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宫那些事儿》乐彼之园

74、第三十七回（下）

　　她答道：“臣妾回宜兰殿。”

　　她多希望他说一声，你别回去了，就留在这里陪朕吧。

　　她真是痴心妄想，他关心的只是她腹中的孩子，他关心的不是她，她现在又算什么呢？什么都不是。

　　他是那么地骄傲自负，他不止一次说服自己要原谅她，就在她晕倒的那一刻，他紧张极了，害怕极了，他怕失去她，他怕失去他们之间的第四个孩子，他想用孩子栓住她的心，有了这个孩子，他还有借口可以原谅她，还有借口可以去看望她。

　　不是吗？这些借口对他来说太重要了。他明明想原谅她，可他最终还是迈不过这道坎儿。

　　所以，他总想说一些刺激她的话，让她心里难受，让她为他难受，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相信她还是深爱着他的。

　　二人一样的心思，一样的爱意，却生出这许多痛苦和折磨，或许这才是真正的爱情，唯有痛苦才是爱情最好的底色。

　　王娡并没有回宜兰殿，而是径直去了未央宫拜见太后，太皇太后还住在长乐宫的宣德殿，太后就无法搬宫，只好还住在椒房殿。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如今太皇太后和太后的关系极其微妙，这两天王娡一直夹在两人中间，她怕太后误解她，要是那样，以后的日子就难过了。

　　还没到椒房殿门口，便看到慎夫人疯疯癫癫的跑进椒房殿，后面宫女太监一大群人追赶，“慎夫人，不能进去啊，太后吩咐过，您不能进去啊！”

　　慎夫人一向体面端庄，何以今日如此疯癫？王娡隐隐觉得不妙，便想刹住脚步往回走，但又一想，来都来了，何妨看个究竟，也就跟着进去了。

　　众人都在围着慎夫人转，也不理会她，王娡便小心翼翼朝里走去。忽听见慎夫人哭哭啼啼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我要见太后，我要见太后，你们为什么不让我见太后？”

　　只听里面有人回道：“慎太夫人，太后刚躺下，您还是回去吧，看吵了太后的休息。”

　　慎太夫人哭道：“我要见太后，我不要去霸陵，我不要去霸陵！”

　　霸陵？霸陵不是先帝的陵寝吗，难道有人要慎夫人去霸陵为先帝守陵？

　　王娡带着疑问走近了，侧在门口往里一瞧，却见慎夫人蓬乱着头发，衣衫也凌乱不堪，拼命要往太后寝宫里闯，几个宫女拦着。

　　正混乱间，只见太后拄着竹杖从里间出来了，面色十分不豫，“是谁啊，在这里大吵大叫，哀家刚躺下，就不能让哀家睡一会儿吗？”

　　慎夫人挣着扑向太后，却被众宫女太监死死拦住，慎夫人哭丧着道：“太后姐姐，是妹妹慎儿啊，您连慎儿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吗？”

　　太后冷笑道：“是慎儿妹妹啊，怎么这般哭腔了，声音都变了，你不一向都是娇滴婉转地跟先帝说话的么，先帝被你娇弱的声音迷的什么似的，如今跟杀猪似的嚎丧着，连哀家都听不出来了！说吧，你这般嚎丧着找哀家，是什么事啊？”

　　慎夫人忙跪下道：“妹妹给姐姐跪下了，求姐姐可怜可怜妹妹，不要让妹妹去霸陵！”

　　太后冷哼一声，“你给哀家跪下，这不是应该的么？不是天经地义的么？你说你可怜，怎么可怜啊？你有哀家可怜吗？”

　　慎夫人泪眼盈盈问道：“姐姐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太后反笑道：“什么意思？妹妹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吗？你既然说你可怜，那你说说你怎么可怜了？”

　　慎夫人哭道：“姐姐，先帝走了，扔下我一个人，又没有子女，孤苦伶仃的，妹妹不可怜吗？”

