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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夜归家琅珰戏文竹 求婚事一骑上云山 ...

  •   话说庆王见过赏亦菡回府,杨柳迎着她换鞋更衣,又有珠儿环儿追着打扇奉茶,文竹倒是坐在正房里头,翘着指甲打算盘,与她说:
      “您方才出去那会儿,我逮着八个打牌吃酒的,就在院子里头树下面躲着。”
      苏饮一杯茶,看他,问,“如何?”
      “您莫觉得这事小,打牌少不了赌钱,他们每月总共就那么点儿份银,再沾染上赌事,免不了偷鸡摸狗。”
      “嗯。”
      “今儿前屋里,有个孩子毛手毛脚,又砸了瓶古董。”
      “你倒是细心。”
      “亏您倒想着夸我,”文竹撂了算盘,又把账本推进杨柳手里说,“若是真放手我料理事情,我也不必一件件地说与您听,请示了您,您却嫌我唠叨。”
      “你想怎么处置呢?”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赌酒的都赶出去,砸瓶子的就用他的份银赔。”
      苏叹气,“瓶罐什么的我本不在意,他一个月能有几分钱?一辈子都扣在里面了,也留他几个子儿打扮穿衣吧。”
      文竹撇嘴,“您倒要做好人!如今放过他去,今儿你砸一个,明儿我砸一个,这偌大一个地方不得砸空了去?要我说,不过这瓶子不是御赐的,若是御赐的,砍了脑袋都不亏,扣几个钱儿您还不舍得?”
      杨柳帮嘴,“王上怜下,咱们心里都记着呢,不过侧王夫说得有理。”
      环儿便道:“王上不知侧王夫每日辛苦,这府里上下几百口子,又有外面田地收租的干事,比从前管家姑姑做得不知妥帖多少。”
      杨柳又道,“我帮衬着也心疼。”
      珠儿却说,“能者多劳。”
      子苏长叹气,作罢不再争执,抬头看那文竹,仿佛闹了脾气:一双桃花眼含酸带雾,蜷曲睫上黏了几分嗔怪,嘴巴愈发红艳起来。
      可怜见的,苏便心软,丢下茶盅起身,手扶在他肩膀上,唤他到里屋去说话。
      文竹哼了半声,于是随她到了屋里,便问,“要说什么?”苏不回话,只搂着他上床,蹬鞋宽衣。
      竹并不情愿,与她推搡起来,却被按在枕头上面,只能睁圆了眼瞪她,说,“只会这般行事吗?”
      却看身上这女人,笑带几分醉意,手指捻过他唇上,留着劲儿掐上一下,说,“你晚些去给我找盆昙花儿,屋里的事便全交由你管了。”
      “真的?”竹大喜,却又觉着奇怪,“好端端的要什么昙花?”
      苏立起上身,只道,“月落碎玉哭白发,日出飞琼笑金风,我今儿出去遇着一个人,他念的这诗,依你看如何?”
      竹并不能通文墨,听罢,思索,便问,“这与昙花有什么干系?”
      苏解释道:“昙花夜里开,天亮败,他这是反着说呢。花朵拟作碎玉飞琼,月落初绽却哭白发,日出败朵却笑金风,何解?”
      文竹不解,摇头。
      “人生须臾不过百年,哪里又比昙花长久,不过是暮生朝死。我问你,人一落地哪有不哭的?”
      “不哭便活不下来。”
      “是啊,”苏长叹,“生下来就是遭罪流泪的,到死却能坦然笑对。”
      竹愈是不解,“王上有什么愁的?好端端地说什么生死之事?”
      “我是艳羡,”苏道,“谁若是到死能笑着,你想可是有大福气之人?”
      “谁能呢…”文竹神色暗淡,竟一把推开了她去,坐起身来说,“我要去洗澡了,弄完吃饭呢。”
      “又闹什么脾气?”
      “谁和你闹脾气了?”文竹回头笑道,“您才许我管事的方便,且开心着呢。”说罢,手勾了她的腰带去,叫她一人袒胸露乳地卧着,自己换鞋起身。
      “你便这么想这一份差事?”
      “我是盼着呢,”文竹拢了衣裳,“总比靠着你这个绣花的花心枕头来得实在。”
      “好嘛,到底是嫌我。”
      “我哪敢呢?不过是天热,您身上黏乎乎的,也该下水洗洗了。”
      苏闻言乐不可□□我便与你一同洗罢!”

