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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五十六、幻境(六) ...

  •   在幻境里待得久了,看多了有血有肉的人形幻象,秦福有时也很难分辨此处究竟是幻是真。

      就像面前的白初陵,他有为民除害的大义在心,不惜手染亲族鲜血;却也有一点私心,情愿自己身负恶名,不肯将家族恶事外传。

      他正义、强大,也心狠、迂腐。真实得难辨真假。

      再如同追杀白初陵的那各色人等,有为钱财的杀手,为名利的阴谋者,为讨公道的侠客。每一个都像活生生的人,行为举止或荒诞或奇特,皆在常理之中。

      秦福在这里停留了太久了。

      他不知道外界过去了多少春秋,可在这里,他足足生活了半载,占了他离家之后近半的游历时光。

      他跟白初陵朝夕相处,顺流而下,看遍思君河畔的人间悲喜,因此无法再将这处幻境、这方世界,等闲视之。

      但也因为如此,他反而不知该怎么离开幻境了。

      “没有漏洞的天网。”秦福靠在半敞的船舱一侧,屈起右腿,用酒樽杯底轻叩膝盖,叹道:“没有破绽的囚笼。”

      思君河水波游荡,斜风细雨。

      白初陵从酒家出来,一手提着两个酒坛,另一手撑伞,微倾的伞面挡去雨丝沥沥。

      走近船边,他只听见秦福似乎说了什么,却听不真切,于是边上船边问:“怎么?抱怨我非要在这里停泊?”

      秦福掀起眼皮看他,懒散地一哼:“半年了,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到越蓬山,换条水道?”

      白初陵在他身边坐下,桃花眼一弯,笑问道:“为何这么着急要到越蓬山,离开思君河?”

      秦福觉得他问了句废话:“思君河从前是白家属地,你在这儿是一点儿不自在都没有吗?”

      “思君河是思君河,白家是白家。”白初陵将酒坛上的封泥揭了,嗅着酒香说道,“我很喜欢这里。”

      “是吗?我还以为……”

      打趣的话都到了嘴边了,秦福忽然一怔,又咽了回去。

      一种没来由的怪异感觉袭上心头,淡而刺眼,就像一缸水里滴进一滴墨,表面看不出什么,那点暗色却早已与水相融,渗透到方方面面角角落落,非把水全倒了不能根除。

      秦福是笃信直觉的人,现在,他直觉自己漏掉了一些事——一些很重要的……细节。

      什么细节?哪一方面的细节?

      秦福一边思索,一边递出酒杯:“给我也倒点。”

      白初陵正要照做,忽见他蹙起的眉尖,又把酒坛并他手里的酒杯一并拿走。

      “怎么了?”他拿出折扇,敲敲秦福的脑袋,“有烦心事可以告诉我,我替你解。实在不行,将烦恼分我一半也是好的。”

      秦福看向,在与他四目相对的刹那,脑海中灵光一闪,堵塞的思绪霎时如拨开云雾一样的畅通清醒,旋即倍觉荒谬。

      他问:“白先生,我们为何要去越蓬山?”

      白初陵疑惑地反问:“不是你说想离开思君河,我才带你往越蓬山转水道的吗?”

      秦福又问:“一定要过越蓬山,才能改道吗?”

      “是啊。”白初陵不明所以,却又老实回答,“在思君河流经处转道,依旧是在思君河水域里打转。想彻底摆脱这条河,只能从越蓬山入海口前变更水域。”

      秦福认认真真地问:“那你愿意改道吗?”

      白初陵不假思索地点头:“自然。我虽然喜欢思君河,却更爱广阔天下,不会一直困囿于此处。”

      “那为何我们行了半年船,”秦福的手指绕着腰封下的系带,“依旧连越蓬山的影都未看到?”

      白初陵朝书桌上一倚,手臂放松地搭着桌面,微笑:“你到底想问什么?”

      秦福深深看了他一眼:“没什么。”

      说着,他拿过另一个酒坛,拍开封泥,仰头灌了一大口:“我想早点到越蓬山,你有办法加快赶路速度吗?”

      “……”白初陵眼底光影明灭,而后付一声轻笑,“我知道了。”

      也不见他怎么动作,话音刚落,秦福便被陡然加速的船身惯性往后一弹,整个人撞到墙上,酒水洒了半坛,险些给自己洗了个澡。

      白初陵倒是毫无影响,倚着桌沿,泰然自若地饮酒,连袖子扬起和额发垂落的头发丝都透着优雅。

      “你故意的是不是?”

