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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Promare/Lio】普罗米修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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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见到lio的时候,场面实在不能算和谐,准确说来他在进行恐怖-袭击。一个冷酷的响指让市政厅顷刻间燃烧了起来,爆破的能量从地底一直传递到顶楼,震碎了我桌上一个受贿来的娇贵花瓶。来不及心疼,男助理冲进来拽着我就跑。
自从三十年前燃族人出现,共和国为了应对公共安全危机,发明了一套完备的机制,近年来更是将伤亡控制在了一个很小的数字。我们沿着楼梯疏散,市政大楼是一座双子塔,着火的是我所在的西栋,三十和六十层之间分别有联络用的玻璃栈桥。
等逃到了栈桥口,人群中又爆发出骚动,原因是桥的中央站着一个黑衣人,对方身形高挑,用头盔遮住了相貌,但那股子压迫感是毋庸置疑的。身后的机车简直像机械野兽一样,发出低沉又瘆人的轰鸣。与此同时,身后的热浪和浓烟已经迫近了,上方的楼层也不断有钢筋砂砾往下掉,惊起此起彼伏的尖叫。
不知是谁心一横第一个迈出了脚步,很快所有人都向对面逃。黑衣人看见了也不阻止,哪怕有人匆忙间撞到了他的肩膀,他也只是不动声色地侧开身体。无论如何,他确实没有阻止任何一个人逃生。
这令我忘记了俄耳甫斯的教训,在逃出生天之际,回头看了他一眼。
冥王说,要救回妻子有一个条件,就是返程的时候绝不能回头。俄耳甫斯一路上默默忍耐,却在即将踏出冥府前听见妻子的脚步声消失了。情急之下他回了头,下一秒妻子被拉回冥府;下一秒我脚下踏空,整个人茫然地下坠;再下一秒,站在断桥口的黑衣人毫不犹豫地跳下来,向我伸出了手。
他在半空中抓住了我,用锚钩发射器将绳索固定在墙体外,下坠的趋势止住,取而代之我们一头撞上了玻璃幕墙。不清楚脑子里的翁鸣持续了多久,我支撑着坐了起来,一摸身上擦破了几块油皮,而黑衣人躺在一旁。
他还活着,只是情况很糟了,连呼吸都显得吃力。头盔碎了一半,因此露出苍青色,缀满玻璃碎屑的短发,睫毛因为滑腻的血几乎黏在了一起。手边有瓶矿泉水,我倒了一点儿打湿手巾替他擦脸。他比我想象得年轻,美丽,同时警惕。那点微弱的湿意惊醒了他,他猛地攥住了我的腕骨。
门外渐渐传来搜救声。
“你也不想被当场逮捕吧,”我好脾气地说,“相信我。”
毕竟他刚救了我,人类社会有一种约定成俗的礼仪,叫报恩。作为一个税金小偷,我因为阴险狡诈才有了今天的地位,他便被我安抚住。我随即高呼[在这里],他被吓了一跳,凶恶地捂住我的嘴,掌心血混着汗渍的味道是咸的,我赶紧扒开他的手补充道:
“我和我的朋友在这里。”
他紧绷的脊骨放松回去。
“伤得很严重呢,”搜救员进来后安抚道,“这里核实一下姓名,请问——”
“我叫蒂尔达,”我说,看了年轻的燃族人一眼,用神话里盗火英雄的名字代指了他,“他是我的普罗米修斯。”
那一刻,少年晦涩的眸光落在我身上。
我拒绝了搜救员去医院的建议,告诉他可以回家自行处理,他吓了一跳,苦口婆心道这怎么行。少年坐在轮椅上顿时杀气腾腾了起来,大概是害怕暴露。我想了想,说:“你系安全带了吗,普罗米修斯。”
“?”
不等他开口,我推起轮椅就跑。一开始还是我气喘吁吁地推着他,后来他忍无可忍一把将我抱起来。原来这就是燃族人的愈合速度吗,我大受震撼,人和人的体质果然不能一概而论。搜救员追在后面一边回收轮椅,一边骂我们装病浪费医疗资源。
路上甚至看到了我的男助理,他震惊地盯着我,准备喊“副…”,我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制止了他。
“lio,”少年低声说,“我叫lio。”
“好吧,lio,”我笑了笑,“你救了我的命,我能请你喝杯热红茶吗?”
