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燃烧的冰块【酷妮】 ...


  •   01

      灰色的天空,迷蒙的绵雨,荒芜的庭院里没有人打扫,泥泞飞溅到裤脚,凉意渗透进四肢里,撑开的黑色雨伞支撑着行人不掉进这片大漂流中。

      酷拉皮卡走进他即将工作的宅邸。诺斯拉家族的别墅坐落在这个三面环海的岛上,气温一下降就开始多雾多雨。他按照雇主给的地址推开了眼前这扇厚重的红木门,潮湿的走廊里闻起来有一股发霉味,偌大的房子里人很少,一路直行,偶尔经过一两个女佣,抱着一个厚重的他看不出是什么的物品,上面盖着的黑布严严实实遮住了他的视线。

      这座宅邸给他的感觉同样如此,一切景物建筑仿佛都被盖上了一层无形的黑纱,环形楼梯墙壁上裱起的相框没有贴照片,昏暗的灯光是给重症病人吊着的盐水瓶,一扇扇胡桃木制门像墓碑,金箔烫上的房间号是此处的墓志铭。

      目的地在二楼的尽头,他刚一推门,便感受到房间里的暖气,燃烧着的壁炉的火焰驱赶了冰冷的空气,衣服上粘在的雨水快速被吸干,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又阖上。

      “是新来的吗?”雇主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属于少女的音调,酷拉皮卡有点惊诧,转过身看见坐在堆满布偶娃娃的床上的女孩抬头问他。

      有着洋娃娃一样长相的女孩被关在用布偶玩偶装饰的房间里,粉色头发浅蓝色长裙,像小鹿一样的大眼睛,高鼻梁、鹅蛋脸,嘴唇上涂了红色的唇膏,亮晶晶的,与这座阴森森的宅邸格格不入。

      见到妮翁诺斯拉之前,他已经在面试的环节见过对方的父亲。莱特诺斯拉跟他女儿很不像,没有这样优越的长相,中庸的身高,中庸的长相,再形容难听点就是普通,很少笑,手里总是夹着烟,说话没有起伏,在人群里只会被淹没到看不见踪影,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上了年龄,整个人看起来是干瘪的,缺水的,仿佛整个诺斯拉全部的灵气只聚集在妮翁一人身上。

      他开始也假象过妮翁的形象,□□的孩子,人体收藏家,据说曾经有着预言的能力,却在这项技能丧失后被关进了这座府邸,几个关键词拼接起来糅合成“玩偶娃娃”四个字。玩偶娃娃一样的少女,剖开里面的棉花绒毛,心脏是空洞的,因为那唯一属于她的天使自动铅笔已被夺走。

      “你要做的,就是保护好我的女儿,不要让她乱跑,也不要让她轻易死掉。”

      一周前,他站在莱特的办公室前,对方把任务就这样轻描淡写地交给他,用的单词是“乱跑”,是“轻易死掉”,人命被轻轻地拿起,又随意地放下,酷拉皮卡点点头,本能性地把所有的想法全压在心底。

      一周后,他站在这个地方,地下室里摆放着待出售的人体器官,他寻找的火红眼陈列其中;年轻的女主人禁锢在伊甸园一样的房间里,同样像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盖着黑布的物品放在大厅桌子上,酷拉皮卡掀开,里面要么是一颗头颅,要么是一双手,疑惑揭晓后,他慌乱地重新盖住它们,女仆从旁边经过,说道:

      “那是大小姐以前的收藏品,老爷让我们全搬出来卖了……”说到一半的时候压低了声音,“自从大小姐失去那项能力后,这些东西就开始只出不入了。”

      对于占卜的时期,这里的人都心知肚明,往往点到一个点便停止,酷拉皮卡没有继续追问是如何失去的想法,只是默默从那一排人体商品前移开,窗外的雨依旧绵延,从内向外看去,庭院里为数不多的树都开始摇摇欲坠,岔开的树枝像是老式钟表上的时针分针,他心里计算着,莱特将在一个半小时后回来,晚饭时间即将到来。

      晚餐的时候,他去二楼敲妮翁的门,少女起身推门,走得很慢,下楼的时候,他才注意到对方左脚脚踝上绑着的物品,乍一看像是脚链首饰,细看发现更像一把圆锁,冰冷的链子缠在上面,行走时反射着昏暗的灯光。

      “那是?”他心理想着,嘴上不自觉呢喃出声,妮翁像是听到了,回头看了他一眼,但没有问他什么,也没有让他继续说下去,转过头继续往下走去。

      吃饭时,莱特开了电视,里面播放着拍卖会的信息,妮翁眼神亮了又暗,频道切换到了无聊的节目里,歌剧院的女演员因新剧压力割腕自杀,警察搬运尸体的照片一闪而过,但依旧可以注意到死者惨白的四肢,左手腕上血液早已凝固,糊成一大块。

      “一点小事就闹出人命,”莱特用带着嘲笑意味的语气点评道,“疯女人就是这样。”

      酷拉皮卡皱眉不语,一如既往对他的顶头上司的傲慢措辞感到不满。

      “爸爸,”妮翁开口,“我可不可以……”

      “不可以。”

      “我还没说完呢?”

