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宫那些事儿》乐彼之园

71、第三十六回（上）

　　皇帝醒来好一会儿了，依旧是慎夫人陪在身边。皇后由两个儿子搀扶着赶来，皇帝正焦急地等着皇后。见她来，便微微颔首道：“两个皇儿也一齐来了，好！好！皇后生的两个皇儿很好，嫖儿呢，怎么还没来？”

　　皇后摸索到皇帝的双手，紧紧地捧着，“陛下，已经派人去叫嫖儿了，她就快来了，陛下要是累了，稍微睡一会儿，等嫖儿来了，臣妾再叫醒您。”

　　皇帝吃力地摇摇头，“不，朕不能睡，朕怕睡着了就再也醒不来了。朕请皇后过来，有一件事要拜托皇后，皇后一定要答应朕，好不好？”

　　皇后泯着泪，“陛下，您要跟臣妾说什么事情？”

　　皇帝干涸的嘴唇哆嗦了几下，“皇后先答应朕，朕才说。”

　　皇后点点头，眉头几乎拧在一起，“臣妾都答应陛下，陛下请说吧。”

　　皇帝想挤出一丝微笑，却使不出多余的力气，“启儿还小，朕走后，遇有军国大事，皇后一定会帮助启儿的，这一点朕不担心。朕唯一放不下的就是慎儿，皇后是知道的，朕喜欢慎儿，只可惜慎儿未给朕生下一男半女，朕走后，她就自己一个人了，再也没有人可以倚靠，朕希望在朕走后，皇后可以善待慎儿，答应朕，皇后！”

　　皇帝眼中并不明亮的一束光芒都灌注在皇后眼中，可是皇后却不能碰触到那一点微弱的光，她的手不自觉地抖动，只能用力的攥住皇帝的手来掩饰自己起伏不定的心情。

　　她的眼睛都失明了，他却连问都不问一声，他要走了，却只想着他的慎儿，还要她善待她？难道他不相信她吗？难道他是怕她会成为第二个吕后吗？

　　真是可笑，真是讽刺，她为他生儿育女，为他操持后宫，为他处理朝政，到头来，连一句轻声的问候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她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一滴一滴落下来，落在他的手背上，她能说什么呢？她敢不答应吗？如果不答应，他会一卷诏书废了她。

　　既然得不到爱情，那就去得到权力吧，权力不会抛弃她，不会辜负她，不会远离她，最主要的她能够牢牢地抓住它。

　　皇后拂去落在皇帝手背上的眼泪，笑着道：“陛下放心，臣妾什么都答应您，臣妾一定会好好待慎儿妹妹的，臣妾一定会达成陛下的心意！”

　　皇帝满意地点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皇帝一面说一面欲从皇后手中把手抽回来，皇后虽不舍，却也松手了，只见皇帝抽出手来向慎夫人抓去，慎夫人一把握住，眼泪早像滚珠子似的滚下来。

　　皇帝吃力地安慰道：“别哭，慎儿，朕最见不得你哭了，你一哭朕的心都碎了，你看，朕不是都为你安排好了吗？来，让朕为你把眼泪擦掉。”

　　皇帝想抬起手来却抬不起，因用力过度，便干咳起来。众人都慌了，太子和梁王忙道：“父皇，您歇歇再说吧。”

　　皇帝咳了一会儿，闭眼停顿片刻，又积攒了一点儿力气，睁开眼，看着太子和梁王道：“启儿，你是大汉的太子，朕走了之后，祖宗的基业就交给你了，你可要守住了啊！”

　　太子忙跪下道：“儿臣谨记父皇教诲！”

　　皇帝又看看梁王刘武，“武儿，你有勇有谋，你要帮助太子守好祖宗基业，你兄弟二人切不可反目成仇，知道吗？”

　　刘武忙跪下哭道：“武儿都记下了，父皇，武儿舍不得您啊！”

　　皇帝满意地望了一圈，“朕二十三岁登基，做了二十三年的皇帝，承蒙上天垂爱，祖宗庇佑，这二十三年才得以风调雨顺，四海祥和，百姓安居乐业。

　　朕一刻不敢忘记祖宗基业，一刻不敢忘记百姓疾苦，一刻不敢有所懈怠，诚惶诚恐，如履薄冰，生怕自己德不配位，使天下百姓遭殃。

　　朕废肉刑，轻徭赋，施和亲之策，都是践行祖宗无为而治休养生息的国策，但匈奴之患，不可不早谋，上天已经不给朕这个机会了，惟愿你们守住祖宗的基业，守住天下太平，守住大汉的江山。

　　朕走后，你们不要伤心，也不要强迫天下百姓为朕伤心，百姓们想嫁娶就让他们嫁娶，想宴乐就让他们宴乐。宫中也不要哀伤过度，早晚各哭十五声就行了，其他时间不要哭泣，丧服穿三天就脱了吧。

　　随葬品也不要金银器皿，放一些陶罐陶瓶就行了，人终究会有一死，死后什么也不能带走，将那些金银财宝都留给活着的人享用吧。朕累了，真的累了，朕要好好的睡一觉了。朕还想再见一见母后，可是朕实在太困了，怕是等不到……”

　　皇帝闭上眼睡去了，永远地睡去了。

　　就在他刚刚睡去的那一刻，馆陶公主扶着太后颤巍巍赶来了。寝室内早已哭声一片，梁王刘武跪爬到太后面前，流着泪道：“老祖宗，父皇他去了！”