      晨起梳妆洗一回,下午沐浴洗一回,男人没有不爱干净的道理。子苏同文竹进到浴室,坐在浴桶里面,看知秋给文竹脱鞋。
      文竹这时褪去尖头绣鞋与白色棉袜,才露出两只小脚来:足弓高拱,似被折断,除去两个大趾,其余脚指皆尽折到脚心,齐齐排列。
      他平日在床上,或是穿着袜子或是穿着睡鞋,洗澡的时候才会脱去,给脚洗了药才进到桶里。三寸金莲既是大家公子身份的高贵标志,护理也很是麻烦。
      知秋先是接了第一盆药汤,由盐、白矾、冰片、苍珠、黄柏、蛇床子、白鲜皮、大黄等煮出来的。第二盆温水,第三盆是点了香料的,时兴的是玫瑰油或素馨油。
      子苏耸动鼻子,问,“这用的什么香?”
      “蔷薇露。”说着,文竹洗好了脚,脱了衣服,也下到浴桶里来了。
      两人相对坐着,子苏向他招手,他便抬起腿来,将脚送到她的手里去。她挠上两下,他就扶着桶沿儿笑,笑得水花儿乱跳。
      杨柳数着时间差不多了,才进来提醒他们小心着凉。子苏把脑袋从水里抬起来,文竹则捂着脸咳嗽。
      到底是文竹进门以后,她才领会了一切闺中秘事之乐,火辣辣地玩得热闹,直到五更天,一塌横陈,文竹整个人挂在汗里面,才裹着满身牙印淤青昏睡去。
      苏却不睡,光着半身,笑看着他,只是笑得僵了,终于合上眼睛,似是疲惫不堪。杨柳过来问她,她却拽过他来叫他陪着。
      “王上不睡吗?”
      苏不语。
      他思索片刻,慢慢倾近,将她拥入怀中。到底是相识七年,杨柳更明白子苏其人,她白日里嬉笑怒骂,夜里却常常不能好睡。大约病由心生,小孩子一样,要人哄着拍着才行。
      于是他也爬上床去,与苏相拥侧卧。
      “殿下快休息吧。”
      “你呢?”
      “您睡了我再睡。”
      话罢,苏将鼻子凑到他胸前,幼童一般嗅着香味,问,“你这熏的什么?”
      杨柳轻笑,却不反抗,说,“哪里熏过什么?皂角罢了,不过晒了晒太阳。”
      子苏点头。刚枕着他的胸口安静了会儿,又忽然伸手去挠他的腰。
      杨柳最怕痒,也是疲极了,只能轻推着她的手讨饶,平日最温柔平静的一张脸,此时眉也蹙、唇也抿,长发乱开了来黏在脸上。
      这么一折腾,文竹幽幽醒转,爬起来讨抱。苏便又一手搂了他去,笑着笑着,三人被汗黏在一起,不知何时,共入南柯。
      话到此处,庆王府里的景儿才说了大概:风声雨声不入耳,鹅梨帐里觅温香,多有白日宣淫,多有日夜颠倒,外无大事,内无小事,是文竹打理得井井有条,杨柳照顾得妥帖细致,天天放着子苏睡到日上三竿。
      只是文竹再起床竟见她转了性,人已起床没影儿了,便问,“她可睡多会儿了?”
      知秋答:“咱都说着奇怪,王上一早穿上衣服,就牵马出去了。”
      “牵马去哪儿?”
      “说是上山。”
      文竹觉着蹊跷,“上山做什么,她从前几时上过山?还这么积极,不说还以为她上朝去的。”
      知秋摇头,“说是要等锤落定音,回来再与咱们说呢。”
      竹便点头,只道,“那我替她弄盆花儿罢了,”拖着身子起床,梳妆打扮起来,“说是以后府里事全交给我呢。”
      “王上终于答应了!”知秋大喜。
      “嗯。”文竹笑着,拾起绢花一只,别在鬓间。

      至于子苏策马扬鞭,向东奔去,不消一个时辰功夫,便到山下。
      这山名曰:曌阳,山上宫殿名曰:曌月。曌月宫中,三十三殿,养心殿住着皇帝,凤憩殿住着凤君,便是皇帝的正室夫君。
      话到凤憩殿外,碧玉辉煌:复道行空,处处玲珑剔透;三檐四簇,层层凤凰翱翔。
      金门槛儿里,正中间,琉璃盘,放许多珍馐百味异果佳肴;玛瑙瓶,插几枝金花玉萼珊瑚红树。正是,天下异物般般有,世上如他件件无。金门槛儿外,上悬着七只鹦鹉,下悬着八尾八哥,叽叽喳喳七嘴八舌,见苏上前,分别喊道:
      “欢迎!”“欢迎!”“欢迎!”“欢迎!”“欢迎!”“欢迎!”“欢迎!”
