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宫那些事儿》乐彼之园

79、第四十回（上）

　　太后道：“你刚才的话母后也同意，九个皇子的确年纪还小，尚需历练历练，但太子之位一直空着，朝中也会人心不稳，你弟弟阿武论德行论才能都不在皇儿之下，是个能担大任的，又是你的亲弟弟，立他为太子，皇儿就无后顾之忧了！”

　　刘启屏着呼吸仔细聆听着，太后的一字一句，甚至一个细微的表情都不肯放过，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眼前这位母亲，当今大汉的窦太后，心心念念的竟然是她的小儿子——刘武！

　　怪道呢，她刚才那么痛快就答应按照他的意思选立皇后了，原来是在这等着他呢，这分明是要与他做交易！

　　此时的气氛异常的诡异，殿内静得出奇，香炉内的香烟轻轻绕过，在这对母子之间荡过一丝痕迹，越荡越浓，渐渐弥漫开来！

　　太后侧耳倾听，她要听出皇帝的心音，眉头始终不肯松开，“皇儿，倒是说话啊！”

　　刘启忽然笑道：“母后又拿皇儿开玩笑了，老三的确是个好苗子，但他未必愿当太子呢！他这个梁王啊，在梁国逍遥快活着呢，听说他还建了一个什么梁园，天下一半的才子能人都聚集到他门下了，当今的大文豪梅乘都被他招揽了去了，整日地在梁园喝酒作赋，真真是富贵散人哪！前儿他还跟皇儿说，父皇已经入葬，想赶紧回梁国去呢，本来皇儿想让他留下来多陪陪母后，谁知他心思早飞回梁国了，让他当太子，他才不肯呢！”

　　太后坚定问道：“如果武儿愿意当这个太子，你做哥哥的，可愿意立他为储君？”

　　刘启着实愣了一下，没想到老太太竟然步步紧逼，这可如何是好？正愁眉不展之际，可巧长乐宫的太监过来传话，“陛下，太皇太后请您立即过去一趟呢！”

　　刘启忙问：“太皇太后找朕什么事？”

　　来人回道：“太皇太后没说，只是差奴才请陛下赶紧过去宣德殿一趟！”

　　刘启道：“朕这就过去，你先回去复命吧！”

　　又对太后道：“母后，奶奶召见，皇儿过去一趟，看看有什么事。”

　　太后冷笑道：“先帝活着时，她事事都要管，如今先帝走了，她还想什么事都要管，这天下姓刘，不是姓薄！”

　　刘启告退，暗想：这天下的确姓刘，不是姓薄，更不是姓窦！

　　一时间，到了宣德殿，就听到里面一阵阵碗碟摔碎的声音，伴随着太皇太后衰败嘶哑的嗓音，“哀家不吃，哀家什么都不吃，哀家哪里还能吃得下去饭？先帝刚走了几天啊，转眼就都翅膀硬了，不把我这个老太婆放在眼里了，哀家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一面淌眼抹泪，一面又道：“皇儿啊，皇儿啊，你都看到了吗，你刚走，他们就这样对待母后了，母后还活得什么劲儿啊，也好，母后饿死了，好找你作伴去，那样你在那边也就不孤独了！”

　　刘启闻声忙进来，只见宫女太监跪了一地，老太太坐在那里正生气呢。

　　一面往里走，一面关切道：“奶奶，您这是怎么啦，好端端的为什么不吃饭啊，是不是这些奴才又惹您生气了？”

　　太皇太后喘着粗气道：“皇帝还知道来看我这个奶奶啊，哀家不传你，你也不知道来！”

　　刘启陪着小心跪下道：“怎么会呢，奶奶，孙儿每天都惦记您老人家呢，只是这两日朝政忙，才没过来日日请安，这都是孙儿的不是，怨不得奶奶生气，奶奶要打要罚，孙儿都没意见，只求奶奶别生气了！”

　　太皇太后冷笑道：“不生气了？皇帝说得倒轻巧，你看看这后宫，都乱成什么样子了，哀家能不生气吗？”

　　刘启问道：“大汉的后宫有奶奶镇守着，谁敢造反，又怎么会乱呢？”

　　太皇太后道：“皇帝真会哄我这个老婆子，哀家这把老骨头谁还放在眼里，哀家说的话谁还能听？哀家老了，不中用了，处处讨人嫌了，是不是？”

　　一面说，一面又颤颤巍巍呜咽起来，刘启急得脑门子直冒汗，“奶奶，您是大汉的太皇太后，后宫里属您最尊贵，您的话比圣旨还灵呢，怎么有人敢不听呢，是谁不听奶奶的话，奶奶告诉孙儿，孙儿重重的治他的罪！”

　　太皇太后垂泪道：“皇帝又来哄我老太婆了，谁不听哀家的话，就是你母后和你不听哀家的话，你让哀家找谁说理去？”

　　刘启连连碰头，慌道：“这话是从何说起，母后和孙儿何时不听奶奶的话了，别说孙儿断然不会，就是我母后，孙儿也可以保证，绝对不会不听奶奶的话的。”

　　太皇太后哭着质问道：“既是哀家说的话还做的数，你们为什么还不下旨立颜儿为皇后？”

　　刘启早料准是为此事，心下虽然反感，苦于大汉的孝道，只得陪笑道：“奶奶原来是为这件事啊，孙儿不是不想立薄颜为皇后，只是她至今未能诞下皇子，孙儿是想着等她将来诞下皇儿，太子有了着落，那时再立她为皇后，也就名正言顺，众望所归了。”

