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安》烧了一半的火柴

2、第 2 章

　　梁夜安跟着许子衿上电梯的时候，心虚的连步子都是软绵绵的，低头沉思的模样，实际上脑子里就是放空状态。
　　许子衿时不时地噙着笑斜她一眼。
　　一路上，梁夜安语无伦次地解释，就差指天笃地地发誓自己绝不是不务正业，但是越说许子衿笑意越深，也不知道她是信了还是没信，急的梁夜安最后连“我是怕子衿姐你又跟以前一样突然走了”的话都说出来了。
　　许子衿敛了笑，微微怔了下，转而抬手抚上她的肩，轻柔地说道：“我明白。”才把梁夜安那颗忐忑的心给安抚下来。
　　“许总好”，经理乔娜看到许子衿和梁夜安两个人一起进来后，略感意外道：“夜安？你不是请假了么？”
　　有一个知情者在场的情况下要对另外一个人撒谎是要顶着莫大压力的。梁夜安硬着头皮扯着僵硬的笑回道：“不巧，刮擦的是总监的车。”
　　乔娜张了张嘴，愣是只发出一个“啊”字，可真是为难了平时应对得体的乔经理了。
　　许子衿抿了抿嘴，稍作严肃地把嘴角往下压了压，说道：“没什么，也是意外，让大伙久等了不好意思，咱们这就开会吧。”
　　几个人准备进会议室的时候，梁夜安一拍脑门：“哎呀，我电脑忘在车里了。那个……你们先。”说完一溜烟地又跑了下去。
　　“夜安平时挺沉稳的，今天怎么毛毛躁躁的”，乔娜笑着摇摇头，解释道：“许总您别介意。她平时不这样。估计是撞了您的车，吓着了。”
　　梁夜安是乔娜一手带出来的，两年就爬上了公司的管理层，固然有她自己努力的成分，但是也要有乔娜这么一个伯乐提拔才行。乔娜当然不希望自己带出来的人给新来的总监留下不好的印象。
　　不过，都撞了人家的车了，印象也不见得能好到哪里去……
　　许子衿没有对今天的会议多做说明，只是在电话里，给乔娜透露了下，想简单了解下各个部门的业务，然后熟悉下彼此。这次参加会议的除了乔娜的运营部门，还有销售部门。
　　梁夜安抱着笔记本匆匆进来的时候，会议已经开始了。不小的会议室里，坐了十几个人，运营部连同乔娜自己，总共5个人，剩下的都是销售部的。销售部平时人员流动性大，就算是主管，可能也是这个月升，下个月走的，所以梁夜安只认得销售那边的三四个面孔。她抱着笔记本进来，缩着脑袋减少自己突兀的存在感，找了个靠门的位置坐了下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照顾梁夜安的迟到，会议先从销售部开始。
　　销售的业务比较简单，没什么数据，也就没那么多总结，大部分都简单说了下开年后立马能跟单的客户数和几个重点大客户的情况，以及今年大概的目标方向。
　　轮到乔娜这边的时候，因为有很多是数据，稍微复杂了点。她开了投影仪，把笔记本电脑上做好的PPT展开，对去年整个运营部的客户数据做了一个汇总，然后剖析了下今年的业务增长点，最后对今年运营部的一个发展方向做了简单的概括。整场发言大概也就十五分钟左右。
　　乔娜是职场老手，她知道今天参会的人数，十几个人如果每个人都讲半个小时，晚饭都不用吃了。而且新官上任三把火，更多的时间肯定是留给这位空降的总监来烧火的。
　　乔娜讲完后，剩下的运营部的主管默认从年龄大的开始，大家只是拿了本子，简单说了自己小组的客户情况。
　　最后轮到梁夜安。
　　梁夜安在进来的时候就意识到她犯了一个2，开会的所有人，除了乔娜，只有她一个人是带笔记本电脑的。也就是说，其他人都是只准备了简单的发言。
　　她也不傻，轮到她的时候，她也就没开电脑，反正数据都记在了脑子里，只要大概说下就行了，和其他主管保持一致。
　　乔娜意味深长得看了一眼她手里的笔记本电脑，笑了笑也没说什么。