      “不可以去拍卖会,也不能到处乱跑。”

      她甩下手里的餐具,从椅子上起身,留下没吃几口的晚饭,一言不发地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房间里再次陷入沉默,电视机接受天线传出的电流音像卡壳的机器玩具,滋滋地回响着。

      ——

      酷拉皮卡在十点种的时候重返了大厅,顺着白日里对那些摆放着的收藏的记忆摸索着,火红色的眼睛在最右边,旁边那张红木椅是标志性的家具,他开的灯光不亮,安静地移动着,还没等掀开黑布看看预定的购买者时,一个声音打断了他。

      “酷拉皮卡?”

      妮翁坐在落地窗前的桌子上,一旁摆放着的小碟子上放了几块松饼,她的目光转向自己,因为灯光太暗,因为视线被模糊掉,他只能看见妮翁脚腕上的附加物,反射着月光。

      很不巧的,很不巧的,因饥饿寻找食物的女孩正好跟他这个因火红眼而下楼的不速之客撞了个巧合。

      “大小姐。”他向她问候。

      妮翁把那碟甜品往他的方向推了推,突兀地问道,“你也是因为饥饿下来的吗?”

      他摇摇头,依旧不提自己的真正目的。

      “我以为爸爸饭局上说话太烦人,听得连你也吃不下去。”妮翁笑着说道。

      话说对了一半,他的确不喜欢听莱特说话,不管是语气,还是措辞,只不过习惯于忍耐的他总会试着把那些语言一句一句从耳朵旁抛出去。

      “以前我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觉得他说话很烦,”妮翁回忆道,“那个时候我说什么他都会答应我,为什么呢?因为我的天赋还没消失。”

      “可是一切就从这个开始改变了。”她笔锋一转,抬了抬左脚,上面的锁异常显眼。

      “所以这是?”酷拉皮卡顺着她的语句继续问出了从第一次见到她就有的疑惑。

      “这是一种,”她措辞道,“禁锢?”

      妮翁悬空的左脚摇晃着,“爸爸发现我失去能力是因为在友客鑫偷跑去拍卖会后,就把它锁上了,里面注入了念能力,以方便爸爸察觉到我的定位。”

      “很像导向。”酷拉皮卡听了,说道。

      “不,这是禁锢。”妮翁摇摇头,“它把我的步伐禁锢住了。”

      语气特意停顿了一下,重新开口道,“或许我应该叫它——保护。保护,很完美的一个单词,有了它,我躲在房间里,不会有盗贼来偷我的能力,尽管它早就没有了;有了它,我也不会想着逃跑,也就不会出现惨死街头的结局;有了它……”

      她语气突然哽住,转过头看向雕花的窗户,交叠的双臂上,左手食指一下一下移动着,“酷拉皮卡你也是为了保护我而来的吧,我猜你的能力是手上的锁链,多好,多完美的念能力,我彻底被禁锢保护住了。”

      她从桌子上跳下来,突然凑上前,像是真的没心没肺地说道,“五个指头,小指是什么意思呢?中指又是什么意思呢?”

      “我总可以知道自己的保镖的能力,这样才能更好得确认我承受着什么样的,保护。”

      保护,她又强调了一遍这个单词。

      他突然变得不知所措,女孩认真地观察着他的锁链,其他人眼里是杀人夺命的武器,在此刻她抚摸上去只当与她床梳妆柜排列的项链戒指耳钉无太多区别。

      酷拉皮卡一个一个解释道,拇指的治愈,食指的掠夺,中指的束缚,无名指的追魂,小指的戒律,在说到最后一个含义时,他停顿了一下,选择对自己心脏上的锁链只字不提。

      “啊,”妮翁听完感概道,“你要是早一步出现,可能爸爸就不会给我按这个禁锢锁了。”

      她手指在自己心脏的位置比划了一下,笑眯眯地说道,“他可能会把锁直接扎进我的心脏。”

      “那样你可能会死掉。”酷拉皮卡说道。

      “谁能料到爸爸是不是想让我死呢?”妮翁淡淡地回答道,像洋娃娃一样的蓝眼睛凝望着他,“如你所见,我现在是一个没有用的女儿。”

      ——

      酷拉皮卡第二天向莱特申请了陪同她外出的请求,昨晚她只说了半句的要求在有了保护的前提下得到了通过。酷拉皮卡在她的房间跟她说明的时候,一直对任何事情都冷漠的少女眼睛里第一次闪过一丝欣喜,像小猫一样,她像小猫一样雀跃地伸展开双手。

      外出的主要目的其实还是购物,妮翁进入购物中心,就像音乐家走进歌剧院,演员走入荧幕。挂满五颜六色衣服首饰玩偶的商店陈列眼前,她孜孜不倦地精心挑选。

      那个词语是怎么说来着。购物狂,房间里堆满的玩偶,玻璃罐里装满了一件又一件人体器官,梳妆台的水粉散落,红色腮红粉色唇膏蓝色眼影混在一起,购物狂妮翁就这样靠着占卜的天赋,塑造了她的前面十七年的生活,然后亲眼目睹着这些被粉碎、肢解,湮灭掉。

      在商场待了一下午,许久未外出的妮翁像是在进行最后的狂欢。购物袋堆满了车后座,她拒绝了直接回家的提议,头靠在车窗上,食指指向前面的一个方向,说道,“往这里开吧,我想去看看,就看一眼。”

      汽车开到了临海的废弃港口,妮翁摇下玻璃窗,从车窗探头看见那座高高的铁架楼梯台还没拆,长吁了口气,小声感叹道,“幸好还在。”

      “什么还在?”

