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合集》宁久葳

12、七分之一的潘多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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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寂与虚空。

　　不存在的空洞里，我只是量子，是状态的叠加。

　　因寻不到你，千百载困顿的光阴飞逝。

　　终于，渺茫中睁开一双眼，看向我的瞬间，我成了“存在”，有了实体。

　　干冷的苍穹蓝得深沉纯净，镜面似的冰层反射白棱棱的光。

　　天地似为一体，无法分辨地平线或是光剑，白色毛绒的活物在冰层穿梭，打出个快速愈合的洞。

　　天昒而星群眠，黑夜不暗，白昼不亮，就维持着这般朦胧的光景。

　　你从极光的缎带中出现，衣着坚硬似铁，同冰层一块儿反射微弱的光。

　　你缓步靠近，红外线的镜片探测不到我的踪迹。

　　你神情坚毅自信，不复上一遭的乖顺。
　　在接近我时你似有所感，取下镜片，然后看见了我。

　　“提示，关闭人工虹膜后有灼伤危险。提示···”冰冷的机械音响起，你不耐烦地按了按手腕，获得片刻寂静。

　　四目相对。我见着你有些血丝的眼，瞳孔骤缩是为降低反光伤害，还是惊异我的再现？

　　你还是那样不愿认我，对吗？

　　你认命地闭了眼，转过身操作着我不认识的机器。

　　“跟上。”我知道你在同我讲话，声音同方才的机械音一般冰冷，说不定你也是机械，我暗自在心里想。

　　冰层短暂地被融开，飘浮的小机器人完成了认证工作，开启大地。

　　你纵身一跃，洒脱地像完成了什么仪式。

　　我有点发怵，同你接触的两分钟里寒冷愈发明显。为了温度，我只能按你吩咐的，跟上你。

　　突如其来的黑暗与光明，我睁不开眼，身体还在下坠。

　　一道力抓住我的手腕，着感觉那般熟悉，我还在咀嚼回忆，你已落地，带着我通过了智械验证。

　　机械运作的声音，人群说话的声音，四起的脚步声，我进入了你的地下城。

　　这里灯火通明，与黑夜无缘，穹顶仿造真实的天幕，有湛蓝的幕布与叆叇的朝云。

　　缓速移动的光源耀眼，令人挪开直视的目光。

　　我跟着你来到城市的中心，贯通始终的巨柱幽幽泛着蓝光，高速运行的箱体闪烁不停。

　　你面前凭空出现一块屏幕，我惊了一下，你习以为常，伸手快速点划，我注意到它们的活动有些僵硬生涩。

　　“你还真不会被它们注意到。”忙活完，你甩手驱散不存在的疲惫，直面了我。

　　我不明白。它们是什么？红外线还是机器人？
　　我分明有感觉能讲话，是活物，为什么不会被除了你以外的存在察觉？

　　你没有解释的打算，只盯着我，目光如炬，似要把我看穿。

　　我浑身不自在，僵硬地扭过头，避开你的目光。

　　不远处，一群打扮与你相差几个时代的人举着牌子缓步齐进。

　　为首那人头戴高帽，花纹分明熟悉，牌子铭刻的内容又叫人瞧不懂。

　　你随着我的目光转头，扫了一眼。
　　“那是教会的游行，企图吸纳成员。”比起你的主动解释，我更惊讶这个时代还有宗教的存在。

　　“你还有什么问题？”你不理会他们的宣讲。除了机器用警报欢迎他们，没人会分他们一缕目光。

　　疑问太多了。我有些纠结，最终还是问了最近的那一个。“这座城是怎么回事？”

　　“永乐城？呵···”你语气带了点嘲弄，好似方才冰原那般寒。“自然的杰作罢了。”

　　“数百年前中原突降暴雪，击垮了当时的王室。大雪数日不止，中原百姓伤亡惨重，幸存者寥寥。而后旋风卷着草木向西迁徙，所到之处了无生机。

　　“亚欧大陆被冰雪覆盖，大洋冻结，冰层蔓延开，席卷了拉丁美洲和南半球。终于在包裹了大半星球后，这场来无影的天灾去无踪。

　　“活着的人转至地下藏匿生存。逃过一劫后，人类团结起来，科技迅速发展，却发现每隔七十多年风雪会肆虐一番，在人类彻底搬进地下前，暴风雪将生态系统破坏，地球改头换面。”