　　有的员工，勤奋地做事情；有的员工，勤奋地做关系。而梁夜安，两者兼备。她既不是那种只知道埋头苦干一上台面就紧张的职场小白，也不是那种平时投机取巧，开会PPT却做得滴水不漏的职场老油条。乔娜欣赏的就是梁夜安的“上道”和“实诚”。
　　“我这边活跃稳定的客户数是23家，去年所有客户的营业额是……”
　　“安安，你风风火火下去拿笔记本，结果发言的时候不用它，岂不是太对不起你跑这一趟了。”许子衿笑意盈盈地温声打断了梁夜安。
　　梁夜安被许子衿这轻飘飘的一句“安安”给震的有点分不清东南西北，尤其是开会这么严肃的场合。忍不住抬头看向许子衿，见她一双桃花眼水波流转地看着自己，顿时有一点不知道今夕是何夕了。
　　顶着莫大的压力，打开笔记本电脑……
　　梁夜安到底还是带了点自觉性，虽然她PPT做了十几页，但是讲完也只是用了十三分钟，要不是中途许子衿打断自己提了些问题，她完全可以控制在比乔娜更短的时间内说完。
　　许子衿听完了所有人的汇报后，并没有表示出要点评的意思，也没有倾向于说表扬哪个的汇报做得好与不好，只是就自己的一些情况作了简单的介绍。
　　“各位都知道，我是总公司派来的执行总监，说白了也与在座的一样，都是替公司打工的。今天让各位加班来公司，已经是很不好意思了，这边我长话短说，与各位分享两个消息。”
　　许子衿没有带本子也没有带笔记本电脑，只是双手放在胸前的桌上，修长白皙的五指微微交叉，闲闲的慵懒样，但是在场参会的没有一个人敢放松。
　　“一个是，今年公司的营业额总目标，并不是比往年提升多少，而是翻一番。”
　　很多人眉头都是不自觉地一皱。
　　许子衿稍微停顿了下，不经意地一一扫了眼大家的表情，继续说道：“另一个是，明年公司就会准备上市，各个子公司都已经进入审计流程。如果今年我们分公司的业绩目标达成，届时公司上市，在座的每个人都会有相应的分红和股权奖励。具体的奖励政策届时会有邮件下发各位。”
　　皱着的眉头又松了。
　　一场会议下来，许子衿说得话比在场任何一个人都要短都要少，但是每一句话都砸在了在座的人心里。真是……打一巴掌又给颗糖啊。
　　梁夜安今天的心就感觉是放风筝，一会儿飞远了，任何景物都变小了，只看得到许子衿，一会儿又被拉回来了，发现自己还是在公司里，感觉接下来的一年都要累成骡子。
　　会议结束后，许子衿单独留下了乔娜和销售部的两个经理。
　　其他人回到工位后，销售部的管自己收拾了东西就离开公司了。运营部的几个主管，边收拾东西边闲聊。
　　“夜安，下次你写PPT，好歹跟我们几个通个气啊，不然显得我们很敷衍啊。”说话的是乔娜手底下最胖也是最老的一个男主管，王孝诚。
　　秦姐也点头：“老了老了，做不到年轻人那么拼了。”秦姐有两个小孩，已经都上小学了，收拾完就先走一步了。
　　“想什么呢？”韩村发现了粱夜安的走神，用胳膊肘碰了碰她。
　　“夜安，太拼了也不是一件好事”，王孝成压低声音说道，“咱们头上这位，对于太拼的，她反而会忌惮的，你当心马屁拍到马腿上哦”。
　　韩村在一旁凉凉地插了一句：“王老板是经验丰富啊，看来马屁没少拍才由此感悟。”
　　王孝诚无所谓地笑笑，一副大肚的模样。
　　闲聊的功夫，会议室里的人已经走了出来。
　　“哟，怎么还在啊？“乔娜抱着笔记本电脑，回头冲许子衿笑着说道：”许总，那剩下的我这边整理好相关数据，找个时间再具体聊下。“
　　许子衿点点头，倚在门边，微微笑道：“今天还是正月里呢，就把大家提前叫来，已经不好意思了，赶紧回去吃饭吧。 ”
　　几个人也没带什么东西，除了粱夜安带了电脑，其他几个人直接跟两位领导打了招呼就走了。粱夜安把笔记本装进电脑包里，动作好像0.5倍速播放的电影，直到最后一个乔娜也走了，她才抬头望向总监办公室。
　　要说许子衿对自己有多重要吗？倒也不是，只不过是学生时代邻家小姐姐的角色。
　　没有什么惊心动魄，可就是这么念念不忘。