或许是体力支撑不住,他居然抿着嘴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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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带着一个恐怖分子回了家。
刚进门lio就贴着门滑坐到地上,脸上泛起失血过多的青白色。我心里嘀咕这怎么办,难不成吃什么补什么,给他的茶里添两块鸭血?大晚上也买不到啊。来到厨房发现煤气居然打不着,这就很尴尬了,我家用的是最传统的烧水壶。转过头发现他就站在身后,我后退了两步。
从他的指尖燃起一粒火种,在我以为lio要烧死我的时候,他沉静地弹了弹指尖,煤气灶被点燃。
“……有劳。”
作为报答,我往他的茶里添了两勺蜂蜜。那是lio当晚唯一入口的东西,热,甜,水汽上升蒸得他眼角发烫。他在一瞬间想起了过去很多安逸而平凡的事情,哑着嗓子说了谢谢。
我慢慢喝着自己那份兑白兰地的茶:“我家是有医疗箱的。”
“不必了。”他皱眉,这个表情让他看起来稚气又轻狂,全身燃起紫粉色的火焰。当火焰褪去,他伤口愈合,衣物完整,连一点儿灰尘都找不到了。
我配合地鼓掌。
他问了我一个早就预料到的问题:“为什么要冒着风险救我?”
共和国有一条法律是包庇罪。
我眼神飘渺:“你们燃族人不是都会玩火,烤披萨什么的吗,我家刚好有块马苏里拉芝士消耗不掉。”
他咬牙,有些着恼:“你在戏弄我吗?!”
我大惊失色:“怎会如此,我以为燃族人和意大利人一样,烤披萨是种族天赋。”
他的眼神实在固执,我只好举手投降:“好吧,我说。”
“很久很久以前…”
“长话短说!”
“我家楼下曾经有家西餐厅,”我说,“每周六我都会去买披萨和萨拉米肠。她家的番茄酱是现熬的,浓稠鲜甜。可乐可以无限续杯,再看一场巴塞罗那对皇马的比赛。我当然知道店主是燃族人,可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有一天店主被人举报,慌不择路敲了我家的门。喏,就是你现在坐的位置,”我垂下眼,“在我迟疑要不要开门的时候,她被治安官带走了。我一直在想哪怕我开了门,也不会改变她的处境,现实是我没有。从那以后,我就再没吃过那样好吃的披萨了。”
“......”
“或许,你可以把这当成一个理由。”
我淡漠地说完这句话,放下一叠毛毯转身回房间。Lio沙哑地叫住了我:
“我们燃族人是不会伤害无辜人的。”
这听起来像一句人权宣言,带着某种微妙的较真与负隅顽抗。
我不置可否:“你一直都这么温柔,又这么愤怒的吗,普罗米修斯?”
我再没有理会他愣怔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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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我打开房门,刚好和一只脚跨出窗户的lio面面相觑。他迟疑地说“早上好”,我走到餐吧接水:“要不要吃完早饭再走?”
Lio矜持地拒绝了,但又没能完全拒绝,我们听着他胃部发出的一声咕噜,陷入沉默。指望脸色爆红的他说什么是不可能了,我拿定主意:“食材在冰箱。”
等到我刷完牙,桌上已经摆好了盘子,煎蛋培根和面包,我大受感动:“虽然很冒昧,但你不会有个叫哈尔的哥哥之类的吧,昨天我就想说了,长相,气质还有厨艺水平是真的很像。”
“这是什么意思。”他有些孩子气地皱眉。
吃饭的时候,Lio问:“你在市政厅工作吗?”
“…一个平平无奇的公务员罢了。”
“这样啊,”他若有所思,“你认不认识一个姓英格拉姆的女人,好像是七个副司政官之一,听说是个很坏的家伙…”
“咳咳——”我呛住了,手忙脚乱地找水,他下意识把自己那杯递过来。
“你找她,有什么事吗?”
“我在想,或许可以绑架她来交换被俘的燃族人同胞。”
我眼泪都流下来了,还得解释是胡椒粉:“你不是说你不滥杀无辜吗?”
“可她不是坏人吗,”他说,“总之,你们公务员是做什么工作的?”
