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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生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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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来说二甲以后就很少可以在京为官了,多数是要放到各个州县去做官,一步一步慢慢来的。
这多半是赵灵运做的,兴许也有赵家的功劳。
虽是个七品计史,但在上京做官和州县做官到底是不一样的。
成了计史,有了官身,再住在赵府就不合适了,只是他身无分文,只得独自尴尬。
计史的差事不算轻松,尤其现在燕新还在打仗,粮草兵马没有一样不经户部。
七品官的俸禄在这寸金寸土的上京可谓不值一提,京官多数都家境殷实,但这四十五两却被纪敏视若珍宝。
再如何宝贝,他也是在赵府白吃白喝,思来想去还是将这四十五两一并给了出去。
赵府位于上京繁华地段,四十五两才得一间小室,可见上京贵极。
七月十二是纪敏的生辰,过了今天,他就二十一岁了,恍然离开幽山已经三年了。
杀母之仇依然刺在他心间,燕新休战势在必行,这几日户部经手的事物都是关于燕军回朝的。
不知仇人的模样,他心中的恨仿佛是个笑话。
小室安静,他躲在被子里,在记忆的缝隙里寻找母亲的温暖,十八年的黑暗,他连自己的母亲如何都不知晓,只能在为数不多的时间里细细回味母亲的轻喃低语。
小室开了条缝,赵灵运走了进来,他冷静了许久,还是忍不住来了。
一月前的荒唐常常入梦,但骤转急下的结局总是让人心悸。
纪敏看见了赵灵运,两人都很默契的没有提那件事。
“今日是瑜恒的生辰,也是你为官的第一年,我想送你一个礼物。”赵灵运笑着从身后拿出一个卷轴。
这个礼物他准备了很久,每一笔都精心的描绘,用了太久的时间,以至于三年才完工。
纪敏狐疑的接过卷轴望着赵灵运,看着赵灵运眼里的释然鼓励,缓缓将卷轴展开。
是一幅画,一幅人物画,清秀的女人含笑看着纪敏。
这是……
纪敏的眼睛一热,一滴泪落了下来,他虽从没有见过母亲,但这份画中都透出的熟悉,让他近乎崩溃。
他有许多的遗憾,其中最遗憾的就是从未真正见过母亲,家中没有一幅母亲的画像。
新国果然有和番之意,燕新各派使者在台岭签订了殷合之盟,新帝派来的使者就表示愿以新帝之女瑰婉公主前往燕和亲,以示两国邦交,同盟共契。
“将军……”石元有些担心的看着李寻,李寻如今已经是卫将军,只屈居于石之荀下。
这场战争打了许久,多少人死在这片疆场,可这样浩大的一仗却虎头蛇尾的结束了。
李寻曾以为拿下杨城会是大新昌盛的开始,可没想到最终他们还是止步于台岭。
是啊,用一个公主就可以平息源源不断的军费,新帝自然会同意。
昨日签订殷合之盟李寻就没有去,他大受打击,喝的酩酊大醉,此契一签他此生都没有机会打回台岭了。
“我没事,你下去吧。”李寻挥了挥手,他们正在回茂昌的路上,新帝将护送瑰婉入燕的任务交给了自己。
他必须快马加鞭返回茂昌。
瑰婉公主入燕和亲的消息也在皇子中掀起了波澜,如今皇后无子,又还没有立储君,若是娶了瑰婉公主,那便是再无缘帝位了。
上次赵灵运送了卷轴后,纪敏与他就又恢复了原来亦师亦友的关系,恍惚那夜只是一场梦。
