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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番外一 ...

  •   鼎寿八年,国丧。

      那日,下了一早一晚的大雪,房屋上积雪已有三寸厚。虽说严寒,可毕竟“瑞雪兆丰年”,农民们也好有盼头。

      皇后薨逝了,在大雪纷飞的冬日。

      民间喟叹,帝后伉俪情深,可惜没有子嗣。有人说皇后是病逝,也有人说皇后罪有应得,宫里死得人太多了。

      总之,众说纷纭。

      这些话频频传到宫里,也未传回什么。

      第二日,陛下在朝堂上坐了一早上,面色苍然,对仍旧挺直了腰板,默默听着众臣的禀报。大多都是关于皇后谥号之事。

      按礼,应是礼官承办。

      陛下未曾理会众礼官,众臣的话也未听进去一个字。

      待下朝,陛下急匆匆跑回政殿,随即提笔写下“庄宪”。

      “传召,皇后高氏追谥‘庄宪’。葬入皇陵。”

      陛下并未罢朝,一如既往。他淡笑道:“朕答应过她,会留下一个盛世天下。”

      这是他们的约定,君王的许诺。

      旁人觉得陛下绝情,对人人皆如此,从不心软。

      可谁有懂他的痛,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去,他当真是这世上最孤独的人。

      那个位子很冷,很硬,不需要什么仁厚刻薄,只需要足够的手段和能力。

      此后的日子,陛下过得很安静。他没有再纳过后妃,也不让侍女侍候。因而政殿多了些内侍。

      上朝,批奏折,每日两个地方来回奔波。有时或有不适,总想着手边有一两块点心,一碗姜汤。

      可谁又会惦记这些。

      他望着空荡的政殿,偶尔不受控制喊出“阿意!”复而回过神来,看见内侍们都跪在地上,陛下苦笑着。

      闲暇时,他喜欢在河边数鱼,在假山后边放纸鸢,在坤福宫吃饭。

      偶然会朝着天,傻乐。

      随从的内侍面面相觑,从未有人猜透陛下在看什么。

      一日,他召见一位老画师,庆元初年入职。
      陛下想要一副庄宪皇后的画像,不一样的画像。

      “如今,画中的皇后都是穿着朝服,太庄重了。朕不喜欢,她也不喜欢。”

      一旁的内侍也不由倒吸一口凉气,若办不好,可能回送了命。

      未想,那老画师答应留下来,一副胸有成足的样子。“臣,领旨。”

      几日后,陛下拿到了他想要的画像。他小心翼翼打开画卷,不由鼻子一酸,是她曾经的模样。

      梳着整齐的矮髻,其中通草花式点缀,她洋溢笑着,画出了她的灿烂洒脱。

      老画师附身跪在地上,一字一句,“陛下,敦素旧人都会记得娘娘的模样。”

      之后,他没有杀过人,同众臣商议新政之事。

      鼎寿十年初,新政顺利推行。以创新之法复太祖旧制,革除弊病,以富国。同年末,让位永陵王。

      退位前一日,陛下同永陵王站在东宫门前。

      已然深冬,万物颓败,寒风悄然吹起。

      “又是冬日了。”陛下释然。

      永陵王点点头,冬景于他而言,无异。
      “陛下退位甘心吗?”

      陛下淡然笑了笑,“物归原主罢了,这位子本来就是你的,谈何甘心。说来心甘情愿。”

      “之前,阿意的心愿是回家,如今朕要替他回家了。”

      “严大哥,我们共同的家就靠你了。”

      他们最后走上去往朝堂的路上,东升西落,万物长情。

      永陵王面向东升的方向,他从不失才干谋略,可过往种种,让他处于尴尬的局面,今后都会是他的一切。

      陛下面向日落的方向,回想着第一次上朝的样子,那是他万般渴望的,至高无上的权利。

      如今他要放手了。

      夕阳余晖,斑斑点点洒落在他的脸上。

      鼎寿十年十二月,中宗皇帝让位永陵王,以太上皇自居,隐居乡野,不问政事。

      鼎寿元年,中宗皇帝即位,仁宗皇帝次子。
      次年,拉拢氏族稳固皇位,证实自己即位的合法性。
      三年,收回薛氏实权,幽闭全族。赐死自己的亲母(孝恭皇后),遭后世唾骂。
      五年,以齐皇后祸害皇嗣之名,废后。同年,齐氏谋反失败,株连九族,废后齐氏赐白绫,抹去其一切的实录。另立高氏为后。
      六年,灭新丽,掠其国玺,手刃新丽王。
      九年初,推行新政。
      十年末,让位。

      在世人看来,他不是一个好皇帝,集君权,灭氏族,杀忠臣。在这个仁德治天下的时代,没有会同情他的一切,他们只能看到,中宗皇帝是个暴君,无嗣而终是他的报应。全然功绩都被他的杀戮无尽消磨,即使在退位诏书忏悔自己的过往,可世人对他的看法不会改变什么。

      因为中宗皇帝的实录中什么都没有,后人只能凭借前辈之言去评价这位皇帝,口口相传,形容具毁。百年之后,谁还会记得他的孤苦伶仃,他的一厢神情。

      “朕自知德行浅薄,故不撰本朝实录,是非对错,留于后世评之。”

      君王浩荡一生,以年号记之,以谥号颂之,以庙号拜之,仅此。

      空山雨后,空气中处处弥漫着芳草的香甜。山脚下,一户人家清晨缕缕炊烟。

      “好啊,你小子!”一声怒喊,打破了山中的寂静。

      高令俞看着自己刚刚打制的锅,被烧出一个洞,不由拉下脸来。愤怒瞪起双眼,随手抄起竹门后的棍子。

      “看你干的好事,这锅……”

      赵仲远神色惶然,意识到自己的错处。

      “爹,爹,我错了……”便撒腿绕着院子跑。

      只听屋内一声轻笑,周淑端着菜篮子走了出来。

      言笑着,“好了,总跟孩子过不去。”

      高令俞愣在原地,小心放下手中的棍子,凑到周淑身侧。言语间有些撒娇,“ 阿淑,他连锅都能烧破,还说要下厨给你我烧饭呢。”

      周淑哭笑不得,“你说你,越老越皮了。”复而环视院子,看到赵仲远躲在草垛后面。

      周淑朝他招招手,“来,阿远。”

      赵仲远装出一脸委屈的样子,“还是娘对我好。”

      “你爹他征战多年,独惯了,这种日子他求之不得。”周淑眼圈泛红,过往不愿再提。

      “不说了,娘教你,还有一件新衣裳。”周淑说得释然,可心中总是藏着那些事。

      缕缕炊烟继而飘起,涓涓溪水续而长流。

      这是他让位后的家,有父母,有亲人,这是他十几年的奢望,他替她回家了。

      “爹,娘,儿做好了。”

      三人端坐在院中,品着自家的菜肴,嗅到阵阵花香。

      他种了一棵桂树,正值金秋时节,枝头开满繁花。

      “快看,刮来一只纸鸢。”

      倏然,听到一声呼喊。

      三人纷纷抬起头,看着树上的那只纸鸢,泪眼婆娑,那是她曾经留下的。

      他们期盼一生的和平安乐,如今已实现 ,但圆满中总有些许遗憾,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爹,娘,她看到了。”

      余晖而下,照应着三个人的光影渐渐黯淡,桂花随风飘落,落入江河,汇入浩海,夜幕降临,他们会好好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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