      “这个。”她伸手指向拿出楼梯台,越靠近江边风越大,她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试图不让它飞得那么凌乱。

      “为什么会选择来这里?”酷拉皮卡把车停靠在港口的公路上,问道。

      “我小时候跟妈妈会沿着梯子走到那上面。”她边说边下了车,往铁架楼梯走去。

      “妈妈告诉我,走上去可以窥探到江的尽头。”

      两个人往上走去,妮翁脚上的锁因为风吹动发出清脆的声响,他小心翼翼地扶着妮翁,风太大,她像一片纸一样摇晃着,下一秒可能就被撕碎开。

      等两个人都站稳时,酷拉皮卡才把视野从她身上,移动到前方的没有边际海水,再抬头望向在风中耸立的楼梯架。

      这座废弃建筑没有想象的那么吓人,依旧很牢固,沿着钢筋攀登到最顶端的时候,远方的太阳正缓慢沿着海平面下坠,红霞铺天盖地往他们身上涌来,依旧不能窥探的尽头处,有海鸥展翅。

      “我上一次来这里是十年前,跟妈妈一起,”妮翁伸手紧握他的掌心,深吸一口气,“然后我看着她从我眼前跳了下去。”

      “之后我便有了预言的能力。”

      她说完转过头望向他,阳光让她涂了口红的嘴唇太过艳丽,像是新鲜成熟的樱桃,上面淋了最毒的毒药,手掌摩挲着他的掌心纹路,眼睛是湛蓝色的酒精,渗毒的樱桃粲然一笑,松开手,往下跳去。

      她像一只单薄的纸蝴蝶一样,往下跳去。

      ——

      酷拉皮卡在门外就听见了房间里的吵闹声,他刚从盥洗室里出来,手上还残留着药水味,酒精和抗生素混在一起的味道让他作呕,像是一把金属的刀子插入进喉咙里又拔出,血腥味伴随其中。

      妮翁像是打定了要寻死一样跳入海中后,被他很快救了回来,苍白的脸,手臂上划破的伤口,浸湿的裙子,酷拉皮卡刚用纱布把胳膊上的伤口扎好,一直在外面抽烟的莱特进门说要跟妮翁单独聊聊。

      “就是打算自杀的。”

      “妮翁你变了,你变得跟你妈妈一样,像个女疯子。”

      “到底是我变了,还是爸爸你发现一直以来赖以生存的能力消失了。明明是你从友客鑫回来后才像个疯子一样,没有了占卜能力的我,对你而言是个累赘吧。”

      “妮翁你怎么能这么说呢,爸爸是爱你的,爸爸会继续给你找治疗师,你一定能变回来的,爸爸需要你。”

      “你到底是需要我,还是需要自动铅笔,如果找回能力的代价是让我像妈妈那样死去,你也会毫不犹豫地把我推下去是吧。”

      啪——

      很响亮的一记巴掌声,即使隔着房门,传到酷拉皮卡耳朵时,他拿着药水的手也忍不住一抖,接着看见莱特从里面出来,居高临下地扫了他一眼,从包里重新掏出了一根烟点燃,往外面走去。

      月色冷得结冰,纱布包裹住妮翁像竹竿一样过分纤细的手臂,巴掌大的脸上还残留着红印,她蜷缩成一团,像是婴儿一样卧倒在粉红色的床上,卖力地扯动了一下嘴角,试图缓解脸上的疼痛。

      酷拉皮卡从房门前凝望着,精心布置的少女闺房,本该摆上奶油草莓蛋糕,点缀上各式各样的洋娃娃,可进出的只有冰冷的药水,争锋相对的交谈,和象征着禁锢的锁链。酷拉皮卡突然想到她在铁架台上,在跳下去的前一秒,紧握着自己的那只冰冷的手,推开门走了进去。

      消肿的药水还剩得不少,他把方方正正的纱布浸了药水后贴在她脸上的红印处,冰冷的灯光投射到她的眼睛里,妮翁小声说道,

      “为什么要救我。”

      “因为这是我的工作。”

      “可是我本来就快死了。”她吸了一下鼻子,“你知道吗?我妈妈当年是被爸爸逼死的,十年过去了,我能力消失了,我没用了,他的下一个目标就是我!”

