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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琴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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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谢远南烦躁地叹气,扔了手中腊梅,跑去挽苍时的胳膊,巴巴望着她,“大哥每天都去大理寺,殿下成日呆在府里,不闷啊?”
苍时无奈,点点她鼻尖,“是你说要来我府里看梅花,来了又嚷着没意思,我看是你自己闷坏了吧?”
谢远南是谢柱国最小的女儿,与长公主苍时年龄相仿,幼年便入宫做了苍时的伴读,与公主情分甚好。虽不是亲生姊妹,两人亦常如姐妹般相处。后来苍时下降谢述,又变成了谢远南的大嫂,亲上加亲,情谊自然更加浓厚。
她挽着苍时的胳膊:“殿下,我们去玩别的吧?”
苍时自然无不可,略想一想道,“那,弹琴?”两人的琴艺是同一个老师教的,从前也总是一同练琴。
谢远南不愿,“自己弹有什么意思,弹了多少年了……”她嘟囔几句,明显心绪不宁,忽然想起什么般,眼神一亮,对苍时道,“不如……不如我们、我们去听别人弹琴吧!”
“嗯?”
谢远南目光闪烁,吞吞吐吐一会,“我听说、听说清音坊有个琴师,很有名气……”她拉着苍时的手摇来摇去,求道,“表姊陪我去吧?我就想听听琴而已,一个人去肯定要被大哥训的,表姊帮帮我嘛?”
清音坊是皇城内最大的乐坊,丝竹歌舞,玩耍取乐,是羽都里富贵闲人最喜爱的去处。里面的乐人们明面上不做皮肉生意,但只要给的价钱够了,照样能把人赎出去,金屋藏娇。
“远南,你下个月就要成婚了,”苍时提醒她,微微蹙眉,不太赞同,“乐坊那种地方,这时候不该去。”
谢远南不想放弃,恳求道:“成婚后就更不好去了,我只有这一个月了,表姊……”
苍时一时觉得有些好笑,“你有没有想到我也是成了婚的,”她无奈道,“叫我去乐坊玩,你也不为你大哥想想……”
谢远南道:“那不一样,大哥那么喜欢表姊,他才舍不得说你呢,”说着又偷笑起来,“表姊也喜欢大哥,就算清音坊的乐师琴弹得再好,表姊也不会动心的。”
苍时愣了片刻,被谢远南挽住的手臂有些僵硬。
她和谢述是表兄妹,虽说算不上一同长大,但情分不浅,早有默契,这些年来又相依为命,即使成婚后没能夫妇和睦,做一对眷侣,在旁人眼里也许仍是举案齐眉。但是谢远南大概不知道,那封和离的奏表已经写好,转过正月便准备递至圣人面前。
苍时微微苦笑了一下,轻声道:“远南……不是所有的喜欢,都是夫妻间的喜欢。”谢述或许喜欢身为表妹的自己,但这些年来,她早已发现谢述不喜欢同她有夫妻亲密。
谢远南却似乎并不在意。她与未婚夫感情不深,世家间代代联姻,讲的是家族与利益,感情是放在最后的事。她闻言也不为所动,只调侃苍时,“大哥与表姊的感情还不够好,那羽都里只怕没有多少恩爱夫妻了,”又将话头转回去,拉着苍时恳求,“表姊就陪我去吧,大哥不放我一个人瞎跑,只有表姊能帮我了,就这一次,好不好?”
“今天有朝会,大哥一时回不来的,我们早去早回,好不好嘛表姊?”
见她说的可怜,苍时到底挨不住谢远南百般祈求,戴上幕篱随她一同去了乐坊。
马车驶至清音坊,谢远南指挥车夫从偏门走,竟将车一路驶入坊内。
苍时疑惑,“远南,你是不是常来?”
谢远南顾左右而言他,“表姊,你喜欢听琴还是听曲子,还是看跳舞?要不都点几个?”看着马车停下,一面抢先跳下去,殷勤地搀扶苍时,“表姊小心,慢点下来。”
苍时警觉起来,她感觉谢远南可能瞒了什么。她扶着远南的手下了车,便看见不远处有位异族服饰的俊美男子笑着朝她们走来,那人银发红眸,与青鸾人的模样迥然不同,倒似书中传说的海国域外之人。
银发男子走了几步便停下,与她们保持了恰到好处的距离,温柔一笑,嗓音更是柔如云絮,“县主可是有日子没来了,”短短一句话叫他说得缠绵似水,红眸一转,望向带着幕篱的苍时,“这位娘子却眼生。”
谢远南也不想声张,只道,“这是我姐姐,月坊主可要好好招待她。”
月坊主轻柔笑道:“县主这样说了,敢不从命。”他见苍时一直戴着幕篱,也不说什么,召来一小童耳语了几句后,亲自为她们领了条隐蔽的路进院内,更不曾问过苍时名姓。
院内另有千秋。处处奇花异草,曲水山石,移步换景。花木丛影间掩映着数座楼台亭榭,相隔甚远,层层幔帐掩去其中情形,只有飘渺的乐声不知从哪出传来。
月坊主似是不经意般淡淡道:“县主,顾琴师等您许久了。”
谢远南的眼睛亮了起来,目如晨星,“我这就去找他!他在老地方吧!”她提起裙子就熟稔地往一座小楼上跑,跑了几步又停下,不忘回头对苍时喊,“表姊随便玩!我请客!”
