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漂亮的反派没资格洗白》墨绿络子

4、目明

　　一夜无梦，又是一个晴天。

　　纪敏知道自己不日便可恢复了，也没什么兴趣看上京美景，安心待在赵府静心养气。

　　赵灵运来了上京就免不了交际，常常是早上就被拉去吟诗晚上才带着也许酒气回来，他有次喝了酒到了纪敏的小院，纪敏才知道这件事。

　　他看不见赵灵运微醺的脸，只听着赵灵运颠三倒四的说着等他好了他会教他认字，教他作画。

　　赵公子第一次见这样的人，像开在角落的白梅，或许会被雪迷了眼，但白梅幽香，轻嗅便知。

　　赵灵运痴迷的望着纪敏的模样，是在看一块要自己雕刻的白玉，他出生赵家一食一行都被安排好了，就连他的前途也无可避免，但纪敏是他自己找到的，不经赵家的手，他给予他帮助与重生。

　　他们相遇时都还年轻，若是后来，无论如何都是相顾无言，两看生厌。

　　三日过去，一大早就有人带着纪敏去了药房，纪敏握紧了衣袖，抬手推开了木门，外面风和日丽，阳光明媚。

　　李寻立了功，新帝大喜着封为卫将军，回了茂昌，听着新帝开怀的笑声，李寻的头谦卑的垂下。

　　攻下了杨城再近一步就是台岭，新国起初还是燕的藩属国，台岭就是新迫不得已进贡给燕的，但新已立国，便一定要把耻辱抹去，拿回他们的疆土。

　　新帝许久没有这么开心了，自他懂事开始，便看着先帝为台岭烦忧，他即位时，先帝也是拉住他的手要他拿回台岭，如今父辈都没有拿回的杨城回来了，那台岭……

　　他唤来舞女助兴，觥筹交错间，腰肢纤细的舞女跳起了舞，肤如凝脂，李寻不可遏制的想到了纪敏，月光下那只白鹿。

　　太监将一件件珍品送进了李府，李府的下人脸上也洋溢着笑容，主子得宠他们也有脸面。

　　夜深人静，李寻喝了些酒，看着手中瓷白的杯子，暗自出神，欲望像野草一样疯长，李寻的兴趣始于皮相始于色欲，泥潭一样把他拉了下去。

　　还是那样一个夜晚，血腥气混合着暧昧，他这次抓住了那支玫刺花，几乎覆盖住了花朵全部。

　　欲望，他的眼睛载满了欲望，漂亮的花瓣绽放，带上绯色。

　　外面是肃杀的刀剑声，而屋里却是皮肉的交缠，黑与白，刚与柔，强与弱，银白的月光下李寻像大蛇一样紧紧的缠住纪敏，可怜的猎物拼命挣扎也没有办法逃脱。

　　纪敏的嘴巴被咬破了，李寻吻过那道伤口，细细的亲吻脖颈，很快白玉有了微瑕，雪里开出了红梅。

　　难抑的声音从纪敏嘴里溢出。

　　玫刺花绽放，仿佛不堪承受的折了枝。

　　三日一晃而过，赵灵运一大早就命人收拾好了一间药房，收集齐全的药材按照顺序放进药罐。

　　听赵灵运说他虽幼时就中了毒，但后来就没有接触过这种毒药，所以只要用药半个月就可能痊愈。

　　褪去外袍，整个身体浸入药液里，他的身体微微发热，脸上浮起一抹红晕。

　　随着药气的发散纪敏只觉得越来越热，越来越热，身体就像放在烈火上炙烤，无法抑制的热气在体内涌动。

　　细密的疼痛从脚部开始慢慢向上，无形的荆棘束缚住他，刺破他的皮肤，在他的身体里面肆意的缠绕，最终它们的目标决定是眼睛。

　　“呃!”他的眼睛好像要被刺破，汗水混着血泪滴进药池。

　　又热又痛，他只能紧紧贴住木桶，这是他唯一的依靠。

　　一天天过去，热意渐渐消退，最终只剩下痛，融进骨髓的痛苦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终于结束了一天的药浴，纪敏精疲力尽的瘫靠在木桶边，粉白色就像煮熟的虾子，赵灵运已经吩咐下人去准备重新沐浴的热水，现下药室只有他一人。

　　纪敏抹开汗津津的头发，打算跨出木桶，却看见了一片模糊的褐色。

　　登时水花四溅，他震惊的跌坐回木桶，好一会儿才用颤抖的手向上摸去。

　　他看见了!?

