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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鸢尾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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鸢尾花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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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燥热将一切都点燃了。
生活,工作。
仿佛被丢进了油锅,沸腾的液体翻滚,熄火也无法平静。
流火挠着心尖加重了躁动。
干脆去散散心,这样一直焦躁什么也做不好。
于是将安排的事项全部推迟,收拾好东西,开始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辗转在欧罗巴的山水间,囫囵吞枣地感受着异域风土人情,我在J国的一座小镇里迷了路。
正是夕阳西下前,我急着找落脚的地方,慌忙间,撞上了一位年轻的女性。
她束起的马尾辫扫过空气,紫蝴蝶别在其上,若有若无的清香在她四周环绕,如溪水悠扬。
她眉眼又带着一丝犀利,定睛打量我的眼神有着与柔软截然不同的力量。
而后笑了笑,算是对我道歉的回复。
“你也是一个人?来旅行的?”她声音轻柔,如三月春风,适时带来温度或凉意,竟让我平静下来,打消了不少紧张和焦急。
“算是吧。”散心的旅行也是旅行嘛。
她没在乎我含糊的回答,兀自继续,“那你要小心,最近这边不算太平。”
“我会注意的。”想起前几天听到电台的报道,A国战火肆虐,甚至波及到了一些偏远村庄,我不禁打了个寒战。
“这确实不是适合旅行的好时间。”我顺着她的话补充了一句。
她还是那副表情,挂着一贯的笑。
“我是个旅行家,也可以说是流浪者。”她望了下天色。“那么可爱的小姐,你迷路了吗?”
被她发现了。我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脸。
“可以帮我指指路吗?”我小心的询问,不确定她能否帮助我。
旅行家爽快的接过地图。“是想去D国?”她看见地图上画的胡乱的线。
“差不多,原本是计划去A国的,但是好像有点危险。”我对于不能去A国有点可惜。
“A国很值得一游,可以等他们打完了再去,最多等三个月,那就是秋天,正是风景最好的时候。”她建议着,一边又讲了几句朝哪里走有可以借宿的人家。
“作为指路的回报,可以听我讲一个故事吗?可爱的小姐?”
她要求有些奇怪,让我诧异。
随即我又敛下表情,答应了她的要求。
不过是听个故事,应该耗不了多少时间。
她嘴角弯出弧度,猫儿一眼的眼睛眨了眨。“我在外旅行也有几年了吧,去过挺多地方了。
“我见过Y国的百岛城,贡多拉穿梭在七彩的楼房间。
“那里如童话般鲜艳,天若水一般清澈,水似天一样的碧蓝。
“人们会热情的向你介绍当地特产,是晶莹的玻璃制品,精致小巧,如同那里棉花糖一般的楼房。
“我跟着一家人从镇子的一头,划着贡多拉到了另一头,看着水波粼粼,阳光散漫。
“我到过D国的斯万石堡,它矗立在山顶,背靠雪峰,见得云雾缭绕,好似仙境,仿佛那里就住着一个个仙女。
“如同森林一般的绿色塔尖显得堡身愈白,同云雾一道,与积雪相融。
“红色的城门显眼,为城堡整体添上一笔亮色。
“我聆听了城堡的由来,感受了建造者的寄托,这里确实安宁,是避世的好去处。
“我去过R国,到过天鹅聚集的卢塞恩。
“当时正值雨季,朦朦的细点打上走廊的屋檐,圈在湖面上,白色的鸟儿旁若无人的顺着羽毛,身姿被涟漪摆碎,晕染在灰蒙的天色里。
“夜晚又是另一幅光景,粉紫的灯光在夕阳里和谐的摇晃,湖水的蓝色被反衬的更深,一副要与岸上分割开来的气势。
“我想我应该为它作一副画,可终究没法下笔。
“比起那种天然的震撼,我时常感叹自己笔彩太浅,无法描摹所见。”
“你有作画的爱好?”我被她的描述吸引,那是真正享受旅行之人所能说出的,反观自己的囫囵,有一丝羞愧和悔意生出。
比起她,我确实不能叫在旅行。
她取下硕大的背包,翻着行礼。
闻言,她摇了摇头,“作画并非爱好,只是习惯。”
我不明白,她也不解释,只是将找出来的本子递给我。“不嫌弃的话,可以看看。”
我随意翻了几页,那是她的画册,篇幅很多,每一幅不太复杂,勾勒出日常的见闻,线条不急不缓,色彩歌唱途中的故事。
往后,一位美丽的少女频繁的出现在画面中。
金色的卷发轻轻荡漾,翡翠似的眼仁带笑,浅浅的雀斑让她更加可爱,是自然的孩子,是应当住在城堡里的仙子。
旅行家注意到我翻的那页。
“抱歉,我可能不该多看。”我合上画册,她接过,“没关系,没什么见不得人的。”语气稍缓,似乎压抑着什么情感。
她继续刚刚的述说。“我见过太多湖泊,村庄,都不及刚刚你看的那个。
“那是个依山傍湖的村落。我只是意外走到那里,没有计划在那儿停留。但天色已晚,而她······卡兰娜,热情地招待我在她家留宿。这一留,就是半年。
“卡兰娜是个可爱的姑娘。她和村里的大多数人一样,自小就在村里长大,从未离开过村庄一步。她对外界的事物很感兴趣,总是缠着我,给她讲故事。
“我同她说,在青涩的麦田里帮一家人一起打过虫,期盼丰收的歌好听又好唱。
“在普罗旺斯为游人做过画像,赠与他们当做蜜月的纪念。在阿尔卑斯山脚下滑过草地,金色的蒲公英伴着花絮飞扬。
“她总是睁着森林般的眼眸望着我,让我继续讲下去。或是亲历,或是耳闻,这不重要,只要是未知的便好。
“我不忍拒绝她,如同我会成为旅行家一样。有时是午后在屋内躲着阳光,闷热依然闯进窗。有时是同她的弟弟妹妹们一同散步,他们会一齐用天真烂漫的神色注视着我,倾听着远方的事。卡兰娜似乎有让人快乐的魔力,给她讲故事我心情也会变好。”
“卡兰娜有几个兄弟姐妹?”我一不小心嘴快。
旅行家也不恼怒我的打断,耐心的解释,
“她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卡兰娜是长女,那种村庄一般每个人都有好几个兄弟姐妹。
“他们都没有离开过村庄,也许以后也不会,所以对外界的事情十分感兴趣,却又很排挤融入陌生。
“我足足花了一个月,才让村里大多数人放下对我的警戒。那以后我才能同他们交谈过往未来,同他们一起参加活动祭奠。有时会给他们画像——他们通常很欢迎,还会挑几张带回家里。”
“他们干嘛要你的画?”