      她提高了尾音,仰着那张狼藉苍白的脸,一向鲜艳的嘴唇意外地在灯光下也显得惨白得吓人,酷拉皮卡握住她冰冷的手,压低了声音,“妮翁,”

      他第一次直接喊她的大名,像是承诺一样,“我的工作是要保护你。”

      02

      酷拉皮卡在海边等人,交易的相方说是会在六点把火红眼送过来,他打电话让对方要准时,因为自己还有其他工作。

      电话另一边的人听了,发出几声嘲讽的笑声,很刺耳,他第一次发现隔着电话线的语言也能像细针一样扎进耳朵里。

      “是那位诺斯拉家的没用小姐吗?”对方语气像是在谈论八卦新闻上惨死的女演员,抑扬顿挫又傲慢至极,扬起的尾调是命悬一线附着在动脉旁的刀刃,“你干嘛对这个工作这么认真,反正我看那位小姐是活不了多久的。”

      “你不知道吧,”话题一旦开了头,总是像碎掉的玻璃缸一样,里面的流水哗啦啦就从瓶嘴里倒了个光,“莱特那个老家伙正在想方设法榨干她的最后价值呢,真是个可怜的提线玩偶。”

      酷拉皮卡没有接过他的话题,叮嘱了一句准时后挂断了电话。太阳从海平面向下滑行,四周建筑的倒影和声音都随着天线一同从海里游走,似乎只有他是被搁置在陆地的浅水鱼,绝望等待渔人用细钩钩起自己,最后迈入屠宰场里血腥味的仪式。

      但是出了意外,他在赴死的路上偏偏遇见了另外一条绝望的鱼,她年轻、漂亮、纤细,开始以为是空心的玩偶,是无用的装饰品,是自己寻找火红眼的工具,可是等到靠近时才发现她是在脖子上悬挂着刀的人质,下一秒可能就打算无条件献上断头的礼赞。

      妮翁,妮翁,从自杀事件后,他们的关系变得有所缓和。宅邸里没有多少人与她说话,男主人早出夜归,莱特情绪一天一天紧绷起来,皱纹像是下滑的财产数据曲线,迅速得遍布在额头上,不成人样,骤减的收藏品让房间越发空旷起来,仅剩下他想方设法保存下来的火红眼在黑暗里注视着着一切。妮翁站在房间门口,灯光昏暗的走廊像看不见尽头的丝缦,等待着她走上去,一脚踩空。

      “大小姐。”酷拉皮卡向她问候,语气很模板,不像她跳海的那天,贴在她耳畔,喊她的本名。

      他习惯阅读,诺斯拉书房里在一定程度上给了他这样的权利,偶尔他们两个人在房间里的时候,不怎么说话,她安静地坐着,目光所及之处他翻阅着深红色书皮的小说。

      妮翁告诉他,那本书是她之前读过的。

      她凑过去翻开书封面,第一页上有她的名字,钢笔墨水渗透进发黄的纸张,妮翁指着名字的前两个字母——“ne”

      “这是氖的意思,它是霓虹的材料,注入广告牌中,再黑的夜晚也能发光,”她说道,“爸爸妈妈给了我这个名字,可是转身一个早早跳入坟墓里,另一个曾经把我当诺斯拉的招牌高挂,现在又扔进看不见的地方。”

      她蹲下身,双手像冬天里怕冷的猫一样趴在书桌旁,眨巴着眼睛看他,说话的语气比风还要冷,脸上的表情却依旧是一派纯真,

      “你说,我现在是不是很像这本书里写的那个,被关在阁楼上的疯女人。”

      “不,”酷拉皮卡翻页道,“冬天会结束的,你会出去的。”

      她听酷拉皮卡的话听得一愣,交叠的手指摩挲着,那一小块冰凉的木质桌面变得温暖起来,妮翁大笑起来,“你不要给我希望,我怕我拉你一起。”

      还真就拉一起了,喜怒无常的男主人是最大的牵引力,掌箍的力气太大,酒精和药水味像是扎根在这座宅邸一样,洋娃娃一样的女孩颤抖着抱住他,泪水像破碎玩偶里的棉绒一样涌出来,身上的淤青反复无常地出现。

      这里的冬天好长啊,酷拉皮卡想到,长到连圣诞老人的麋鹿都开始缺席。

      但事情开始变化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应该是平安夜,外面的街道上挂满了红绿色的灯光,橱窗里摆放着精致的城堡道具,莱特一反既往,脸上挂着久违的笑容,说今天订了餐厅。

      餐厅是西式的,一走进去看见最中心的位置,打着领结的钢琴师像私立学校舞会里的服务员,坐在那座巨大三角钢琴前,音乐像流水一样倾斜出来,她攥着酷拉皮卡的袖口,低声用只有他们能够听见的声音说道,“我觉得爸爸今天很奇怪…..”

      话还没说完,找到了预订位置的莱特转过头打断了她,“妮翁,这个位置可以看到外面的夜景。”

      玻璃窗外的红色绿色的霓虹,倒映进桌子上的酒杯里,餐厅里的曲子换成了舒伯特的《玫瑰》,音乐又变成拉开的屏风,绸缎一点点披散开来,演奏者的手指同头发一起跳跃,她从窗户上看见反射的身旁的酷拉皮卡的侧脸,耀眼的红色耳坠摇晃着,接着莱特的投影出现在了她的视野里,拿着高脚杯,里面灌满了血一样红色的勃艮第。