远南这样子哪里像“听说有位琴师”?分明与那人早就有来往了!苍时目瞪口呆站在原地。她突然明白过来,自己是被谢远南骗来做幌子了,好遮掩着与心上人会面。
身边传来轻轻的笑声,月坊主眼眸弯弯,“县主烂漫可爱,一片纯然肺腑。”
苍时不太想接话。她又好气又好笑,远南竟跟她玩这样的把戏,若她告诉大表哥……远南肯定要被狠狠训斥一顿,说不定还要跪祠堂。苍时想了想,还是把这一念头放弃了。算了,到时候不忍的还是她。远南定是摸准了她的脾性,知道苍时不忍心让情同姐妹的表妹受罚,才敢骗她过来。
罢了,就让远南恣意一场吧。
她默然站了会,叹了口气。心中有倾慕之人,这一份情愫怎样忍得住呢,怎样藏起一阵春风,怎样拘住一捧流水?岂不知即使深埋在心底,它仍要从眼角眉梢泄出气息。
月坊主见她不言不语,也不甚在意,只温柔道:“娘子这边请,”
苍时没什么兴致,淡淡应付他,“月坊主不必费心思了,找个僻静处就是,我也不要人陪。等远……县主玩完了,叫她来找我。”
月坊主柔声应是,安静地引苍时去了旁边的小阁。
小阁建在梅林中,三面俱是能活动的挡板,打开便是一片璨璨红梅、馨香沁人,只要将入口的门关上,面前只有无人的林子,既通透又幽静。
小阁藏春,闲窗锁昼。苍时四处打量一圈,满意道:“月坊主有心了。”
“能得娘子的赞,月某不胜荣幸。”这时有位小童在门口唤坊主,月坊主歉意地向苍时说了声,走到门外听小童说了几句,又吩咐了什么,小童应声而去。
月坊主打发走了小童,回身与苍时道:“娘子,坊里新来了位琴师,琴技好,人也知情识趣,娘子要不要听听曲子?”
“不必。”苍时只想清净地待一会。
月坊主淡淡一笑,微微欠身,并未答话,轻轻掩上门出去了。
苍时以为月坊主明白了她的吩咐,但她才坐下没一会,门却被敲响了。
是月坊主刚刚说的什么琴师吗?她不是讲了不要人。苍时蹙眉,并不起身,只向门外道:“我不听曲子,你回去吧。”
门外寂静下来,少顷,那人竟直接推门而入,又转身将门仔细合上。
这个琴师怎么回事?听不懂她的话吗?苍时不悦地站起身,“说了让你走……”她看着来人的背影,声音渐渐低下去。
那人披了件坊中乐人常穿的天青色外衫,能看出换的有些仓促,肤色略深,银蓝长发束于冠中。他阖上门,转身望向苍时,眸中闪亮,“殿下……”
苍时看见他的面容,猝然顿住,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为什么在、在这里?!”
上一次见到王漠,还是三年前王家被抄之时,苍时的马车停在王家宅院旁,她坐在里面,亲眼看着谢述将王家人带走。但王漠为什么一副琴师打扮在清音坊里?苍时一惊。
“王家和此处有些来往,坊主与我相熟,月缄说你来了清音坊,我立刻就赶来见你了。”王漠见苍时迷惑,略略为她解释几句。
“不说这些了……”他急切地走近几步,目光从未离开苍时面庞,情不自禁去拉她的手,“殿下,你怎么样?多年未见,我……”
王漠竟然敢装扮成琴师,在乐坊中偷偷私会她,他就不怕被人看到吗!
苍时退后一步,避过他伸来的手,撇开头,“我很好,”她抿了抿唇,“你不该来……回去吧。”
王漠愣了一下,看着空荡荡的手,默然片刻,突然开口,“殿下没有收我的花灯。”
他抬头望向苍时,语气渐渐急促,“为什么?你……你恨我吗?当年谢家出事的时候,我什么都没有做过,殿下!你不信我吗?”
苍时并不想和他在此争论陈年旧事。争出来了又有什么意思,她只希望和王漠两两相忘,大家都放下过往。苍时淡淡道,“我信你,但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我早就忘了。”
王漠苦笑:“我从未忘过殿下……”他深吸了口气,对苍时道,“有件事,我想要告诉殿下——圣上有重新起用王家之意,我会是下一任王家家主。”
他凝望着苍时,一千多个日夜里朝思暮想的脸庞就在她面前,她好像清瘦了些,眉宇间也有了愁意,不像少年时无所困扰的样子,“谢述是不是对你不好?”
苍时蹙眉,否认道:“没有的事。”她与谢述的确不睦,但这跟王漠没有关系,他不需要知道,更不想和他谈论此事。即使苍时脾气再好,此时亦不耐起来,“你回去吧。”
“不要骗我!” 王漠有些激动起来,语调变高,向苍时靠近几步,“他在元日就留你孤身一人,这样算好吗?”
苍时扭过头,被王漠再三说中心事,她的情绪也波动起来,“好不好,与你没有关系。”
“和离吧。”
苍时猛然看向他。
王漠不容抗拒地握住苍时的手,仿佛下定了决心要将心中的念头和盘托出,神色激动,“和离,我来娶你!”
他紧紧拉住苍时,越说越快,高声道,“我不会比谢述差,我会给你更好的……”
话音未落,一声巨响截断了王漠的话,小阁的门轰然一声被人踹开。
外面站着身着朱红朝服的谢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