“做题,”我顿了顿,“做很多的计算题。”
“比方说有一辆电车,恐怖分子在它即将通过的轨道上绑了五个人。现在还有一条轨道,可惜上面也绑着一个人。放任自流会碾死五个人,变道会碾死一个人。”
“如果是你会怎么选,lio?”我低声。
菲利帕·福特1967年提出了这个难题,自此对于这个问题就分成了两派,一派是功利主义,另一派是道德主义。lio把黑色皮手套捏得吱呀响,清丽的脸上充斥着怒意。火焰不受控制地从他身上溢出来了,隔着桌子他揪住了我的衣领:
“你把人命当成什么了?!”
是啊,这不是数字,是人命啊。
“告诉你一个秘密吧,”我握住他的手指,知道此刻在他眼里我一定像个癫痫病患者,口吻带着诱劝和癫狂,“我们的世界很快就要毁灭了。幸运的是诺亚方舟确实存在,它会带着一万名幸运儿——包括我,飞往太空,延续文明的火种。”
“怎么办啊,普罗米修斯。”我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lio恢复了一点理性:“你不是被选中的人吗,又在痛苦什么?”
我的笑容戛然而止。
“我不知道,”我在那一刻如释重负地产生了流泪的冲动,说了句当时的他无法理解的话,“或许是为自己即将成为那个变道的人,而感到羞愧吧。”
对话的同时,门外传来了冰封强攻队的声音,他们所驾驶的装甲飞机激起强烈的气流,震破了窗户。Lio凝重地燃起火焰,他看了我一眼:
“你怎么办?”
我吸了吸鼻子,拿起刀叉表示要趁热把早餐吃完。
他再次露出恼羞成怒的表情。爆破声迫在眉睫了,他问:“你要跟我走吗?”
“……”
“留在这里也只会被处以通敌罪吧,”他平淡地说,气流扬起短发露出一侧的耳环,泛着黑色金属的冷意,“你要跟我走吗?”
“……”
就这样,我成了一个燃族人的共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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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o的两个部下防备心很重,觉得我放弃工作,公寓,安逸的生活跟他们逃亡,一定是心怀鬼胎。哪怕lio解释,我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了,留在那儿我也会被以通敌罪送去西伯利亚挖冻土。
“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我会亲手处决她的。”他的强硬最终换来了部下暂时的服从。
可对我这种狡猾的碧池而言,取得两个被歧视和边缘化的燃族人的信任,并非一件难事,只要表现出对体制的痛恨和他们boss的尊重就可以了。
前者我架轻就熟,骂起那位美国队长式的伟光正司政官,词汇丰富,句式灵活听得燃族人一愣一愣的,后者则取决于我的心情。
我从未见过这样克制的反派,他有着类似犹太人悲情的出身,年龄微妙地介于少年与男人之间。好像一个被世界揍了一拳的人,正常的反应都是不假思索地揍回去吧?他却抿着嘴,唇角翘起一个倔强的弧度,试图将拳头的力道控制在一个不伤人的范围。
这样的人,哪怕胡作非为,都会在事后换来旁观者用他身世或年龄的开脱,假惺惺地说一句不完全是他的错啊。可他却从没有越过给自己划的那条线,一次也没有。隐忍,温柔,同时充满愤怒。某种程度上,我对他的期待源于想看他对疼痛的耐受超过阈值的样子。
这毫无疑问是种隐蔽的邪恶。
……我从未说过我是好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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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段时间,我们住在结冰的岩洞里,吃的是加热罐头,除了一台小型收音机没有任何娱乐。白天他们出去打探同胞的下落,我留在岩洞里听收音机,钓鱼。我甚至找到一本博尔赫斯的旧诗集,鬼知道他们怎么会带这种补给品,或许是那位年轻Boss的品味,还是说其实是燃料?
我在钻好的冰洞边支起小板凳,将钩着午餐肉粒的鱼饵丢进湖水,在膝盖上摊开了诗集。
[我给你早在你出生前多年的一个傍晚看到的一朵黄玫瑰的记忆。 ]
[我试图用困惑、危险、失败来打动你。]
结果鱼没钓到,我读着诗集打起了瞌睡,连篝火熄掉都不知道,险些冻死在那个岩洞。Lio回来的时候吓了一跳,任谁在自己暂住的地方发现一具冻僵的女尸都是要吓一跳的,他手忙脚乱地抱住我,用他的火焰帮我恢复体温。
失温的过程并不可怕,甚至有种泡在温水里潺潺的暖和感。我当时不知道差点要冻死,只是当自己做了一场春晓的梦,醒来后迷迷糊糊地在lio怀里抱怨:
“就算你不会烤披萨,也应该带一朵黄玫瑰给我。”
他浑身一僵。
后来他真的带了一朵黄玫瑰给我,有着明丽欢快的颜色和含蓄馥郁的香气。递给我的时候,lio故作冷淡地说这个品种叫爱斯梅尔黄金(Aalsmeer Gold)。我大受感动,然后鼓励他:
“或许你可以带点儿能吃的植物回来。”
“不是你要的吗?!”他瞪了我一眼,lio的瞳仁是和火焰一样的紫粉色,蕴含着薄薄的怒气,看起来既恼怒又骄矜。
是这样吗,我真实地困惑了。
我曾经问过lio把我带回来的原因,他顿了一下,说他听到了我心里的声音。在他们燃族人眼里万物都是有声音的,这个回答天真得让我有些想发笑,我故意问:“你听到了什么?”