最近赵灵运也是忙得脚不沾地,祁山赵氏的太公八十大寿,他作为长房长子自然早早就回去了。
偌大的上京纪敏再没有一个认识的人,闲暇时间都到书楼看书,他结识了二三好友,还有些笔友。
户部最近也忙,为了和亲一事乱成一团,各州县也送上了奇珍异宝,纪敏是户部唯三的计史,就被叫去登记贡品。
燕十二州,苏,淮最富,上供的奇珍异宝最是有趣,其中有用一整块羊脂白玉做的玉兰,通体白润,纤细的枝干不知废了多少功夫。
纪敏瞧了一眼,是苏州叶氏,最后端端正正的写着名字——叶博澄。
苏州叶氏似是一户商人,但点点光辉哪里是那些世代的皇商可以比拟的,只能在贡品的巧妙上做手脚。
不过这白玉兰也确实精细,纪敏便将其写在了第一个。
一晃半个月过去了,新国和亲的队伍也到了上京,为表示重视,从一大早最靠近皇宫的几条街就被禁军严密把守,确保公主的安全。
纪敏官职卑微没资格参加宴会,索性窝在家里看书,他已经为官一年了,俸禄虽少但还是在上京边上买了一个小宅子。
也幸好他只有七品上不了朝会,不然三更不到就得起来了。
叶家不知从何处打听到是他将贡品名次放在了第一位,悄悄的送来了一盒子,这是他们的敬意。
纪敏推辞不下,东西还是进了纪宅。
说起来他与苏州也是有缘,最近他常常与一苏州学子通书信,他们有缘,聊得颇为畅快,不禁以知己相称。
暮色降临,纪敏正在练字,却听见有人敲门,打开一看果然是赵灵运。
他穿了一身朱色的华袍,头冠嵌的珍珠在烛火下也耀眼得很。
“宫中有宴会,我想着这样盛大的场面,不看看可惜了。”他笑着说。
纪敏参加不了宴会,但赵灵运可以,若扮成赵灵运的随从便可入宫赴宴。
他虽对宫宴没什么兴趣,但若可以窥得天颜也是一种荣幸,当官一载,也算明白了燕帝仁德当时那二十杖确实是便宜他了。
皇宫灯火通明,为显示大燕风范,今日的侍卫也抖擞了精神,剑一样的立着。
纪敏垂着头跟在赵灵运后面,神不知鬼不觉的进了宫宴,未免他这一身玉肤太瞩目,他的脸上手上都擦了厚厚的脂粉。
“李将军。”瑰婉公主看着外面热闹唤道。
“卑职在。”片刻一高大的身影出现,皇宫中李寻卸了盔甲,身着新国华袍。
瑰婉公主把玩这耳边的流苏又不说话了,生为公主,她一早就知道自己的命运,母妃卑微,连这瑰婉的封号都是和亲前父皇才封的。
新国到燕国上京何其远,她孤苦无依,只有李寻陪伴左右,李寻虽恪尽职守,毫无逾越,但她还是暗生情愫。
这份感情注定没有结果,她唤来李寻只是为看最后一眼。
瑰婉想要摸一摸李寻的脸颊,却被李寻躲开,她神色一黯,放下了手。
转过身冷声道:“你下去吧。”
“母亲,母亲……”他喃喃着,忍不住用手去描绘画中人的面庞,她正含笑看着自己,眼里的慈爱就像纪敏无数次想象的一样。
他考取了功名,村里的人再不敢说他是怪物了,小时他被石头打破了额头,委屈的伏在纪母的膝头,他太小了,根本不知道为什么其他人会骂他怪物,向他丢石头。
他还不明白,人本身就是党同伐异的,没了父亲还一身白的纪敏与这个村子格格不入。
母亲会抱住他,告诉他敏儿很好看,敏儿不痛。
可惜这样稀松平常的话他也再听不到了。
思及伤心处,纪敏小声的啜泣慢慢变得大声,原本埋在心里的悲痛让他几乎站不住,斯人已逝,亲人不待,偌大的天地间只有纪敏独自一人。
纪敏抱着那幅画放声大哭,心里的母亲有了模样更加灵动,美丽的梦中温馨安逸,更显得现实的冰冷残酷。
赵灵运抱住纪敏,轻轻拍着他的背,他们的身体亲密无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