      她看不清了,她看不清酷拉皮卡的投影了,右手不安地、盲目地移动着,想要寻找对方的掌心。

      莱特把酒杯和一张合同纸同时递到她面前,轻声说道,妮翁,签了这份结婚协议吧,这样爸爸就有钱重新开始了。

      合同上写着的另外一个名字她知道,□□之间流窜的小道消息,一个刚刚杀了他妻子的有钱男人。

      《玫瑰》的后半段变调了,像是特意为她改变的,温柔的曲子激励起来,演奏者用演奏李斯特的力气弹舒伯特,温柔的曲调踩碎成一地的残骸,手指飞快地跳跃着,每一下都重重敲击着黑白键。

      妮翁好不容易抓住了一旁沉默不语的酷拉皮卡的手,指尖被对方的锁链冻得冰冷,指头上的原本愈合的伤口又裂开。

      莱特继续说道,妮翁,你也不想家里破产吧,我知道,你是爱这个家的。

      你是爱这个家的,你是爱爸爸的,对吧。

      她感觉心脏和身体都一起颤抖着,手指卖力地按压着锁链,被划破的血汩汩流淌出来,酒杯、钢琴、玫瑰,还有她自己,仿佛一切都被染成了艳红,出卖被昂贵的勃艮第和高雅的古典乐簇拥着,她成了这里最无辜的飞蛾,不顾一切扑火般狠狠撞死在那张沉重的白纸上。

      “我拒绝,我拒绝,我拒绝。”她的语音颤抖着,沾了血的手指在紧握的那双手上一笔一画写着——

      “带我离开,带我离开,带我离开。”

      血红的勃艮第沿着餐布流淌到地上,玻璃碎掉的声音是水粉炸弹爆发在这座空间的巨大声响,天空上悬挂的水晶灯变得摇摇晃晃,仿佛下一秒就能掉下来把她砸得粉身碎骨。

      酷拉皮卡牵着她,两个人不顾一切地逃亡出去,身旁的一切景物快速飞过,妮翁满脑子“她完了她完了”,泪腺反应异常快速,视野被眼泪模糊掉,她看不清了,她看不清自己是怎么跑出去的,看不清牵着她手的人的表情,看不清路边高挂着的精致的圣诞树。

      他们现在像逆着人潮飞奔的逃亡者,淹没在花花绿绿的人群,街边霓虹灯明亮照耀到彼此身上,光怪陆离的颜色,迷幻的颜色,血一样的颜色,绝望的颜色。

      酷拉皮卡的背影停驻在路边,尖叫着的汽车飞驰过马路,橱窗里灯光洁明亮,他转过头看她,一半脸被阴影遮住,一半脸在亮光下,刚刚逃离不小心丢失了半只隐形眼镜,红色的瞳孔比火还要亮。

      “你知道刚刚我在餐厅想到了什么吗?”他开口,一直紧紧握着的两只手现在才松开,可是血液早就糊满了掌心,分不清到底是从谁的指尖流淌出来。

      “——该死的舒伯特。”

      目光不约而同地聚集在那两只,摊开的,铁锈味很重的,像是刚杀了人的手,妮翁扯着嘴角笑出了声,眼泪却不由自主地流下了。

      该死的舒伯特,她重复道。

      03

      酷拉皮卡十岁的时候,梦想着闯到外面的世界看看。那个时候他住在窟卢塔族的居住地,陈旧的古书和他从一位迷路的女孩那里获得的书堆积在一起,他一字一句阅读过,里面洋洋洒洒文字叙述了世界的见闻,厚厚宣纸用细线一页一页扎好,边缘出现了暗黑色的石墨印,书角被揉皱得狼狈,枫糖浆的味道渗进纸张里,爬行的字体是盛开的铃兰花,扰乱了他的心脏,他的梦从这里开始。

      可是所有人都觉得他的梦想是危险的。春天生日的时候,妈妈告诉他,你要保护好你的眼睛,你要保护好自己,我们和外面的人不一样。

      为什么不一样呢?因为会变瞳色的眼睛,因为过分美丽的红色,因为他们稀少的血统。当时的他不以为然,因为那本书里写过,在猎人世界,人人都是一样的,有相同的身份,结识各种各样的朋友,去探索未知的领域。

      现实比梦想更早一步破碎。还没等到,还没等到他有机会告别亲人,有机会踏上那心心念念的旅途时,他过去的一切便被轻易地摧毁掉。

      128条人命,36对眼睛,那个下午,天气一如既往,风和煦地吹着,影子在树下摇晃着,他翻阅着那本游击,群鸟的声音回响在耳畔。然后呢?然后呢?他走进熟悉的村庄,血液把一切染成了红色,眼睛、桌台、像枫糖浆一样的书本,群鸟的声音越来越尖锐,凄厉地、拼劲全力地嚎叫着。

      与他相关的一切联系,在这个明媚的下午被全部撕裂,飘落的碎片是他未完成的梦想,是遥不可及的未来,是妈妈叮嘱的语句。

      可是呢,我有什么错吗?我的血统,我的身份,我的族人,有什么错吗?他们强行夺走了我的一切,叫嚣着自己是多么正确,多么正义,可怕的尖叫声变成了流淌的血液,火一般燃烧的眼睛被强行挖出,群鸟席卷着全部的灵魂,无助地奔向我再也看不见的地方,

      然后大人们谈论着这些,当做饭后余料谈论着红眼睛的客人即是魔鬼,也是天使。舆论像锋利的刀刃剜过我的心脏,我的眼睛,我的耳朵,像尖锐的利箭刺穿我的脖子,我的血管,我的眉心。那个时候我刚刚十二岁。

      “酷拉皮卡,”房间只开了一盏小灯,他仰头看天花板,妮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尾音有点颤抖,“你在发抖,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抱抱你,你不要发抖,好吗?”