　　太后冷哼道：“这也叫可怜？至少你还能看见蓝天白云，红花绿草，哀家呢？哀家能看见什么？哀家什么都看不见！哀家是有儿女，还有孙儿孙女，可哀家却看不见他们，你知道眼睛失明是一种什么滋味吗？你当然不知道，你只知道先帝宠着你时那种无忧无虑的日子，你何尝知道人世的艰辛啊！”

　　慎夫人哭道：“姐姐失明固然也可怜，咱们同是天涯沦落人，姐姐更应该帮帮妹妹才是啊！”

　　太后道：“帮你？哀家为什么要帮你啊？你知道哀家眼睛是怎么失明的吗？”

　　慎夫人问道：“怎么失明的？”

　　太后突然怒道：“你还在哀家面前装傻充愣吗？哀家的眼睛是怎么失明的你心里不是清清楚楚吗？也好，既然你要装傻充楞，哀家今日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哀家的眼睛就是因为你才失明的！”

　　慎夫人疑道：“因为我？”

　　太后恶狠狠盯着她道：“对，就是因为你这个贱人，你仗着你的几分姿色，百般狐媚先帝，获得先帝对你的宠爱，你得到了先帝的宠爱也就罢了，可你竟然尊卑不分，处处想越过哀家去，后宫大宴，你每次都坐到哀家前头去，只有皇后能用的东西，你都敢用，你说，除了没有皇后的名分，你哪一样不是皇后的待遇？你处处跟哀家找别扭，在先帝面前屡屡给哀家没脸，你知道不知道，哀家为了忍下这口气，费了多大的力气，有多艰难吗？哀家不敢怒也不敢言，只能在先帝面前装大度，你知道哀家憋了多大一口气在心里吗？哀家都憋出内伤来了，哀家的眼睛就是这样生生憋瞎的！你说，哀家失明是不是你害的啊？你说啊？”

　　慎夫人拼命地摇着头道：“是你自己想不开，是你自己争风吃醋，先帝想宠谁就宠谁，这又怨得了谁？你觉得是我僭越，可是那些都是先帝默许的，你现在怎么能将这笔账算在我头上？这不公平！”

　　太后笑道：“公平？你是太天真了，还是太愚蠢了？这个世上有公平吗？”

　　慎夫人恍然大悟，惊恐问道：“这么说，让我到霸陵去守陵，是你的意思，对吗？”

　　太后笑得十分无奈，“你果然是真蠢啊！哀家就是想不明白，你这么个猪头脑袋，先帝怎么就被你迷昏了呢？没错，哀家今日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是哀家让你去霸陵守陵的，因为这是祖宗的规矩，哀家可不敢在哀家手里毁了祖宗的规矩。”

　　慎夫人喊道：“什么祖宗规矩？还不是你自己的意思，你羡慕嫉妒怨恨我，所以你就想用这样的办法来报复我，我今日才看清你的真面目，你就是一个蛇蝎女人，你不配做太后，你的心好狠毒，你是又一个吕太后！”

　　太后不慌不忙笑道：“哀家配不配做太后，是由上苍决定的，上苍就是这样眷顾哀家，让哀家生下了太子，又有什么办法呢？再看看你，先帝不是日日宠爱你吗，怎么没为先帝生下一男半女呢？再有，哀家要真的是吕太后，那送你去霸陵守陵就是太便宜你了，哀家要真的是吕太后，现在你就该是‘人彘’了!”

　　慎夫人忽然又跪地求饶道：“好姐姐，刚才是妹妹说错话了，妹妹知道姐姐最是仁慈善良了，姐姐不是在先帝面前答应过先帝要好好照顾妹妹的么？求姐姐看在先帝的份上，饶过妹妹吧，妹妹愿意留在长乐宫服侍姐姐，求姐姐开恩，妹妹一定会记得姐姐的大恩大德！”

　　太后眼中有一瞬的动容，迅疾恢复平静，“哀家是在先帝面前答应过要好好照顾你，哀家绝不食言，先帝弥留之际最放心不下的不正是你吗，所以哀家这也是体察先帝的心意行事啊，既然先帝这么牵挂于你，自然舍不得你与他分开了，先帝要是知道你去霸陵日日夜夜陪着他，你说先帝得多高兴啊！”