　　那个时候的感情，很纯粹。无非就是上学一起出门，放学一起约坐同一班公交，一起做不一样的作业。甚至还会留宿在对方家里。很多时候，是梁夜安问，许子衿说。
　　大了四岁的许子衿，对于梁夜安来说，就仿佛是潘多拉魔盒，那里面有太多神奇的新鲜的事物。
　　就好比，在梁夜安身边的同学还在看《奥特曼》、《美少女战士》的时候，许子衿带着梁夜安，在拉上窗帘，在昏暗的房间里，给她放光碟《千与千寻》。
　　那时候的电脑，屏幕不大，而且就跟电视机一样很重，无法搬动。
　　两个人就搬两张椅子，挨在一起，边吃薯片边看那个匪夷所思的神灵世界。
　　还没等这单纯的感情发酵演变成什么的时候，许子衿就突然离开了。
　　可是，就是这种单纯的感情，在不断升温的时候，突然戛然而止。就在梁夜安的脑海里，留下了抹不去的记忆。
　　这么多年过去了，淡忘了以前说的话，淡忘了以前相处的情景，淡忘了那一个个晚上的促膝长谈，可是那个人的样子，却始终清晰地印刻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有些人，不是经常想起，却无法彻底忘记。
　　今天，她真的再次见到了许子衿，又惊又喜，却也近情近怯。
　　如果当年懵懂的她，不明白她对许子衿是什么感情的话，那这几年的分离时间，已经把她对许子衿的感情沉淀的非常明确。
　　就像一汪被搅得浑浊的湖水，经年累月，终究是会把杂质沉淀在湖底，再深的水，也能一眼望到底下的沙石。
　　等许子衿从总监办公室出来，公司里已经就剩下她们俩了。梁夜安想着许子衿的车还在事故处理点那，就先开车带许子衿去取了车，等把车给4S店，办理好手续，已经是华灯初上了。
　　梁夜安带许子衿去了附近的一个商场。因为还是年关，开门营业的店不算多，但是人却不少。两个人也没得选，就拣了一家看起来还不错的西餐店，可能是人均消费高了，所以没有满座。
　　等餐的时候，梁夜安看着对面笑意盈盈，同样看着自己的许子衿，才有一种真实的感觉。好多话憋在心里，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好低着头，看着杯子里的柠檬水。
　　“我回H市前就在想，回到这个城市，如果你还在这边的话，相遇的概率还是蛮大的。没想到，真的又见面了。”许子衿先开了口，缓缓的，悠悠的。
　　梁夜安抬头深深地看了眼许子衿，到底还是没忍住。
　　“那年，你突然走了……我都没来得及跟你说什么。”说完又低下了头。
　　其实梁夜安大概是知道点的，许子衿的爸爸那会是整个村里最有钱的，但是也就因为太有钱了，惹上了一些不好的习惯。去了澳门两三次，就欠了好多钱。她和许子衿相处的后期，偶尔去许子衿家里，会看到有几个陌生的男人，然后许子衿的妈妈会急匆匆地走出来让她们去别的地方玩。渐渐地，许子衿不会再邀请梁夜安去她家，两个人更多的是去梁夜安家里学习和玩耍。后来许子衿她们一夜之间搬走后，她从父母那里大概知道了事情的始末，主要还是躲讨债的人。
　　据说，都闹到了镇长那边。
　　许子衿眼眸垂了垂，眼里流过一些深邃的东西，低声道：“你也知道，我爸爸以前欠了债，后来，不断有人上门来讨债，我爸妈……也离婚了。我妈带着我躲到了外婆家。后来那些人找了过来，我妈就直接带我躲到了北京一个亲戚那边。那会我爸一个人消失了，我妈虽然跟他离婚了，但是那些讨债的人还是打电话过来，去了北京后，我和我妈直接换了号码，平时连电话都不敢接，门也不敢出，躲了好长一段时间这事才平息下来。”
　　顿了顿，继续说道：“后来差不多过了半年左右，我有尝试联系你，不过你家的电话已经是空号了。”
　　许子衿的说话声，还是那么低缓，这些陈年旧事在她那儿，好像真的变成了过往的一阵风，轻飘飘的。但是梁夜安听的很心疼，果然是发生了大事，才走的这么决绝和匆忙。心里的怨早就被另外一种情绪代替。