      秦福气得朝他来了一记扫堂腿。

      白初陵机敏躲过,看着他咬牙切齿的模样笑个不住:“好了好了,别生气,是我太着急,加速之前忘记知会你。来,快把衣服换下,我到外面等你。”

      说着,他扬手化出一身新衣,在秦福再次动手之前飞也似的出了船舱。

      秦福气闷,恨恨地踹一脚竹帘。

      白初陵立身船头,听着身后那声闷响,笑了笑,又在低头之时化为叹息。

      秦福换下湿衣,穿上白初陵给的衣物,整理衣袖、抚平袖口,忽然发现这衣服不是他平常穿的风格制式。

      白初陵的衣物几乎都是白色,样式轻简而不失飘逸,颇有个人特色。

      但他给秦福的这套,与秦福原本穿的那身很像,纯白的底色镌着银色云纹,玄边金丝,端重里透着华贵,平白将他的年纪提了一辈。

      看上去,像是特意为他准备的。

      秦福抖抖衣袖,心情复杂地走出船舱,一抬眼,忽见白初陵正在船头与人对峙,把合拢的折扇敲在掌心,一下一下,节奏舒缓又透着杀气。

      与他对峙的是几个脸戴面具的杀手,着统一制式的黑衣,持同一大小的双刀,沉默地伫立四方,将他们的船围得密不透风。

      又来了,白家那帮人都不会累的吗?

      秦福心下不耐烦,正要动手,白初陵却突然伸手将他拦了回去,不等他回过神来,已是足踏水面,转扇出刀,迎上了那群杀手。

      秦福愣了一愣,“当心伤势复发”的提醒差点脱口而出,还是想到他在跟人交手,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向前几步站到白初陵原先的位置,看着白初陵刀出如虹,将数十上百的杀手斩于其下,如砍瓜切菜。

      鲜血染红水面,又在波澜涌动间褪去。

      除掉拦路石,白初陵回转船上,刚落地便脚一软,踉跄着跌倒。好悬被秦福搀住了,才没头朝下把脸摔平。

      “你怎么样?”秦福搀着他坐下,看着他惨白惨白的脸色,以及嘴角溢出的血渍,气笑了,“你伤及肺腑,本就难养,不宜妄动真气。之前砍一个偃人让你吐了两日血的事,还不足以让你吸取教训?”

      “只是觉得这点子小事,不好一直麻烦你。”白初陵半靠着他,淡淡地笑道,“从前劳你护卫良多,我都有些怠惰了。若我不改,往后你我分道扬镳,这些追杀我的人,于我又是一桩难题。”

      秦福心念一动,口中却说:“放心,我暂时不会与你分开。”

      说罢,他将白初陵扶进船舱,让其调息休养。

      之后数日,乌蓬小船全力行进,一日千里,不多久,便能隐隐看到远处坐落在云海中的苍翠山巅。

      然而秦福丝毫不为这突飞猛进的进度高兴,他只顾着生气了。

      船提速后,确实挡下了一部分追击的人,可依旧有那么几位强者实力不俗,能追至近前,想让白初陵这个刽子手伏法。

      他们可比被筛下去的那帮人棘手,不但功伐之术了得,各类秘法诡术更是层出不穷,给白初陵造成了极大的麻烦。

      对,是给白初陵,不是给秦福。

      白初陵这小子不知在发什么疯,这几天只要有人出手,他必抢在秦福前面迎击,然后导致伤势复发,半死不活地继续调息将养。

      秦福回回骂他,他回回嘴上答应,然后下次还敢。以至于不过三五天功夫,他就让先前半年养伤的成果付之东流。

      今日也是一样。

      秦福一脚踩在船头,死死盯着水面上缠斗的二人,刀光剑影伴着水光山色,极致瑰丽下是无穷杀机,其中之凶险,足以令贪生畏死之人肝胆俱裂。

      两人纠缠得太紧,秦福虽有心相助白初陵,却不敢贸然出手,怕适得其反,只好一旁观战,为白初陵每一次的危机心惊胆战。

      直至他反手握刀,从天上劈砍而下,刀光化作一轮银白月弧,接连斩断敌人的兵器与脖颈,秦福才慢慢呼出一直提着的那口气。

      白初陵翻身落在船上,衣摆猎猎,扫过秦福手背。

      他收刀回鞘,化出折扇,还没来得及扇一扇,就被秦福夺过去敲了脑袋。

      “啊!嘶……”

      白初陵的脑门红了一片,捂着头趔趄着坐倒在地,仰头望着他含怒的凤目,苦笑道:“你别生气,我没事。”

      秦福不理会他,沉着脸蹲下,伸手虚按他的胸膛,为他渡气,平复翻涌的血气。

      果不其然,他的伤势又加重了,此时必定是五内俱焚、浑身热痛。

      “亏你忍得住不痛得叫出声。”秦福冷笑,“白初陵,你要是不想活了就同我说一声,我有一万种方法让你死得毫无痛苦,不必如此折腾自己。”

      他说的本是气话,白初陵却直起背脊,认真地反问:“真的?”

      秦福:“……”

      想打人,又怕他爽到。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五十六、幻境(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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