　　薄太后颤抖着身子，如银白发下一张悲哀衰老的面庞写满了风烛残年的无奈与感伤，她一面搂着刘武，一面泪眼婆娑道：“怎么就去了，也不说一声就去了呢！”

　　众人更是悲戚不止，都跪着让开一条道路，哭声越来越大。太后哆哆嗦嗦地走到床榻前，哆哆嗦嗦地用手抚摸着皇帝冰冷的脸，老泪纵横，“儿啊，你好狠心啊，你就这样离娘而去了吗，连最后一面都没让娘见到。

　　儿啊，你走之前一定很难过吧，你看看你的眉头还拧着呢，脸上一点儿笑容都没有，你一辈子为国事操心，勤俭节约，你是个仁义的好国君啊！

　　大汉在你的治理下，四海升平，地下与高祖相见，他一定会高兴的。只是，你扔下娘一个人，以后你让娘可怎么活啊！

　　儿啊，你为什么不让人告诉娘你病的这么重了，你心里怨恨娘是吗？你杀了你薄昭舅舅，你一定以为娘心里还在怨恨你是么？

　　你错了，娘早就不怨你了，你是一国之君，你也是不得已啊！

　　这么多年来，娘知道你心里也委屈，你背负了很多不应该背负的骂名，淮南王刘长死了，天下百姓怨你太纵容弟弟以至于他太骄傲自大走上谋反的道路，可是刘长骄纵的性子在吕后时就养成了，又岂是你能教育得了的？

　　后来你舅舅薄昭违反汉律被逼自杀了，娘又怨了你一段时间，娘的心里何尝不知道自己亲弟弟的所作所为，是娘糊涂啊，你又何尝有错？

　　可是这一切的骂名和怨恨你都默默地扛了下来，你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啊，让你背负这么多，你何尝不累呢？

　　你不说，你什么都不说，将所有的怨恨都一个人吞下，你是那么的孝顺，娘病了，你就日夜寝食不安，侍奉在侧，你为娘做了这么多，娘心里都知道啊！

　　你为天下百姓做了那么多，天下百姓心里也都记着你的好呢！你就这么去了，就这么去了，娘这心里难过啊！恒儿啊，娘的恒儿啊！”

　　太后抱着皇帝渐渐冷却的身子只是哀伤地哭着，众人也跟着一阵阵哀嚎起来。刘嫖更是哭得泣不成声，她跪在太后的身边，“老祖宗，孙女舍不得父皇啊，孙女以后再也没有父皇疼爱了！”

　　祖孙二人嚎啕大哭，报丧的钟音一下一下传遍未央宫的每一个角落，真是人人悲戚，个个哀嚎！
　　太后年纪老迈，又悲伤过度，哭了一会儿便晕倒过去。众人忙将太后移至偏殿寝室，又请了太医。王娡担心太后身体，好在皇后身边有梁王夫妇随身侍奉，她便留在太后身边服侍。

　　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子刘启即皇帝位，这一年他三十二岁。不举办登基大典，不准大臣进宫朝贺。颁下诏书，遵先帝遗诏丧仪从简，在未央宫正殿起灵，免去诸侯王进京奔丧，只在各封地遥祭。

　　紧接着又下一道诏书，尊薄太后为太皇太后，尊窦皇后为太后，从此外戚窦家渐渐登上历史舞台。

　　王娡守在太皇太后身边，忧心如焚，只能默默祈祷，太医一日几次诊脉，斟酌着下药，一日后，太皇太后才逐渐醒转过来。

　　看到王娡服侍在身边，说道：“丫头，怎么是你啊，哀家刚才做了一个梦，哀家梦到恒儿了，他就站在哀家的面前，他说他要回去了，让哀家多保重。丫头，你说这梦是什么意思啊？”

　　王娡垂泪道：“太皇太后该喝药了，丫头去给您端药。”

　　太皇太后恍兮惚兮，“你叫哀家什么？太皇太后？”

　　王娡点点头，哽咽不止。

　　太皇太后突然哭道：“是了，哀家想起来了，恒儿他走了，哀家可不是太皇太后了么？哀家的恒儿离哀家而去了，哀家还要去看看他，送他最后一程！”

　　说着太皇太后挣扎着要起来，王娡忙扶住，“太皇太后，您当心着身子，等好一些再过去吧！”
　　太皇太后道：“不，恒儿一个人躺在那里一定很孤单，哀家要去陪他，他这一辈子虽贵为天子，可是心里苦啊，心里苦啊！”

　　王娡拗不过，只得扶住太皇太后过灵堂来。各项执事早已准备妥当，丧仪焜耀自不必说，可衰老的太皇太后越发觉得这死后的哀荣简直是一种莫大的讽刺和悲戚，一身缟素之下她弓着背，弯着腰，蹒跚着步伐来至皇帝的灵柩前。

　　太皇太后抚着灵柩着实痛哭了一阵，回头只见寥寥宫娥妃嫔跪在那里哀哀呜咽，脸上便十分不悦，“这满宫的人都哪里去了，为什么只有你们几个在这里举哀？皇后呢，皇后哪里去了？”

　　众妃嫔面面相觑，然后又低着头小声呜咽。太皇太后杵了几下拐杖，气得浑身乱颤，“这人刚走，就成这个样子了，去把皇后找来，哀家要当面问问她，她就是这样主持先帝的丧仪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