　　太皇太后突然怒道：“皇帝是说如果颜儿不能诞下皇子，就不配立为皇后，就名不正言不顺了嘛！你可不要忘了，她可是你的太子妃，是你的正室妻子，难道还不配当皇后吗？

　　再说了，她为什么至今还没有诞下一男半女，你心里还没点儿数吗？这么多年了，你当奶奶是瞎子吗，你是怎么待她的，奶奶心里还不清楚吗？

　　你冷落了她这么多年，一直让她独守空房，她上哪里能怀孕去，做为一个女人，奶奶理解她心中的苦啊，难道你就这么残忍，连那一点儿名分上的安慰都不肯给她吗？”

　　太皇太后说到激动处，不禁喘嗽起来，刘启吓得忙上去垂着背，“奶奶别着急，有话慢慢说。”

　　太皇太后上气不接下气道：“颜儿苦啊，当年都怪哀家，都怪哀家啊！我告诉你，刘启，今天你若不答应立颜儿为皇后，哀家从此就绝食！”

　　刘启虽然心里着急老太太的身体，可心里那口怨气也着实再难压下去，又跪下，“奶奶，您怎么还是这般逼迫孙儿啊，难道孙儿的心里就不苦吗？”

　　太皇太后指着刘启骂道：“你真是不孝子，不孝子啊，哀家没你这样的孙儿，你走，你赶快走！”

　　说罢，又连连喘嗽，断断续续的呼吸声听起来十分凶险，宫女忙递上一块巾帕，老太太捂着嘴又嗽了两声，嗽出一口血来，染红了巾帕。

　　众人都唬了一跳，忙收起来不想让老太太看见，却哪里藏得住呢？老太太七十多岁的人了，早已阳气大衰，得了大偻症，那一点喘息也是摇摇欲坠，刘启终于不忍心，忙请罪道：“奶奶，孙儿不是这个意思，您消消气，孙儿答应您立薄颜为皇后还不行吗？”

　　太皇太后颤抖的身子忽然镇定了许多，当即问道：“当真？你答应立颜儿为皇后了？”

　　刘启只得点头道：“孙儿答应奶奶就是了。”

　　太皇太后高兴了，又哆哆嗦多追问：“那皇帝什么时候下旨？”

　　刘启硬着头皮道：“孙儿明日就下旨立薄颜为皇后。”

　　太皇太后笑道：“这就对了，这才是奶奶的好孙儿，明日下旨后，叫太常好好准备，封后大典还是要有的，也不可太简素了！”

　　刘启道：“孙儿都记下了，请奶奶放心。”

　　刘启回到宣室殿寝殿时，直觉得心烦意乱，越想越气。案牍上垒着高高的竹简，好多是大臣们的上表，无非是催着立皇后、立太子，还有两小搓人，一伙要立薄颜为皇后，一伙要立刘武为太子。

　　刘启看着这些奏牍，心中的愤怒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一股脑将案牍掀翻在地，怒目圆睁，剑眉插顶，把个宫女太监吓得魂不附体，生怕一个大喘气就被皇帝砍了脑袋！秋来也甚少见到皇帝如此这般生气，也是不敢近前，只在一旁默默听令。

　　忽然刘启喝命：“秋来，快去请晁错大夫来。”

　　秋来忙答应着，一溜小跑去请了。不多时，晁错来了，一进门，就看到皇帝茕茕独立于空旷的大殿里，背影越发显得孤寂无助。

　　晁错使了个眼色，秋来带着宫女太监们退下了。大门刚阖上，刘启猛然转过头，满脸的愤怒并未止息，“晁大夫，你说说看，这两个老太太，怎么一个比一个偏心呢，朕也是她们的亲儿子、亲孙子啊！朕堂堂一个大汉皇帝，想立谁为皇后，想立哪个儿子为太子竟然都不能自己做主，那朕还当这个皇帝做什么，干脆让这两个老太太当好了！”

　　晁错上前几步，深深作了一揖，“陛下又在说气话了，皇帝乃真龙天子，承天之命治理天下，岂是说当就能当上，说不想当就不想当的吗？这立皇后、立太子是国家大事，自然有人是要插嘴插手的了，请陛下永远记住一点，陛下是大汉的皇帝，要面临的考验还有很多很多，眼前之事虽是国事，可说到底却还是陛下的家事，历来天子家事最难处理，历史上因天子家事处理不当误国殃民的事比比皆是，陛下不可不鉴查啊！”

　　刘启怒道：“鉴查，如何鉴查？哪有那么多现成的例子可学可用，朕要是找得到，今天就不会请晁大夫过来了。你说说，当娘的偏心小儿子也就算了，当奶奶的却也不知道心疼孙儿。刚才在宣德殿，老太太绝食来逼朕必须立薄颜为皇后，朕无法只得答应了，明日就得下旨，朕这个皇帝当的真是窝囊，立皇后都不能自己说了算，那还有什么是朕能说了算的呢？”

　　晁错面露微笑，又作了一揖，“微臣以为，陛下刚刚答应的好啊，以退为进，可谓一箭双雕！”

　　刘启不解，“你说什么？你觉得朕答应立薄颜为皇后是明智之举？晁大夫，你觉得薄颜能母仪天下吗，她没有生养，将来要是立了别人的儿子为太子所带来的问题你想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