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观察日记》易亦礼

2、同居长干里（中）

　　那是江筠岚初一下学期发生的事。

　　b市的三中一直以管理严格著称。因为寄宿制和学业繁重，除开法定节假日以外，江筠岚每个月只有月末的周六上午能够归家修整至周日下午返校。

　　江筠岚搬去学校寄宿使得家里空荡了许多，当生活的主题不再围绕女儿展开，江女士也终于腾出了一些时间来考虑自己的个人情感生活。于是，自然而然的，单身了六年多的江曼玉开始和单位的一个离异同事赵伟国约会，并逐渐发展成了稳定的关系。

　　因为无法揣摩女儿对于自己谈恋爱的想法和态度，也为了不影响江筠岚的学习，江曼玉就此事对江筠岚守口如瓶。并打算直到她高考结束后再向她陈情。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江筠岚都没有发现任何端倪。因此，当真正揭开母亲隐瞒的真相时，江筠岚才觉得如此难以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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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一个周五的下午。

　　b市下了一场持久的、酣畅淋漓的大雨，将多日来累积的夏日暑气冲刷，扫清了她心头的憋闷。然而，短时间内大量的降雨也导致城市多处电力故障，三中所在的片区也未能幸免。经过多方施工抢修无果后，迫于无奈下学校临时决定提前给学生放月假，让学生们回到家中平安度过暴雨时节。

　　江曼玉在以前住所附近的一家外企做会计，收入高的同时付出的时间和自由的代价也很多。考虑到正是母亲的上班时间，故而江筠岚并没有联系她，而是选择了自己“乘风破浪”坐公交回家。

　　临到家门口，才发现本该在自己裤兜里的钥匙离奇的消失了，而此时此刻距离江女士下班还有四五个小时，搬过来的小区邻里之间关系也并不似从前那般亲近。湿衣湿发的她无处可去，只能去找母亲拿钥匙。

　　一路顶着狂风暴雨、排除万难，好不容易走到母亲公司楼下的江筠岚看到的却是，咖啡厅里头挨头看手机的江曼玉和汪建国。还没来得及生出上前质问的勇气，江筠岚的脚已经先脑子一步往公司的反方向大步离开了。只有无数的猜忌、怀疑、愤怒和委屈不停的在心底滋生、壮大。

　　于是她干脆跑了起来。

　　对于正处于青春期的人来说，任何一件鸡毛蒜皮的事情都能引发巨大的情绪波动，更何况这本身还是一件足够轰动的事。而大雨又好像总能放大人的胆量和悲伤，此时的她已经不再关注别人的看法，只在雨中痛快的、大声的哭。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也麻痹了她的神经，恍恍惚惚间下意识走了小时候最熟悉的回家的路，回到了以前居住的楼下，正好碰见了非要在暴雨天下楼丢垃圾的谢景灏。

　　那是一个糟糕的开始，不论是对汪建国和江曼玉、还是对江筠岚和谢景灏而言，都是。在这一场亲情的信任危机中，没有任何一个赢家。

　　…

　　该怎么去形容那一种感觉呢？洗完澡后坐在谢景灏家里边擦拭头发边掉泪的江筠岚、一直以来将母亲视为自己全部的江筠岚不停地思考这个问题。

　　那应该是一种“即将被抛弃的恐惧”。就好像你明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一直很爱你的人，但是你却无法控制的经历着她对你的爱日渐消失的过程，直到你不再是她生活的重心、甚至渐渐被她的生活边缘化。江筠岚厌恶的并不是母亲有重组家庭的倾向，她所无法接受的是母亲并没有把她当做可以平等沟通的对象反而选择一直对她严防死守。

　　就好像笃定了她一定会组织她的感情一样。

　　那是生活失控的感觉。

　　而江筠岚讨厌失控。

　　...

　　漫长的沉默中，江筠岚一直在等待谢景灏对她发问。该怎么敷衍他好呢？还是对他说实话？我可以对他倾诉吗…

　　但是小时候一向不懂礼貌且自来熟的他，在此时此刻好像也已经学会了“沉默是金”的道理。江筠岚抬头，在窗外劈啪作响的雨声中，观察沙发另一头低着头玩手机的、她从小到大的“死对头”。

　　一年的初中生活，他好像改变了很多。除了脸上冒出的胡茬让他看起来更成熟以外，个子看起来似乎也窜高了不少，至少刚刚并肩走动的时候比她都高了。刚刚进入5月还不算太热，他在家里已经穿着短袖了，以手臂的肌肉来看，这位从小瘦瘦弱弱的竹马看起来比以前壮了不少。

　　如果不是因为觉得尴尬才少言寡语的话，那他就连性格好像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毕竟要换成以前的谢景灏早就贴上来问东问西的要烦死人了。

　　...