她正眼看了我一会儿,才开口,仿佛刚刚在思考一般。
“也许是为了纪念吧。能到那里去的外人少,我这样呆了半年的更少。”
“秋天到了。我同卡兰娜一块儿去山上摘果子。金黄或红色的落叶飘散,而垂挂着野生的果,味道生涩,酸苦得让人难以下咽。
“卡兰娜笑我,说这些水果是不能直接吃的。我只有遗憾,没能从外界多带点东西给她。
“光是描述是不够的,她只会把那当作故事,当作传闻,却不会真的对其作出遥想。他们是真的很排斥陌生。
“那个秋天算是丰收的。我和卡兰娜捡着多余的谷粒去喂天鹅。它们通常不近人,高傲的抬着头颅,一点点试探着靠近,有些凶的扑棱翅膀,似乎是威胁,想要你给出谷粒。
“我还记得那轮很红的落日,将天鹅的羽毛照得橘黄。它们沐浴在最后的温暖中,脚丫划着湖水轻晃。
“卡兰娜牵着我的手在湖边漫步着。没有世俗的纷扰,只有永远的宁静。我忽然觉得在这里呆一辈子也不错。很奇怪不是吗?我是流浪儿,竟在他乡找到了家的感觉。”
“不奇怪。”我摇摇头,又示意她继续。
“然后我参加了他们秋收的祭奠。他们制作了奇怪的面具,粗糙,而又沉重。我跟着他们一起跳传统的舞蹈,哼唱听不懂的歌谣,看火焰冲向天上,稻草堆的老高。他们竟然还有一直传承的音乐,不知道千百年前,他们的祖先的谁。
“最后一个舞需要舞伴,通常是异性,而卡兰娜却径直走向了我。她牵引着我前进又后退,指尖接触到夜与火的痕迹,脚随着节拍踏着。火光照亮的视野中,她金色的长发飞舞,拥有了太阳的温度,暗淡了别的颜色。
“然后我就离开了那个村庄。已经偏离计划很久了,我不能再留下去,我可是旅行家。
“临走前她送了我一束鸢尾花,好似紫色的蝴蝶,雀跃在她手上。我送了她一副画,是那个秋天的夕阳,天鹅,还有笑着的我们俩。
“她凝视了那副画好久,久到我以为她不会再开口说什么,她却兀地笑了,让我以后再来,再一起采果,喂天鹅,参加祭奠。我却······”
流浪者有些说不下去了。暮色正覆盖四周,试图抹去她发丝最后的光亮。
“你却没有回答她。” 我将她的话补充完,她没有反驳,任由思绪飞扬。
“计划总赶不上变化、”我有些唐突,但无名的悲伤促使我说出这些话。“你本可以留下的,或是带走她。”
流浪者缓缓抬头。“她不愿意。”
她目光悠远,似乎越过山包直达了心之所向。“而我···是个旅行家,你知道吧?我们这种人没法在同一个地方停留太久。”
“怎么会不能,四处流浪不就是因为心中没有所属的地方吗?”
她愣了一下,收回失焦的眼神,脸上恢复了初见时的从容。
“也许你说得对。”她起身,“时间不早了,我得先告辞了。不管怎么说,陌生人,祝你好运。
“嗯,也祝你一路顺风。你要去找她了,对吗?”我朝她挥手道别。
她意味不明的笑了笑,回应了我的挥手,同夕阳一起坠落在道路的尽头。
* * *
三个月以后,已然是深秋。
我按照流浪者的指示,来到A国。
她说的没错,战火也没能烧毁秋景的美,层层叠叠的金黄,是阳光下的房屋,也是山上的树木。湖光幽静,微风牵起涟漪。
我兜转着到了一座村庄,依山傍湖,自然的气息浓郁,湖水清亮,可以看见天鹅悠闲的脚丫那般透明。
我只呆望着这幅景象,心中的酸楚涌上。
我终于知道,我鲁莽的话会牵起那位流浪者多大的痛楚。
村里已经没有人居住了,残破的屋檐,被枪炮烧伤的空洞。
灰尘掩盖不住血迹,战火掠夺了属于村庄的生机。
只有一个虚掩着,还剩一半的的门前,有几束已经枯萎,摆的整齐的鸢尾花,算是败景里唯一的色彩。
我走上前,试图将那束鸢尾花重新摆整齐,却不免将它捏到破碎。
已看不出紫色的花瓣随风飞扬着,带着无名的思念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