      ——

      记忆里的那天,喝了酒的莱特像平静海面下蠢蠢欲动的巨浪,大厅里摆放物品的减少是岌岌可危的财产数字曲线的暗喻。妮翁下楼想把那几件还未标价的收藏品放进房间里,刚走进,父亲像是癔症突然发作,厚重的手掌把周边的家具倾倒在地,妮翁被吓得紧抱住怀里的火红眼。

      “妮翁?”他看见她了,说话时嘴里有很强烈的酒精味道,“你为什么还想着这些收藏品?”

      “爸爸,我……”

      “这些没用了,没用了,当时再高价买回来,现在也没用了,都是因为你,因为你,”他歇斯底里道,hysteria,太过生动的一个单词,h是他暴力地想抓住她怀中物品的双手,s是他手掌毫不犹豫落在自己脸上时的回响,r和i是被一掌推开时胳膊硌到桌角的淤肿,“妮翁,你为什么还想着这些,你就不能想想爸爸,想想我们家吗?”

      他扬起的手刚要落下,被突然出现的酷拉皮卡阻止掉,冰凉的锁链像刀片一样贴上来的时候,莱特轻蔑地问道,“你在干什么。”

      “面试的时候,您告诉过我,我的任务是保护好大小姐。”

      他伸手将妮翁扶起来,拿过那对火红眼,继续说道,“我会好好完成我的工作。”

      “妮翁,”他把那对眼睛放回房间的时候,说道,“其实它刚刚不应该出现在那里。”

      “什么?”

      “这对眼睛是我从其他人那里收集来的,忘记摆放回地下室了。”

      “我知道。”妮翁抬头看他,手指在自己眼睛处比划着,“我知道,它们对你来说很重要。”

      “尽管你从来没有跟我说过,但我能猜到一部分,”她说着,左手抚摸着肩膀上的淤青,“酷拉皮卡,你也有种同样的眼睛吧。”

      “你可以,告诉我,你的故事吗?”

      ——

      酷拉皮卡同她讲那些过往,太过沉重的回叙述起来像是掀开一层血痂,妮翁伸手抱住他,让他不要发抖,他埋头,嗅到了对方肩膀处涂抹了消肿药水的味道,很苦,很涩,熏得眼角干涩。

      “其实刚开始接到这个工作时,”他开口继续说道,“我没想到雇主是一个,一个…….”

      “一个没有用的女人?”妮翁自嘲式地替他补充了后面的半句话,“一个阁楼上的女疯子?”

      “一个跟我很像的人。”

      妮翁愣住了,注视着他,问道,“为什么?”

      “我的心脏上同样插着一条锁链。”

      用于束缚的锁链,他在过去一片血红色海洋里亲手扎进自己的心脏,他比她更早地把自己困在无法逃离的世界里。

      “妮翁,”他说,“我们都被禁锢住了。”

      她没有说话,把头靠过去,同样仰头注视着天花板,坐在床上,悬空的脚摇晃着,看得见的锁链和看不见的锁链都在此刻发出碰撞的声响,房间里安静得只剩下呼吸声。

      如果,如果,如果他们都没有被禁锢住就好了,妮翁想到,她,酷拉皮卡,甚至追溯到她的母亲,他的过去。就像跳舞跳错了就把错乱的步伐改掉,占卜写错了就把引来的诅咒擦去,一切回归到莫比乌斯环的起点,世界上没有那传说中的36对眼睛,海岸边也没有那具纵身一跃的尸体,她从封闭的阁楼里走出来,像人而不是玩偶一样走出来,他从旧时的故乡走出来,目的的奔向理想的冒险世界,而不是寻找失去的眼睛。莫比乌斯环仅仅只是一个戒指的形状,没有那些痛苦,那些矛盾,那些拧在一起的锁链,他们像两条永远不可能相交的平行线延伸到最完美的结局。

      “酷拉皮卡,”妮翁在沉默中开口,“你杀过人吗?”

      他闭上眼睛,想到了窝金血流满地的尸体,“嗯。”

      “那是什么感觉?”

      “感觉很糟糕。”

      “我想杀一个人,”妮翁说,“即使知道可能会很糟糕。”

      ——

      “我想杀一个人,”妮翁说道,“我要杀了他。”

      冬日的夜晚太漫长,他们从餐厅里逃离后一直走到了海边,高悬的废弃建筑在黑夜里像一个巨大的幽灵玩偶,妮翁一下一下用力擦着手上的、与天空飘下来的雪融为一体的、红色的、血。

      “即使靠着你的念能力,我能逃离他的监控多久,一个小时?两个小时?”她哆哆嗦嗦地说道,“只有杀了他,杀了他,这个禁锢锁就没用了,我要杀了他……”

      “妮翁。”

      “酷拉皮卡你别拦着我,我一定要杀了他。”她语句越来越混乱,眼泪和雪水一起在掌心上结冰,刺激着伤口裂痕,久久无法愈合,“是他先想要我死的,我…..”