　　他们俩像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沉默让周围的空气都凝成了实体，江筠岚本能的对周围尴尬的欺负感到窒息。于是她选择了主动出击，清了清嗓问，“谢叔和王阿姨呢？”

　　像是没想到她会在此时主动说话，听到声音的谢景灏猛抬头，然后定定的观察江筠岚的眼睛。

　　顺理成章的，他们对视了。

　　...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呢？对谢景灏而言，他看到的江筠岚灰扑扑的、眼里没有光，鼻头脸颊和眼睛都红红的，甚至眼睛都已经开始肿了，活像一只被人抛弃的小狗，在大雨中可怜又无助的瑟瑟发抖，没有任何的精气神可言，更与记忆中总是雄赳赳气昂昂、随时准备找自己麻烦的江筠岚大相径庭。

　　与分别的时候比，她个子还长了许多，看起来下巴尖尖的，有那么点骨瘦如柴的意思。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在长个子，别不会要长到一米八吧，那还是有点唬人。也不知道三中是不是克扣学生伙食？怎么比以前瘦那么多。

　　经历了什么呢？是学业不顺压力太大了，还是家庭不睦？被训了？还是挨打、受欺负了？

　　…

　　思索中，他看愣了。

　　怎么可以这么难过呢？

　　这个问题，他问不出口，于是今天也注定得不到回答。

　　视线里江筠岚皱了皱眉，他马上意识到了她的不耐烦并且预估她即将要发难，赶紧说道：“他们俩去b市出差，最近半个月都不在家。”

　　半个月都不在家......

　　江筠岚的内心百转千回，“那我可以在你家住几天吗？周末返校我就回去。”话音刚落，她又自言自语的补充了起来，“算了，我的行李都在家门口，不回家也太奇怪了。”

　　原来是家里的问题。

　　也许是她看起来太不想回家、也太狼狈了，也许是见到了很久没见到的老对头太高兴了，鬼使神差的，他开始挽留。

　　“其实住下来也可以，我可以帮你把客房收拾出来……”，顿了一顿，谢景灏觉得有点尴尬，挠了挠头继续补充，“行李箱的话，我可以跑一趟去给你拿过来，阿姨还有一段时间才下班吧？这样应该可以避开。”

　　好像有点太主动了，她会不会以为自己别有用心？百转千回间他生硬的转移了话题：“你穿我妈的运动服好像有点太大了，等我把你行李拿回来你就可以换了。”

　　根本没听见他找补了句什么话，江筠岚只对于留下来住一晚的方案感到非常的心动。不需要在这里过渡太久，她只是现在心里太乱了，只要今天不回家，她一定可以收拾好情绪的。

　　于是她眼里又燃起来了希望的火花，“真的可以这样吗？”

　　“如果你想的话”。谢景灏摸了摸鼻子，突然觉得他做了个不太聪明的决定。先不说一男一女单独相处过夜尴不尴尬的问题，就是他擅自拐带人家女儿在自家睡还不给她家人报备，要是被江女士知道了，刮层皮下来都算轻的。

　　但是，她看起来真的不想回家。

　　那就…收留她几天好了。

　　听见她接连不断的喷嚏，谢景灏站起来，边走边说，“我先去给你找点感冒药，然后就出门去给你拿东西回来。自己一个人在家没问题吧？行李确认是放在家门口的吗？”

　　江筠岚吸了吸鼻子，闷闷的说：“嗯。耗子，你真好。”顿了顿，“下大雨你一个人去是不是不太好，要不然我和你一块儿去吧。”

　　“如果你不叫我耗子的话，我应该还会更感动、更心甘情愿为你做事一些。还是不劳动你大驾了，你在家好好休息，别生病就是对我最好的答谢。”

　　江筠岚抬头看着谢景灏，站在饮水机前低头专心给她冲药的男孩子鼻梁高挺，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射出阴影，身体看起来十分的挺拔精壮，确实很难将现在的他和记忆里的“耗子”联系在一起了。于是她撅了撅嘴，勉为其难的认可：“好吧。”

　　伴随着“啪嗒”一声，谢景灏将冲好的感冒药放在江筠岚面前的茶几上，“这是干净的杯子，趁热喝。我现在去给你把客房的床铺上，你待会儿就直接去客房睡觉”，然后他突然想到，“你吃了感冒药睡的太沉了，要是不放心你就把门锁上”，随后从茶几下的抽屉里拿出钥匙交给她，“家里房间就这一把钥匙，你拿进去。行李拿回来后我会敲敲门，把东西放在你房间门口。”

　　江筠岚为他的体贴震惊，才后知后觉的感觉出一点点男女单独过夜的尴尬，讷讷点头说：“好，那你一定注意安全，外面雨太大了，你回来也喝个感冒药吧。”

　　“好”。

　　青梅观察日记Day2：她好伤心，我怎么有点心疼（凋谢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