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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惊魂一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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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漠石镇去往响沙镇大约一天的路程,并不多远。不过官道上的中原人越来越多,见到的番邦人也几乎俱是向西走。
“那是个东瀛人,”凤翀骑着自己的大黑马,向远处一个人微微一抬下巴,“看他体态。”
“有什么不同吗?”方修南骑着那匹白马,不解地看过去。
“东瀛人仍坚守旧制,习惯跪坐,”凤翀耐心解释,“因此腿骨自幼就开始变形,走路姿势迥异于汉人。你看,步伐更小,下盘不稳。因此江湖之上遇到东瀛人,不得不与之近身争斗,可以先攻下盘。”
“原来如此——蓝兄你今年多大,为什么如此博闻?”方修南语气满含惊叹。
“我今年二十三,虚岁二十四。”凤翀倒没说假话——一个人可以改变容貌,但深受年龄影响的体态是很难伪装的,说谎太有风险。
“可你一定去过很多地方,”方修南看上去有些沮丧,“爹娘去得早,我小时候身体又不好,一直到十岁都没有出过家门。大哥十五岁就掌家,也没工夫陪我玩。他为了不分心,不许我出嘉燕镇一步。这次远游,都是我求了他好久他才答应的。”
“但他是个很好的兄长,”凤翀笑了一声,“我就没你这么好命。小时候不愁吃穿,但过了十岁就从没过上安生日子,成日东躲西藏。”
方修南瞪大眼睛:“东躲西藏?”
“是,”凤翀自嘲一笑,“我十岁时家族势微,仇家追杀从未休止。”
直到被亲生哥哥丢在门外的前一刻,他都在天真地期盼着,能有一位闯荡江湖的盖世豪侠将他们全家救出苦海。话本里不都是这么写的吗,什么少林寺武当派峨眉派之类,总会在主人公陷入危难之时,恰到好处地大喊一声“剑下留人”。
可惜没有。
他被赵家劫走,用自己一个人的血换了全家的平安。就像一只被圈养的牲畜。
他一面胡思乱想着,一面应付方修南永远不会停下来的谈话,路途就这样渐渐走尽,他们在傍晚来到了响沙镇。黄昏时分的响沙镇逐渐起风,风声果然如泣如诉,听得人心里发寒。
凤翀本就因想起旧事而情绪低落,听到这鬼哭一般的哀声更是冷下了脸,住进一家客栈便推说身体不适,让店小二将饭菜送到房中,没有和方家兄弟一起用晚膳。
夜深人静,月华流照。
凤翀耳朵一动,从呼吸吐纳中睁开眼睛,狐疑地看向门口。是他的错觉,还是有人……?一片极细的刀刃从外向内伸进来,挑开了明明放下的门闩。
凤翀轻轻抽出横放膝上的剑,将剑鞘放在桌上——就在他还没吃的、已经凉透了的饭菜旁边,轻手轻脚下榻。他大爷的,敢动到他头上,不打得爹妈不认绝不能罢休。然而他等了一会儿,没有人进来,只隐隐约约听到外面正在争论。
“里边那个真倒了?”
“一整个客栈都倒了,他不倒能怎么样?”
“行行你上吧……”
“呃,万一真没倒……”
凤翀:“……”
看来方家兄弟已经中招了。
门口只有三个人,听口音是西北汉人,听呼吸声大约没什么内力,再来十个他也能打过。只可惜这几日骑马、刺杀、翻窗,右手小臂的伤口还没能完全长好,最好别用太大的力气。希望是三个小瘦猴吧。
他没有耐心等人争论结束,抬脚想踹门,记起此门是向内开的,只好悻悻收脚,伸手拉开。
和三个蒙面壮汉面面相觑。
“各位仁兄,”凤翀换了左手持剑,微微一笑,“打哪儿来啊?”
蒙面大汉们:“……啊!!!”