“请不要丢下我,”他说,“和当初在栈桥的时候,你摔下去仰头看着我,发出的声音是一样的。”
“……”
无论是谁向你伸出的手,你都会抓住吗,我忍不住恶意地想,哪怕那其实是拖你下水的手?
玫瑰枯萎前,我用淡盐水冰封保存了起来,成了一朵永生玫瑰。虽然他强调还会继续带玫瑰给我,但我不想错过任何一朵。等我攒到第十三朵时,lio他们商量出了一个计划,他们决定到城里去大闹一场,然后故意被抓住送往集中营,一举将关押的同胞救出来。
只有在这种时候,他脸上的阴郁才会消融,露出一点儿真正的笑影来。
“每个燃族人都是天生的舞者和吟游诗人,”他那个短头发暴脾气的同伴搅拌着碗豆汤,畅想救出同胞后大家围着篝火跳舞的场景,“到时候boss可要带个好头啊。”
我恍然大悟,总算明白了那本诗集存在的意义是偷师。我瞥了一眼lio,他果然注意到了,恼羞成怒说吃饭的时候不要讲话。
这就非常可爱了。
离开前,lio给了我一个罐头,我为难地想角落里不是还有一麻袋嘛,豌豆番茄马铃薯什么口味的都有。我接过了,捧到手里发现居然是热的。
罐头里是他的火焰,温暖,炙热,永不熄灭。
他低声说如果火焰熄灭了就离开吧。
我想了想,用力甩着胳膊,将罐头扔到了山坡上。正准备帅气地宣告“我是不会离开的!”看见那团火委屈巴巴地滚了一路,最终“吧唧”摔到我脚边。
我和他面面相觑。
“好吧,”我若无其事地将火苗捞起来,掸掉灰尘塞进怀里,“早去早回。”
确定三个燃族人的身影消失在视线,我垂着眼,从贴身的衣物里掏出一枚通讯器,发了条[一切顺利],然后关机塞了回去,继续边钓鱼边看博尔赫斯了。
[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
[我给你我设法保全的我自己的核心——不营字造句,不和梦交易,不被时间、欢乐和逆境触动的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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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一个寒冷的夜晚做了个噩梦,梦中岩浆从开裂的地表涌上来了,吞吐着赤红色的浆泡。整个世界变得和乐高积木似的,手指一戳就倒了。画面一转,变成了冷冰冰的福赛特研究所。爱丽丝博士的桌上摆着一张妹妹的相框,她的手指用力捏着相框,最后手一松,露出了妥协而绝望的表情。
我感觉有个人的手落在我的肩膀上,回过头发现是福赛特,我们伟大的司政官。他慢慢地收紧力道,表情英俊爽朗:
“你要顾全大局,英格拉姆。”
好一个,顾全大局。
“醒醒,蒂尔达。”
我坐起来,发现身上盖着一件机车外套,用雪搓了搓脸,我总算清醒了一些,看清围坐在篝火旁的燃族人,他们大多表情麻木,身上缠着绷带,沉默地吃着速食晚餐。同时我看见对面角落坐着一个年轻男人,他穿着救火队的橘红色制服,手绑在身后,垂着头像是被打晕了。
“他是谁?”
“一个多管闲事的家伙。”lio微妙地低声说。
对比去之前他们说救出同胞后要一起载歌载舞,我觉得这个场景比我想象得惨烈得多。
很快蓝发的年轻人吃痛地醒过来,他看到我,眼睛瞪大了一圈,脱口而出“副司政官”。好在那时lio在看护一个受伤的同族女孩被分散了注意力,我眼疾手快地抄起一坨雪塞进他嘴里。
加罗:“……”
“别乱说话,好吗?”我眯起眼。
他哽着脖子将雪水咽下去,冻得直吐舌头,小声道:“您也是被lio抓到这里来的吗?”
