能发给我看一下吗?】
叮咚——
那头发来照片,殷雪点开一看,赫然是她戴着帽子口罩,穿了一身针织长裙去食堂买饭的邋遢样子。
尴尬地头皮发麻,殷雪赶忙叫住李夜雨:
“小夜,谁把我发表白墙上了?”
李夜雨放下数位笔,转身跪在沙发椅上,“给我看看。”
殷雪把手机递过去,本来是想和她一起吐槽,谁知道李夜雨笑着点评:
“拍得还挺有氛围感。”
“我头都没洗啊......幸好隔得远,没拍到我愚蠢的眼神。”
李夜雨对这都不稀奇,殷雪本身底子就好,高中那会学习压力大,两个人都有点胖,大学以来健身塑形,化妆穿搭,变美对于美术生来说绝非难事。给殷雪递小纸条的学弟,狂追不舍的学长,比比皆是。
殷雪虽然来之不拒,但是都保持着友好疏离的态度,甚至......都把人家发展成了客户。
对此,她本人表示:
“天大地大,搞钱最大。”
李夜雨回神,歪头问:
“......这不是重点,你这回又打算把学弟发展成约稿对象?”
殷雪用毛巾擦干头发,坐在椅子上慢条斯理地涂身体乳,闻言笑得理所应当:
“看情况吧,男人嘛,不必太认真。”
“也是。”对碳基男性不感兴趣的李夜雨点点头,又正色道:“两年一次的凌光漫画大赛快开始报名了,咱们都试试吧?”
“这次的主题是什么?”
“——人类、爱、未来。”
殷雪顺着这个描述发散思维,抽象又宏大的一个命题,给足了创作者发挥的空间。
“但是咱们手上事情还挺多的,学校的课题,客户的约稿,还有你别忘了,咱们说好了要做出一部自己的国漫。”
李夜雨跳下沙发,凑到殷雪身旁:“我怎么会忘呢,可是这个比赛奖金有三万呢!”
“多少???”
殷雪看着李夜雨伸出的三根手指,不平静了。
一想到大赛方的金主爸爸们这么大方,殷雪又充满了干劲:
“有时间,明天我就去找素材。”
隔天一大早,殷雪就被手表的闹钟振醒。
磨磨蹭蹭从床上爬起,下楼梯下到一半,脚不小心提到铁栏杆上,殷雪小声痛呼一声,又立马噤声。
隔壁床的李夜雨拉开床帘一个小角,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小声问:“你去哪啊?”
殷雪一只脚踩在栏杆上,双手扒住床沿,压低声音回:“赚钱去。”
轻手轻脚下来,殷雪先把消息发给客户:
【陈女士,早上八点附院门口见,请您带好身份证和医保卡。】
摸着黑先把消息发过去,殷雪一看已经七点,匆匆忙忙去走廊的洗漱间收拾一番就出发。
从地铁的早高峰挣扎出来已经是二十分钟之后的事情了。她一路上步伐不敢放缓,站在医院门口轻轻换气。
但愿世间人无病,宁可架上药生尘。
可惜事与愿违,任何时候医院都不会缺少客人。
殷雪找了个车少并且醒目的地方站好,给客户发消息表示自己到了。
陪诊师是近年来新兴的一项职业,门槛低,上手快,市场前景广阔。客户提前发来自己的信息,殷雪在网上帮忙挂号,然后第二天在约好的时间内陪同客户就诊。
虽然耗时不短——通常是半天到一天,但是收入不低,有时候甚至能超过她接的小型画稿。
殷雪早就想创作与医护有关的作品,陪诊这种兼职不仅能获取第一手素材,还能小赚一笔。
陈女士发来语音,带着上海女人特有的娇嗔:“附近车太多啦,我先找个车位再和你汇合。”
殷雪回了陈女士以后耐心等待。刚才来的路上匆匆解决了早饭,她这会还有点懵,担心第一次陪诊出什么差错,于是翻开手机里的备忘录,仔细回顾陪诊流程。
昨天后半夜下了雨,清早的行道树泛着湿漉漉的绿。
刚刚入秋的风吹起殷雪额角的碎发,露出一对温柔的眉眼,站在树荫下的她显得单薄又清丽。
突然弹出来一则电话,殷雪还没接嘴角就扬了起来:
“喂,小夜。”
电话那头打了个哈欠:
“雪雪,你在哪啊?什么时候回来?”
殷雪:“我在医院呢,大概中午吧。”
李夜雨震惊:“你生病了?昨天还好好的呢。”
殷雪:“放心,没生病。我来医院陪诊。你怎么不多睡会?”
李夜雨:“昨天熬到半夜,太累了,我这会饿得能吞下一头牛。你搜集素材就算了,怎么又去做什么陪诊师啊?”