　　慎夫人哀泣道：“不，这不是先帝的意思，霸陵是死人住的地方，连点儿人气都没有，又阴森又可怖，我到了那里可怎么活啊？我才三十几岁，我不要后半辈子都困在那里，见不得家人，见不得朋友，终日与那些石马石兽为伴，我会疯掉的，求求你，放过我吧！放过我的！”

　　太后连连冷笑，忽而仰头问道：“先帝啊，你的在天之灵都看到了吗？听到了吗？这就是你生前最宠爱的女人，你走了，你一个人孤苦伶仃躺在那里，她都不愿去陪着你，她怕在那里寂寞，她怕在那里受苦，你都看到了吗，你心爱的女人就是这样对你的，你还觉得她是爱你的吗？她就是这样爱你的吗？”

　　六月天气，阴晴不定，忽而天空就响起了焦雷，雷声轰轰，伴着闪电，慎夫人吓得一机灵，“陛下，你不要听她胡说，臣妾是最爱陛下的，陛下也是最爱臣妾的，陛下绝不会看着臣妾孤苦寂寞的，对吧？”

　　太后冲着她道：“哀家看着你真是太可笑了，你有什么委屈，就到霸陵慢慢去跟先帝诉说吧，想说多久就说多久，想怎么缠着先帝就怎么缠着先帝。来人哪，送慎太夫人去霸陵！”

　　慎夫人听了，发了疯一样，拼着就要冲上去，嘴里不停骂道：“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你不得好死，你瞎了眼睛活该，这都是你狠毒的报应，我去了霸陵，也不会放过你，就算我死了，我也要到先帝那里揭发你丑恶的嘴脸，你就等着吧！”

　　太后气得喝命，“还不快堵上她的嘴，由着她胡说！你骂破了天也没用，这是祖宗的规矩，没有子女的后宫嫔妃就得到先帝陵寝去守陵，这就是你这个小贱人的命！”

　　看着慎夫人被拖走时狼狈的样子，王娡不禁后退了几步，她的心也跟着扑扑乱跳起来，后宫争宠历来惨绝人寰，眼前不过是极轻描淡写的一幕罢了。

　　王娡本想着赶紧离开，不料已经被太后身边的侍女蚌儿发现了，只得走上前来，给太后请安道：“太后万福金安！”

　　太后靠坐着，心情已经平复下来，缓缓问道：“你来了多长时间了？”

　　王娡想了一想，回道：“臣媳也是刚到门口，想着母后这两日操劳，想过来看看母后！”

　　太后道：“刚才的事你都看到了？”

　　王娡道：“约略看到几个宫女太监刚刚退出去，也没看真切。”

　　太后又问：“那你可听到什么了？”

　　王娡答道：“远远地好像有人在叫喊，也听不清楚，想是什么地方有人在哭丧吧。”

　　太后叹声道：“唉！正是这个事呢，先帝走之前虽然下了旨意要将一些嫔妃放出宫去，可是祖宗规矩，凡是没有生养子女的嫔妃在先帝死后都要去守陵，那按旨意没放出宫的就得到陵寝去守灵了，那些耐不住寂寞的，哭着喊着都不肯去呢！不是哀家狠心，是祖宗规矩在那，哀家也得遵祖制啊！这可怎么是好？”

　　王娡恭敬道：“母后是慈善之人，这宫里上上下下谁不称赞，固然母后这样想，也是尽了最大的心意，就像母后说的，祖制规矩人人都要遵守的，母后虽然心中不忍，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况且为先帝守灵更是一种恩典，要是有人生出怨言，那就是对先帝的大不敬了，有人要哭要闹，就由着她们哭闹好了！”

　　太后笑道：“你果然是深明大义的，哀家没白疼你。只是你身子多有不便，要当心身子，前儿不还是晕倒了，以后请安问好能省就省了吧！”

　　王娡笑道：“母后爱惜臣媳，臣媳感激不尽，请母后放心，臣媳的身子不碍事的，臣媳今日向母后来请安，还有一件事想请母后的示下。”

　　太后问道：“什么事？你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