      夜晚的海风太冷了,即使是高挂的圣诞彩灯也无法温暖这样的空气,酷拉皮卡跟她面对面站着,远处庆祝节日的人们点燃了圣诞的灯,装饰的灯光和海边的月光一同照射进他的眼睛里,照射到他的睫毛上,他伸手把她的眼泪拭掉,然后吻住了她,一个又苦又咸,带着铁锈味的吻。

      “妮翁,”他开口道,用手指把妮翁被吹乱的刘海一点一点梳齐,“杀人要有技巧,要有工具。”

      酷拉皮卡把身上备用的那把短刀递到她手里,“把它握好。”

      “为什么要吻我?”妮翁带着一丝哭腔开口,“你吻了我,你让我觉得,这下我非杀了他不可。”

      ——

      后半夜的时候,他们慢慢走回宅邸,外面的雪下得不大,黑色的伞撑开依旧像是翻过来的扁舟,行走在翻过来的海洋上。

      老旧的红木门是被血液浸泡过,刚站在前面便嗅到了腐朽的味道,一切仿佛倒退到他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下着淅沥的小雨,泥泞溅到了裤脚,空气里有燃烧的味道,火炉旁的少女抬头跟他说话。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妮翁说了什么呢?他有点不太记得了,那个时候他心里想着的里面的火红眼,想着的是像局外人一样看着这个家族的衰败。但是事情出错了,从大小姐告诉他自己即将死去开始,从海边那个奋不顾身的跳跃开始,从淤青爬上她的胳膊开始,从被熄灭的夜晚,他们是未凝固的冰块,无法融化,无法消散,只能燃烧,奋力地燃烧着。

      “酷拉皮卡,”妮翁喊他的名字,他略微俯身,伞晃动一下,细雪掉落在地,“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说了什么吗?”

      “我忘记了。”

      “没关系,”对方像是意料之中,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伸手按下了门铃。

      莱特坐在大厅中,玻璃烟缸里塞满了烟头,灰烬也像磨碎的细雪,掉落在地上。他瞥了一眼进门的两人,焦黄的手指掐了烟头,依旧是傲慢的语气,高高在上的音调,“你,被开除了;你,去房间里坐着,我待会跟你重新商量一下。”

      妮翁攥着他的手松开了,顺从地点头,擦身上楼的时候对着莱特说了一句话,声音很小,但酷拉皮卡从口型读出了那几个字——

      “对不起。”

      犯了错的孩子向大人道歉,不需要解释这个错误的源头到底是不是你,不需要辩解大人在里面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你只需要道歉,把所有的错误归结到自己身上,不爱这个家庭的是我,破产的原因是我,离家不归的是我,我的身份是错误的,我的能力是错误的,我的年龄是错误的,这仅仅因为,我是一件被禁锢的商品。

      注视着妮翁上楼的时候,酷拉皮卡这才想起,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妮翁注视着他手上的锁链,问道,“你也被禁锢住了吗?”

      妮翁很平静地坐在房间的床上,壁炉里的火烧得很往,外透过窗户可以看见外面的雪,寒冷的风把光秃秃的树吹得东倒西歪,只有她困住自己的金丝笼里用火构建了一个春天。

      温暖几乎在莱特进屋的时候,就消散得一干二净,妮翁低头看着自己的脚踝,上面的锁一晃一晃,声音很小,也很清脆,手指扳弄着怀里布娃娃的耳朵,仔细地、认真地、庄严地聆听父亲对自己的标价。

      “妮翁,你想好了吗?”

      ——拍卖品,妮翁诺斯拉。

      “只要你签了这份结婚协议,”

      ——购买条件,一份完美的婚姻制度

      “爸爸就能继续有钱支撑这个家了。”

      ——卖家,莱特诺斯拉

      “爸爸,”她慢慢地抬头看他,“我的回答还是跟之前一样。”

      “啪”,太过熟悉的疼痛感再次涌来,妮翁和她怀中的娃娃一同掉落在地,她尝到了嘴里的血味,像是冬天的铁锈,很咸,很刺舌头。

      短刀被她藏在衣服下面,手心摩梭着皮质的刀柄,明明是冬天,热汗让她的掌心变得黏糊糊的,父亲就站在眼前,一只手拿着的是那张她拒绝不了的结婚协议,拒绝不了的卖身契,另一只手握成拳头,仿佛婚姻和暴力从来就是如此相辅相成。

      “妮翁,你要救救爸爸,救救爸爸的家产。”莱特用请求的词汇,威胁的语气,一字一句说道,“你是爱爸爸的,对吗?”

      爱,多么高高在上的词语,老套的言情小说里写爱,是男主人公把女主人公囚禁在房间里出不去;婚姻誓约里谈爱,是不对等的奉献,是制度性的卖/淫;父亲跟她谈爱,是用母亲死亡换来的念能力,是血液灌注的过早凋谢的玫瑰,是拳头和巴掌落在脸上的火辣辣的疼痛。然后告诉她,妮翁,你是爱我的,对吗?