凤翀叫他们的喊声吓了一跳,闪开一把直冲他脑袋砍来的大刀,单脚踏上刀背,借力腾空,一记鞭腿狠狠甩在出刀的大汉耳旁,将人掼在地上还不算,拧腰旋身准备踹下一个。
不过后面两个再傻也已经反应过来了,一个拿着大刀,另一个举着钢鞭,左右夹击砍了过来。
用钢鞭砍了过来。
“大哥,钢鞭不是这么用的,”凤翀千斤坠落地,向右撤步矮身,后背径直撞进右边大汉怀里,右手成爪,扣住那大汉手腕将钢鞭甩出一个鞭花,鞭尾缠上大刀刀身,“看好了,要这样。”
凤翀左肘向后狠狠一捣,右手拽着这吃痛大汉的手腕顺势向下一扯,钢鞭受力直接将另一个贼人的刀拽脱了手。
“好汉!好汉饶命——”
“敢打你爷爷的主意,”凤翀将右手里捂着肋下压根直不起腰的壮汉,甩到求饶那人的身上,任他们摔作一团,左手长剑直指,“晚了!”
“蓝少侠!”
千钧一发之际,凤翀抬头皱起眉,看向从二楼走廊尽头跑过来的人。
竟然是用一块湿布捂着鼻子的方修南。
“你没中招?”凤翀很意外地挑起眉毛,“很警觉嘛。”
“是我哥让我用湿布捂鼻子才幸免了,”方修南脸色微红,“他说——呃还是先不说了。这就是贼人?”
“放倒了一整个客栈,恐怕还有同伙,”凤翀走回房间,将剑鞘背到身上,收剑入鞘,“你先去找绳子,把这三个捆了。”
方修南应了一声,好奇地又打量了一下一昏迷两打抖的三个壮汉,飞身下楼找绳子去了。
凤翀将包袱打好往身后一背,左手拎着装满了各种小东西(赃物)的褡裢,转过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这几个强盗。
“我名蓝乙仁,”凤翀口齿清晰地道,“你们要是有命回去的话,告诉万老狗,再有第三次,我会一寸一寸拆了他的老巢。”
两个壮汉瑟瑟发抖。
方修南一个富家公子确实不知道哪有绳子,所以他拿了件沾血的衣服,白着脸回来了。
“蓝蓝兄,”方修南把衣服递给他,“下面有有个人被砍砍头了……”
“这出息,”凤翀也没指望他找到什么像样的绳子,一边撕布料一边啧了一声,“你就说,下面有个死人。”
方修南吓得一抖。
“好了,慢慢就习惯了,”凤翀利落且十分熟练地给一个大汉捆完,抬起头来微微一笑,“不过呢,你撂下一点武功都不会的你哥跑过来找我,我还是很感动的。”
方修南:“……”
方修南:“啊啊啊啊啊哥哥哥哥哥——!”
方修南又向着走廊尽头狂奔而去了。
唉,年轻人就是有活力。凤翀冲另一个醒着的大汉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你有弟弟没啊?”
“少侠不要!”大汉目眦欲裂。
“龌龊,”凤翀格外狠地用布条在他脖子上一勒,把人勒得眼泪汪汪不敢说话,“我说的是人。”
方濯这种老狐狸是不会让自己有事的。
凤翀斜倚在客栈敞开的大门后等了没一会儿,方濯和方修南就走了过来。客栈里各处都有死人,方修南今年才十七,被吓得话都少了许多;方濯则神色如常,目不斜视,朝凤翀开口。
“是劫财的?”他问。
“嗯,西北大漠来的,”凤翀回答,“都是逃出来的流放犯,罪多不压身,杀人也就没有忌讳。”
“报官?”方濯道。
“随便,”凤翀耸肩,“不过这附近都是强盗,我要是你,一定会待在屋子里,不站在大门口。”
他话音刚落,一支响箭冲着方濯破风而来。
凤翀左手猛然一抬抓住箭身,看了看箭头,没有毒。
“让你哥躲柜台后面,”凤翀将羽箭一扔,右手拔剑,剑鞘递向方修南,“给我拿好了,很贵的。”
那支响箭像是一个讯号,数支羽箭紧随其后射来,凤翀跃至门口不闪不避,手中长剑舞得密不透风,将羽箭或击飞或砍断,轻松自如,毫发无伤。
箭矢停了。
“你祖宗在这儿呢,”凤翀嚣张大骂,“有本事真刀真枪,一群狗日的怂货!龟孙!”