　　听到许子衿说联系过自己，最后那点意难平，也就不见了。
　　原来那些想问的话，不知道怎么开口的话，不过只有一个意思：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成你重要的人。
　　现在，没必要问了。
　　“你走了没多久后，刚好我家也搬家了。家里的座机有一段时间是没装的，不过我往你之前的手机发过短信。”
　　“那个号码，一直不敢用，也不敢开机。后来就停机了。”
　　说到这里，两个人沉默了会。
　　梁夜安明白，当时许子衿也还小，碰到这么大的事情，家里的天都塌了，她怎么还有精力顾及其他呢。
　　梁夜安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
　　这辈子，能再遇到许子衿，这比什么都重要。
　　“子衿姐，那你……”梁夜安想问她后来的情况，也想知道她得近况，但是又觉得可能会惹对方想起不好的事情。
　　许子衿看她踌躇犹豫的样子，释然道：“我爸后来就一直没联系上过，我跟我妈一直就在北京，后来毕业了，也直接在北京那边工作，年前才被派来这边的分公司。”
　　许子衿告诉梁夜安，她大四实习的时候，就认识了这家公司的老板——程明。两个人还合伙做过一些生意，后来联系了几个业内比较熟的人，大家开了现在的公司。后来为了扩展业务，在几个地方都成立了分公司，可是除了北京，其他地方的分公司，业绩都不是特别好。H市是公司几个领导接下来重点布局的城市，总公司那边很重视。
　　一顿饭，除了一开始的气氛比较凝重，后来都很轻松。这几年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冷场肯定是不会的，别说一顿饭，说一个晚上都可以。
　　吃完饭，梁夜安送许子衿。
　　按照导航，车子停在许子衿小区门口外面。
　　“要不要上我那坐坐？”许子衿解开安全带，没有立马下车。
　　梁夜安摇了摇头：“以后有机会的，今天太晚了，你也累了，早点休息吧。”
　　“嗯”，许子衿点点头，看了她一眼，不放心地又提到了她胸口被撞的事，“要不你明天还是请个假去拍个片看下，我看你那会疼的那么厉害，别伤到里面了。”
　　梁夜安笑了笑，没接她的话，只是轻轻叫了一声：“子衿姐。”
　　许子衿：“嗯？”
　　“我能不能抱抱你？”梁夜安攒了一天的勇气，这会儿终于毫无障碍的说了出来。
　　许子衿只是微微愣了一下，便笑着倾身上前，隔着两个位置中间的档位抱住了梁夜安。
　　“还是跟以前一样傻。”许子衿下巴搁在梁夜安的肩头，说话的时候，肩膀传来微微的振动。
　　梁夜安心里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仅仅一个拥抱，就安慰了梁夜安。
　　许子衿上楼后，梁夜安并没有立马开车回去。她看到许子衿进了小区后，直到身影消失在视线里，她才下车，锁了车门，朝小区走去。
　　不过小区有闸门，梁夜安对保安说：“您好，能麻烦开下闸门吗？”
　　保安抬头看向她，犹豫了下，还是拦住了她：“您不是业主吧？来登记下吧，或者让里面的业主打个电话给我们。”
　　可能还是过年期间，梁夜安没想到这边的安保措施这么严格。
　　夜幕沉沉的晚上，梁夜安站在小区门口不远处，没一会，冬夜里的风就把她在车里带上的暖气吹得一干二净。
　　她搓了搓双手，放进了外套口袋里。借着如水的月光和零星的路灯，望着小区里面一栋栋的高楼，心想：真希望这风，能把自己脑子里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也吹得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