　　宛如机械般毫无起伏的音调，我不确定是否是你在解释。

　　我只想起冬天的你，还有人间烟火气息的你，爱着血亲的你。

　　“教会认为风雪是神明发怒的标志。科学家至今没有弄清它的成因。”
　　永乐城有永恒的25度，迎着你意有所指的目光，我打了个寒战。

　　“我不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匆忙结束了这个话题。

　　你也不意外我的反应，兀自继续。“我是先遣队队员之一，目的是探索陆地可能的生命和预测下一次灾难的时间。”

　　你按下巨柱上的小钮，灰蓝的大门打开。

　　我理所当然的跟上你，幽暗的空间有透明的壳。

　　大门关闭前，我听见轰隆声响。
　　远处住房延展肢体，金属记忆重现过往，驱散游行的信徒。
　　信徒们愤怒而无奈，诅咒驱赶他们的人，逃离这片街道。

　　他们似乎没有机械用品。

　　空间快速下沉。

　　中途似有停留，两个人加入其中，身边无一例外飘浮着几个小机械。

　　他们也没什么表情，只有与你一样的冷漠。

　　没有打招呼，彼此离得很远。空间似乎体贴地变大了些。

　　我只瞥过一眼。
　　停留之地似乎是“农场”，植物亮丽，花香恬淡，昆虫在其中劳作，行踪规律。只是它们都是银白色的。

　　“刚刚那个是农场吗？那些昆虫是机器对吧？”我试图跟你搭话，你步履极快，我有些吃力地跟着。

　　“半机械化农场。负责整个城的食物供应。”你在一间实验室前驻足，验证之后，一位着白色外衣的女子迎你进去。

　　“可那地方那么小。”百平方米不到。独处结束，你还会回我话吗？

　　你扯出一个讥笑。待女子去取东西，你低声回话。“那是因为，永乐城也就几万号人罢了。”

　　你躺在精密的仪器上，那位医生剥开你手指的皮肤，露出银白带黑的骨架，我才明白你已经没有双手了。

　　她激活你的芯片，电流微调着机械的精密程度。

　　你早已习惯这流程，百无聊赖着，冲我比了个鬼脸。

　　当然你只是对着空气扭曲了一下表情，是我一厢情愿认为你在跟我互动。

　　“安妮小姐，根据计划，我们将在三天后实验第三处改造。”医生点着全息投影，我看着她的动作，她那蜡黄的皮肤下是否也藏着另一种组织？

　　“好的。这是废话，你知道我无权拒绝。”你有些无奈地耸肩。对方没有理睬你的打趣。

　　这个时代的人似乎太过僵硬了。

　　接下来几天只是等待。在沉默中我同你一块儿上地面巡逻，去农场取食材，看你计算奇异的式子，混入教会听无聊的宣讲。

　　他们说过分晦涩的话，将空虚飘渺的道理，承诺无法实现的奇迹。

　　比如平息神的怒火，比如恢复生态环境。

　　我近距离观察过他们的标识，是一种很普通的玉石，掺了灰色的杂志，普通到丢在路边会被当作废物而无人问津。

　　只是上面环绕了图腾，应当有些什么我无法理解的特殊含义。

　　“还挺有趣，不是吗？”你似乎以此为乐，三天里听过三场大相径庭的讲座。
　　“看他们臆想还能为此努力。不信科学却信这···或许存在的神明。”

　　你又带着探究的眼神望向我，我真不明白你的意思。
　　若我是神明，这灾难又来自哪里？

　　“喂，潘多拉。”三天时间说快也快，我像以前一样目送你离开，你在进实验室之前回头。
　　潘多拉是谁？你在喊我？

　　“就是你，再见。”你兀自说完，兀自离开。

　　留下被赐了名字的我在原地打转。

　　实验室红灯亮起，几个医生装扮的人推着装满器械的车飞驰，我心下一跳，快步跟上。

　　没有人阻拦我，而我第四次见证了你的死亡。你归于虚无，再无人能观测到我。

　　腥红在金属异物上反射，又被吸收融入。
　　几个人围着你做无用的抢救。
　　他们有自知之明，放弃的很快，却不忘拆掉不属于你的七分之一回收利用。

　　人情淡漠的社会哪儿来亲情。

　　你被遗忘在风雪中，冰晶爬上你的脸庞，覆盖你的发丝。

　　你一点一点失去了颜色，融入风雪的怀抱。

　　我试图抱着你，传递我也没有的温度，才明白你算好了第七次风雪将至，也算好了不够七次的实验注定失败。

　　无力感吞噬着我。我心痛，愤怒，却无人能够瞧见。

　　倘若我真是潘多拉，我愿意为你打开禁忌的魔盒。

　　可你到底想不想复仇呢？
　　风雪不会替你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