寂静片刻。
“艹他娘的都给我上!”
随着一声爆喝,十来个贼人从四面八方的阴暗处奔出,围成一圈,谨慎地逼向凤翀。手里武器五花八门,刀枪棍棒,甚至还有锄头和铁锨。
凤翀眯起眼睛,发觉这几个人确如自己所想,是万老狗的强盗手下,也就是袭击黄衣姑娘的那一波人马——这五花八门的兵器,实在太好认了。
这就算第三次了。
凤翀并不介意腹背受敌。他一个前冲腾身而起率先发难,手中长剑在澄澈清明的月光下流光袅袅,划出一道圆满的弯月弧——血点飞溅,第一个强盗死于斩首。
“别、别怕!跟我上!杀——!”众强盗中一人尚有几分胆色,断喝一声,顿时士气大振。
凤翀目光随即落于他身上,朗声大笑:“杀的便是你!”
他站在胆小如鼠又杀气腾腾的包围圈中央,以内力震落剑上血迹,再次冲天飞起,落下时人已成倒立之态,长剑一挑,将那人手中的流星锤甩飞而出,左手变掌为拳,在其太阳穴用力震击,同时借力再行翻身,刚好将长剑送入第三人胸膛。一整套动作如行云流水,仿佛已演练过千百遍,全无半分滞涩。
“以一敌多,切勿停滞;以攻为守,各个击破。”
凤翀清喝一声,踢开串在剑上的人,借势后桥空翻,一脚正中背后躲闪不及的第四人额头,第二脚强行变招横踢他颈侧,同时长剑转圜反握,向右侧迅疾刺出,干脆利落地结束了第五人的呼吸。
他重新落回地面,右手剑光华流转间又回复起式,微微喘着气,咧开嘴笑了:“接着上啊?”
话音刚落,一阵悠扬笛声,和着响沙镇一刻不停的风沙悲鸣,幽幽萦绕盘旋在杀气升腾的街道上,一时间万籁俱寂,恍然唯余此音。
凤翀一剑扫开复又冲上前的贼人,扭头去看。只见方修南自客栈正门中飘然而出,像一片轻盈的羽毛,落在凤翀身前,笛横唇畔,手指轻轻颤抖着,奏起笛曲。
他忙里偷闲,扔给凤翀两团棉花。
凤翀一时哑然。
他忽然想起了为何流音派不太受江湖之人欢迎——流音派向来以内力辅助乐曲扩散,使人如听仙乐如入仙境,实则心随乐动,死于乐曲引发的剧烈情绪波动。按理来说是很实用隐秘的招数,但若非派中高手,流音弟子往往,嗯……不分敌我。
他往耳朵里塞入棉花,提剑站在一旁,看着剩下的七八个人脸上逐渐露出安详幸福,又陡然变成惊骇至极的模样。他们胸口剧烈起伏,呼吸急促,双眼暴突,眼瞅着就要被自己的幻觉吓死。
凤翀开始环顾四周。
他听力极佳,但自小视力受损,所以现在的局面对他来说有些让人不安——方修南是个青瓜蛋子,专心出招时绝不可能注意四周动静,而他的视力又很难注意到……
眼角寒光一闪,凤翀抬剑横抽挡开,鼻端嗅到了一股腥气——是淬毒后的袖箭。他拎起方修南,连连虚踏飞上屋顶,将他放在屋脊背侧,按了下去:“趴着吹,不许露头!”
被迫趴成大字型的方·壁虎·修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