　　巨大的声响惊到了外面的下人，他们急急忙忙的走进来，却看见灵少爷带回来的客人，呆呆的坐在木桶里，他们唤他，那人也只是呆呆的看着自己的手。

　　平生第一次他竟然看见了自己，他的衣袍浸透了水，他却顾不得了，手脚并用的爬出了木桶。

　　屋里就有镜子，纪敏几乎看不清镜中的人，那是陌生的，从未见过的。

　　他的双手止不住的抖动，近乎发疯的，又小心翼翼的抚上自己的脸，而镜中那个人也抚上了脸，脸上还有没有干透的药液，现在有些湿润黏腻。

　　大抵还是刚刚恢复，他看东西还有些模糊，几乎贴在镜子上才可以看清自己的脸，白色的头发，白色的皮肤。

　　不可避免的他想到了那些被砸到的石头，那些刺人的话，原来一切的业罪都来源于这一身格格不入的皮囊。

　　心跳的很快，快的要飞出来，纪敏攥紧胸口的衣服，湿淋淋的头发狼狈贴在脸上。

　　纪敏近乎贪婪的看着周围的一切，即使是毫无一物的地面，他害怕这只是一场梦，梦醒了，他又会回到那个什么也没有的世界。

　　新生的小儿胆怯不安又惊奇的看着这个世界，这个整整关闭十八年的世界。

　　赵灵运为他覆上遮光的薄纱，幸好他能看见时是傍晚，烛火未亮，日头也不大，不然要难受很。

　　为了他的眼睛，小室的烛火很暗，赵灵运还为他覆了薄纱，这样既能勉强视物，又不会那样伤眼睛。

　　“公子大恩，我没齿难忘。”纪敏对赵灵运认真说道。

　　赵公子不仅救了他还治好了他的眼睛，如此恩情，他终身难报。

　　“人生为善，我们也是缘分。”赵灵运笑道。

　　灯下看人，纪敏才得看见赵灵运的模样，身上的青色华袍与他极其相配，上挑的眉眼又多了几分算计，但面如冠玉 ，是君子之相。

　　赵灵运贴心还叫下人在小室窗上挂了帘子，这样光照进来也不觉得刺眼了。

　　小室清净，他好好将养了一番，如今眼睛也大好，只是还是见不到强光。

　　不过有了眼睛，木头也变得灵动，少了弱气，多了几分狡黠。

　　如今纪敏已大好，之前的计划就可以开始了。

　　赵灵运寻了个好天气，邀纪敏游湖，纪敏听着下人的话，嘴角的笑顿了顿，他虽没读过什么书，但也知道有得有失。

　　赵灵运苦心救他一场，断不会真的是善心大发。如今说出来倒也安心，赵灵运大恩他必尽心报答。

　　到了湖畔，只见一朱衣公子，轻摇折扇，倒是潇洒。

　　“赵公子。”他走近拱手道。

　　小舟飘荡，片刻就到了湖心。

　　赵灵运不说话，拉上了帘子，一中年男子从帐里走出来。通身的贵气，美须豪眉，虽刻意泄了气势，也叫人不能小觑。

　　“纪敏，这是我二叔。”赵灵运笑着说。

　　纪敏赶紧站起来，他虽眼瞎过但心不瞎，这可是圣上的太傅啊，他一介草民怎么能得罪。

　　赵太傅拉住纪敏，和煦说了许多，纪敏只觉得天昏地转，浑浑噩噩，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

　　直到夕阳渐沉，小舟才靠岸。

　　他也不知自己如何回了小室，惊觉时他已经倒在床上了。

　　赵太傅要他去告御状，将新军屠村之事昭告天下，见他连嘴巴都没了颜色，又细细安慰他，当今圣上仁德，只会怜他屠村之祸，必不会怪罪于他。

　　他与赵灵运一个红脸一个白脸，纪敏被说的云里雾里，稀里糊涂的就答应了他们。

　　现想来，小舟在湖心，若他一直推辞怕是会落个尸沉湖心的下场。

　　他也是恨极虎军，赵公子也对他有恩，他就是因此没了性命，也应感谢这偷来数日的光明。

　　十八岁的纪敏这样想着，渐渐有了睡意。

　　“照我说的去吧。”赵灵运挥退人道，他还穿着那件朱色衣袍，可他却觉得不自在，等人离开，就急急把衣服解了。

　　他喜欢极了纪敏，这可是他第一次救人，他那么弱小，生死荣辱都在他的手中。

　　但当初要那药就是做了交换的，有了纪敏一颗棋，便有可能在军中多安排一个赵家的人，一边是自己的喜欢，一边是家族的利益，他犹豫再三，还是叫人给纪敏递了游湖的请。

　　如今圣上的确仁慈，但告御状无论成功与否五十大板少不了，他们是叫纪敏用生命去开一条军中的路。

　　他挣不开家族的桎梏，但文人清贵，他为纪敏买了一个秀才，或许可以躲过杖刑。

　　“纪敏，纪敏。”他不自知的喃喃道，“等你活着，我一定教你读书，教你作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