“当然不是,”我说,“我是跟他私奔的。”
“?????”
“有烟吗?”我捅了捅他的肋骨,起初他说像他这样作风优良,私生活检点的男子汉怎么可能有这种东西。可我还是从他的兜里翻出半包卡斯特,他讪讪道可能是女性同僚的。
我把烟夹在手指上,也不点燃,嗅淡淡的烟草香气。那个嘉玛的女孩最终还是伤得太重,撑不住了,哪怕lio让她再坚持一下,来接大家的车马上就到。哪怕加罗自告奋勇他懂急救,可以帮忙。
“不需要你的帮助。”
lio这样冷冷地说。捧起嘉玛灰败的脸,在她的唇上温柔地烙下一个吻。像心脏起搏一样,以二人为中心浮现出三角形的燃族人图腾,围在周围的族人也露出了祈望的神情。嘉玛睁开了眼睛,像是露出了一个笑容。她是个很年轻的女孩,有着翠绿生动的眼眸,可惜现在是两潭死水。
她的眼皮颤抖了几下,最终永远地阖上了。
Lio用力闭了闭眼,面容充满了不甘与悲哀,这反而增添了一份奇异的美丽。他是真的给我一种,到达了情绪承受的临界点的感觉,就算下一秒情绪崩溃到大哭也不奇怪。可他没有,他总是冷静得过分,也温柔得过分。Lio念悼词的时候,那个刚刚还在呼吸的女孩开始从指尖风化,骨架崩塌,肌肉瓦解,仿佛转瞬间几十年的光阴过去了,最终整个人化为灰烬。
尘归尘,土归土。
“副司政官。”加罗低声说。
我朝他看过他,透过他身后剔透反光的冰墙,我才发现不知从何时起,我咬着烟的腮帮微微发颤,整个人已经泪流满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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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o对加罗说,你就留在这里吧。
装载着同胞的车已经开走了,他疲倦地问我,还要跟着我们吗?哪怕坐牢也好,总会有放出来的一天,跟着他只会更危险。
我思索了一下:“你要丢下我吗?”
他不说话了,我掰开他的掌心,里面是一个个流血泛紫的细小伤痕,月牙型,全都是用指甲掐出来的。
“你看,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其实不是失足坠楼,是我半推半就故意掉下去的。”
他低声说他早就知道了。
“告诉你一个秘密吧,”我眨着眼,“这个世界真的要毁灭掉了。可是啊,我不想登上那艘诺亚方舟,我没有在抛弃所有人后还能活下去的勇气。我也不想做计算题——谁有资格活下去,应不应该为了多数人杀死少数人,这些决策对一个[人]来说都太残忍了,不是吗?”
Lio听着我的话,或许他依然以为我在胡言乱语,但他还是问道:“你找到答案了吗?”
“或许吧,”我感觉前所未有的清醒和癫狂,“人都是有私心的,我想和我喜欢的人一起活下去。”
于是他哑着嗓子说好。从他的掌心升腾起火焰,将伤疤抹平,我突然想起了那根宝贵的香烟。
“劳驾借个火。”我咬着烟,弯腰捧住他的掌心。
稍后我们在一座火山附近落脚,这里是燃族人最后的聚居地,总算有了一点生活的安稳气息。在没人的角落,我掏出了贴身的通讯器,电量还剩最后的5%。司政官说电量耗尽时通讯器会把最后的定位发给他,我拨通了爱丽丝博士的私人电话:
“我需要你帮一个忙。”
我说。
打完那个电话,我将通讯器背后的电池取出来,随手掰成了两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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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o·Fotia的前半生只做了一件事,就是愤怒。
直到有天他闯进了一个女人的生活,像猫一样打翻了她的花瓶,吃了她给的食物,连累她也过上了颠沛流离的生活,他在某天醒来时发现自己空荡荡的心里除了愤怒,还多了其他许多的东西。
这是一件好事吗,他不清楚,他还太年轻。
或许他的玫瑰会一直送下去,他这样想,直到蒂尔达·英格拉姆的枪口对准了他的额头,他的族人被镇压,俘虏,冻成冰块塞进集装箱。枪响后,他的火焰连同四肢被冻住,他在那一刻目眦欲裂。
“为什么?!”