“这叫沉浸式体验,还有钱赚。”
客户看着好像到了,殷雪赶忙说:
“那你先凑合填饱肚子,不和你说了啊,晚上我再带你吃好吃的。”
挂了电话,马路对面一个小腹微微隆起的女人缓缓走过来,一身小香风套装显得精致贵气。
殷雪看着身形和穿搭看着像陈女士朋友圈的照片,忙凑上去问好:
“苏女士吗?您好。”
殷雪面无表情的时候显得离人群很远,笑起来则完全不同,亲切甜美,让人初见就生了三分喜欢。
“我已经提前挂好号了,现在扶您去签到吧。”
女人摘掉墨镜打量了两眼,看殷雪穿着米色风衣,化了淡妆,便将手包交给她:
“你帮我拿一下包包吧,小姑娘。”
“好的,苏女士。”
清晨的医院如沸如粥,来往都是焦头烂额的病人和脚步飞快的医护人员。
殷雪在电梯里小心翼翼地挡在苏女士身前,以防有人碰到她的肚子。
七楼,妇产科。
刚刚陪着苏女士签到取号,现在殷雪又马不停蹄地来取客户之前的检查报告。
这边谢过检验科的医生,刚想回去找坐在椅子上等候的苏女士,殷雪却发现人不见了。
她一下子有点慌,心跳的声音在耳边顺势放大,一方面担心顾客跑了,另一方面又担心出了无法承担的意外。
殷雪捏紧检查报告,到处找苏女士的身影,终于在分诊台看到了她的背影。急急忙忙绕过人群挤过去,刚一靠近她就听到苏女士和人争执的声音。
还来不及分辨发生了什么,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烦躁和恼怒:
“吵什么吵?要看病就好好等着叫号,不看就请离开。”
苏女士誓要在音量上压倒男人,她用更尖利的声音扯着嗓子喊:
“我约的医生一直不来,让她重新给我挂个号,她还挂错了,我说她两句不行吗?你又是哪根葱啊?”
分诊台的护士感激地看了一眼帮忙说话的年轻男人,忍着脾气劝导:
“女士,您之前约的医生去抢救病人了,是您没说清楚要再挂哪位老师的号,我给您挂了您又不认。”
女人挺着肚子往前迈步,咄咄逼人:
“你们什么态度啊?顾客是上帝,晓得伐?我不知道你不会给我解释吗?挣几个钱敢这么和我说话!”
女护士红着眼圈强装镇定,尽管遇到了不少次病人的不理解,听到这种话还是让人寒心。
男人虽然带着口罩,看起来非常年轻,像是个实习生,但是眼神凌厉,再加上沉郁的黑眼圈,更让他看起来气势森然。
他先是后撤一步,确保和女人保持一定的安全距离,再用凉薄的口吻嘲讽道:
“这位大妈,您能看就看,不愿意看请去私人医院。护士也是人,也需要尊重,月薪就是再低也比您的素质高。”
“你叫谁大妈?你再说一句,信不信我向你们院长投诉你!”
女人用精致的美甲指着男生的脸,作势就要扑上去。
眼看就要撕扯起来,殷雪赶往冲过去挡在两拨人之间,斥责男生:
“这位医生,您的话有点刻薄了,我是她的陪诊师,有什么误会我们可以沟通。”
殷雪也觉得苏女士的话有些冒犯他人了,但是别说这是她陪诊的客户,就说她还大着肚子,要是出了什么事今天谁都没法善了。
“刻薄?”男人气极反笑。
“医院不是你们撒野的地方,医护也不是让你们随便抓来撒气的服务员。”
“你们”这两个字把殷雪也骂进去了,对方将自己说得像寻衅滋事一样,殷雪也来了气,挑眉质问他:
“这就是南丁格尔的素质?”
苏女士还在气头上,伸手扯开殷雪的胳膊:
“你和他废什么话!我今天非要给他点颜色看看!”
两拨人激烈的推搡起来,背后一股重力袭来,殷雪不小心被砸到男生的胸膛上,她紧张的双手也不知道抓破了什么东西。
“撕——”
布料裂开的声音伴随着殷雪的痛呼,堪堪让两拨人鸣金收兵。
镜框猛地被挤歪,划伤了眼周的皮肤,鼻子也因为抵到对方胸膛的肌肉而酸痛不已,殷雪忍住上涌的眼泪和酸楚,却赫然看到男生的白大褂从肩膀处被撕开了一道口子,落魄的制服上端端正正佩戴了一枚铁质胸牌——F大医学院,姓名:梁灿。
瞬间,神魂皆颤。
她猛地抬头盯住男生戴着口罩的双眼,试图排除同名同姓的可能。
F大,医学院,梁灿。
当这三个变量同时出现,殷雪实在无法不在心头作出一个大胆的假设——
“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