      对吗?这样才算爱吗?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我的母亲,小说里的女主人公,甚至更多的女人,是不是太委屈、太愚蠢、太可怜了。

      妮翁站起身来,脸上的巴掌印依旧火辣辣地疼痛着,她一步一步移动着,莱特神情从紧张转为欣喜,“我口袋里有笔,在这里,在这里签个字就行了,我就知道你是最听话的,妮翁。”

      她停住了脚步,低头看着地面,□□的双脚踩在陶瓷块间,两脚因为寒气而惨白,在莱特找到钢笔正要递过来的时候,抽出短刀,毫不犹豫的扎向他的胸口。酷拉皮卡教过她,第一刀要在肋骨上,这一下不致命,但人会失去运动能力;第二刀在脖子上,喉返神经和动脉一同截断,他再也无法出声,第三刀在心脏处,妮翁紧握着刀柄,父亲的眼睛瞪大像门把手的铜铃,像婚姻协议上的红章,像她脚腕上的禁锢锁链口,她闭上眼睛,用力插下去。

      血液从心脏的主动脉喷射出到凝固只有二十秒。妮翁想到,那短暂的二十秒内,里面有坏掉的胡桃木门,被刀裁剪得破烂不堪的玩偶娃娃,飞扬的头发与少女裙袂,阴沉的诺斯拉宅邸里姗姗来迟的圣诞麋鹿抬头与自己凝望。

      手心上传来的唯一属于她的温暖,在寒冷的冬日里,酷拉皮卡牵着她,以最自由的方式跑出最不自由的空间,脚踝上的禁锢锁是现实与梦境的交错点,她在通向幸福与不幸福的临界处摔得粉身碎骨。

      妮翁跌落在地,手里的短刀滑落,未干的血迹沿着地板上一块又一块陶瓷的缝隙间流淌,父亲的尸体就在眼前,满屋子的娃娃扭曲成一个幻想,虚幻的雪地麋鹿与自己对视,她想到古老的书籍里写过——鹿是人们彼此之间无法掌控无法把握甚至无法靠近的那段距离。

      My dear dad,my dear doll,my dear deer。

      她冲不破自己与诺斯拉这个名字的关系,冲不破自己与父亲之间的隔阂,她提刀落下,亲手杀死了一切禁锢的源头。

      酷拉皮卡闯进房间,血液爬满了妮翁的衣裙,左脸上的红色巴掌印还没有消失,少女伸手绝望地拥抱住他,忍了许久的眼泪陡然泪下,她用力咬着对方肩膀,拼命不让自己哭出声,泪水和口中的血迹一起染红染湿了酷拉皮卡肩膀的衣服。

      黎明前最后的月光从窗台照射到了莱特的尸体上,酷拉皮卡伸手抬起她的脸,手指一点一点把血和泪擦开,冷静地说道:“妮翁,把那把刀给我。”

      他接过那把刀,蹲下身去,用力劈开了妮翁左脚腕上的禁锢锁,“咔嚓”一声,金属器具断成两截掉落在地。

      “穿暖和一点,我们待会要逃出去。”

      他走到那燃烧着熊熊火焰的壁炉前,一旁的玩偶娃娃保持着诡异的微笑,火折子从壁炉里借了火,接着点燃了离他最近的玩偶。

      妮翁换好了衣服,回头那堆娃娃正燃烧着,酷拉皮卡站立在火焰前,火光把他,他的眼睛,他的金发照耀得像是拯救诸生的上帝,手掌心包裹着她的冰冷的右手,贴着她手背上的静脉,脉搏飞速地跳跃着,他们推开房门跑了出去,摩西就要引领着他们跨过红海。

      两个人在下楼的时候,听到了“咔嚓”一声,金箔烫的门牌号掉落下来,墓志铭、冰块一样的尸体、空心玩偶一同被吞噬进无尽的火焰中,一切都将灰飞烟灭,他们再也无法回头。

      —END—

      ①燃烧的冰块:一是指代结局像冰块一样寒冷的父亲在火种燃烧死掉,二是象征我们两块无法凝固的冰块一起燃烧掉,能否温暖这个漫长的冬天。

      ②阁楼上的疯女人:《简爱》这本书诞生了\"疯女人\"这一特殊暗喻,在大众眼中,疯女人行为自我,处事癫狂,但其实每一个疯女人的背后,是被压迫住的温顺和冠冕堂皇的家庭之爱。

      ③Hysteria:h是双手(hands),s是回响(sound),r和i是淤肿(bruise),这里玩了一个很简单很无趣的字母组合。

      ④麋鹿:除去“人们彼此之间无法掌控无法把握甚至无法靠近的那段距离”这个意思外,它们还是死亡的牵引者,亡灵的渡客,象征着莱特彻底的死亡。

      ⑤基督教里的《出埃及记》,摩西把红海劈开,带领以色列人逃离被奴役,被禁锢的生活。

      ⑥最开始写这篇文的时候,想到的是一个妮翁雇佣酷拉皮卡来杀她爸爸的简单故事,后面开写了才感觉初设有点ooc(虽然现在也依旧ooc),于是改成了这样一个弑父题材。毕竟,无论怎么说,亲手杀掉禁锢自己的那个人才是献给“阁楼上的疯女人们”最好的仪式。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