“你看呐,普罗米修斯,”她平静地说,“诺亚方舟…是需要能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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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关系吗,副司政官,”一嘴鲨齿的伏尔甘幸灾乐祸地问我,“被lio·fotia逃走了。”
“没关系,”回去的路上,我揉着太阳穴,“他的族人还在我手里,他一定会回来的。”
我回到研究所,得到了福赛特一个热情的拥抱,夸我做得好。近身的时候,我闻到肥皂的清爽气息下一股死人的尸臭味。我说我想见爱丽丝博士,做起飞前最后的调试。
“没有问题,”他亲昵地把手落在我肩膀上,“我们会在新的星球,重建人类文明的。”
通往指挥室的一路是工厂,透过透明的电梯箱能看到流水线上燃族人被一个个分配,打包装箱的样子,让我有点想吐。我见到了爱丽丝博士,她冷淡地告诉我,能源公式被她修改了,现在船上的燃族人,够往返地球与外星殖民地一倍都不止。
“可我还是不能理解,为什么安排这么多燃族人偷渡上船。”
“爱丽丝,”我说,“如果这艘船是以燃族人的命为代价才能起飞的,又有什么理由不给这个民族兑现船票呢?”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我想睡两个小时,”我疲惫道,“记得在世界毁灭前叫醒我。”
醒来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在做梦。Lio果然冲到城里大闹了一场,威胁我们释放所有的燃族人。加罗也插手了。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居然联合对抗起了福赛特,而福赛特居然也是燃族人,这让我大吃了一惊,他把加罗从方舟上掀翻下去,拽着失去反抗能力的lio来到能源室。
“你就一个人承受所有同伴的哀嚎吧。”
福赛特狂笑。
“这不对。”我突然说。
“司政官是绝对的功利主义,觉得为了多数人的利益可以牺牲少数人吧,”我笑着对他开枪,里面是当初打伤lio的冻结弹,“既然你觉得自己是最强的燃族人,那么由你来做能源才是最高效的方案,不是吗。”
我贴近他:“既然自诩救世主,那么为了人类的未来牺牲,不过分吧?”
我把丧失理智和风度的福赛特推进能源仓,转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倒在地上的lio。
“这是怎么回事,”他咬牙切齿地说,“一个新的阴谋吗,或许我该叫你英格拉姆,还是副司政官?”
我心虚地抹了抹鼻子。
“你看,这艘船上的资源都是分配好的,只能提供一万人的补给,”我俯下身,“你的那些燃族人同胞会牺牲一部分,这是没办法的事,但绝大多数都可以靠休眠舱活下来。”
“至于你,我的普罗米修斯,”我坏心眼地趁他受伤虚弱无法反抗,捏着他的下巴在唇上落下一个吻,“我把我的船票让给你。”
“你要活下去。”
Lio瞳孔紧缩。
“蒂尔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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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吩咐指挥室五分钟后启航。下了船走在大街上,治安已经完全崩溃了,有人对着缓缓升起的黑色方舟下跪恸哭,有人在械斗,我则打碎了一家花店的橱窗,洗劫了里面全部的黄玫瑰,看着远处的方舟和怀里的鲜花开始哭。
但过了一会儿,我居然看见方舟落下来了,这怎么办,难不成全人类同归于尽?虽然人类灭亡是件好事,但我并不愿意我的普罗米修斯去死。他还年轻,应当去爱,去生活。紧接着附近的火山爆发,人群推攘间我的头部受到撞击,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来的时候,远方的天色微微泛白。
天亮了。
“蒂尔达。”
Lio扶着我轻声说。
“…怎么回事,怎么你也死了?”
一番鸡飞狗跳的解释后,我终于弄明白原来是他和加罗拯救了世界,这样一来不需要移民,大家也都可以活下来。加罗自豪地补充,中间lio确实差点要死了,是他给他做了人工呼吸。
晴天霹雳。
我只好哭着说加罗·提莫斯你被开除了,他大惊失色,说怎么恩将仇报呢,lio无奈地看着我丑陋嫉妒的嘴脸,弯下腰在我的额头落下一个吻。
“只有和你一起活下去,才是有意义的。”他在我耳边说。
这确实,要比任何一句告白,来得有说服力。
于是加罗·提莫斯保住了他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