      “跪下!”“跪下!”“跪下!”“跪下!”“跪下!”“跪下!”“跪下!”“跪下!”
      鸟语里面,苏便跪在一片玉珠前,里面坐的就是凤君,隔帘儿笑道:“哟,我的好孩子,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原来这凤君姓文,叫作文佩,恰是文优的哥哥,文信的弟弟,算是文竹的舅舅,皇帝既然不事生育,他更没有亲生子女,养着其他姬姓女儿。
      苏打小喊他一声父君,知道他的为人:大错不犯小错不断,或有故意为之,却不与人知所欲何在,似是唯恐天下不乱。苏终生难忘八岁之时,他竟向自己脐中滴下两滴凉油,又叫太医给她灌姜,加之作弄其余姊妹,事迹更是数不胜数,却又无伤大雅,只惹得他们哇哇大哭。
      苏后来才知,这堂堂一国凤君,不过闲得无聊,是个搅屎棍一根。她十四岁下山开府,再没主动与他说过一句话,如今无事不登三宝殿,却是说话热情,扬声哭道:“父君啊!女儿有事相求!”
      文佩眼窝子浅,便作戏陪哭:“苏苏啊!女儿你有什么烦恼?”哭罢从帘子里走出,俯身扶她,执手相看泪眼。
      父女七年才这一见,演完相见戏码,于是赐座上茶,说起正事。
      苏道:“女儿年二十又一,正室空虚,今日求见父君,便为此事。”
      “可是看上了哪家的公子?”
      “定国府赏家。”
      文佩似是恍然大悟,拍手道,“原来这样。”
      苏闻言,警铃大作,生怕心思给他猜了去,叫他因此取乐,故意去坏自己的好事,笑道,“父君有何见教?”
      “你府里有我一个倒霉甥儿,放着他作侧,娶赏家的孩子,我那漓州妹妹会愿你的意吗?”
      “因此才想父君成全呢,”苏灵机一动,皱眉道,“难呢…难呢…”
      “那我若是不许?”文佩一笑。
      “那我便从了!”苏拱手。
      文佩一愣,不曾想子苏直接滑跪,哭道:“女儿二十一年,庸庸碌碌,一无所成,不敢忤逆于母父,不能效力于朝廷,只见此赏氏之人宜室宜家,若父君不允…”她站起身来,抹去眼泪,咳嗽两声,坦然道,“那就算了,我继续回府躺着,您请好,各位爱咋咋地,我不动弹。”
      文佩听了哈哈大笑,眼底分别横起两道细纹,竟笑出泪花儿来,说:“你是个难得的好孩子,明白老父亲我的心思…”
      “我知道父君爱看好戏,我与我那亲娘,就此斗上一斗,演给您看。但若是父君不许我上台,我就不上台了,总之戏瘾没有那样大。我缩头乌龟做得七年,便还做得七年又七年。”苏拱手一笑。
      文佩见她眉目之间风轻云淡,不似有假,也认了,说,“我不许你娶,你就不挣扎挣扎?那看来也没那么喜欢。”
      “是,”子苏不疑,“见色起意,没多喜欢。我是怕文氏作正,将来不得自由,一旦不得自由…”她一时皱眉,却迅速垮下气势来,抱着茶盅往后一瘫倒,“那便不自由吧,随便咯…”
      “…当真不争?”
      “当真不争。”她斩钉截铁。
      “唉…”文佩长叹一口气,“咱家里面女儿多,可我不过看好你和老三两个…不给你俩使绊子,我去给谁使绊子?老三倒好,你却是绊一下就躺倒…”
      这里面牵扯出一段旧事,苏眼神渐暗了,说,“所以您还要再绊第二遭吗?”
      文佩看她,双目炯炯,黑如曜石,一看便知:她能说到做到。
      “这是后浪推前浪啊,哈哈,”文佩捂着肚子笑起来,“好女儿啊,这回你爹我帮你!去下聘吧,去下聘吧!”
      窗外鸟儿听懂人话,便一一重复:“去下聘吧!”“去下聘吧!”“去下聘吧!”“去下聘吧!”“去下聘吧!”吵闹之声不绝于耳。
      于是苏跪安下山,究竟是因为她那母皇一心求仙问道,不论政事,婚事若得凤君点头便是定下了。
      她伸了个懒腰,再翻身上马,打道回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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