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宫那些事儿》乐彼之园

64、第三十二回（下）

　　贾姬看了一眼王娡，笑道：“殿下发火可不是因为我吧，秋公公？”

　　秋来识趣地笑道：“都是因为奴才侍候不周还不成吗？”

　　贾姬笑道：“这么说，我可是替秋公公解围来了，你可怎么谢我？”

　　秋来笑道：“贾孺子就别拿奴才取笑了，奴才可拿什么谢您呢，殿下最近给您的赏赐还不够多不够好吗，奴才跟在殿下身边这么多年，这样的赏赐可没见着几回啊！”

　　说笑了一回，贾姬便也进去了。

　　太子正等得不耐烦，忽见舞池中升起袅袅青烟，一群舞姬披盔带甲踏着乐音列阵而来，一个个英姿飒爽，踢腿甩臂，整齐划一。

　　远远望去，烟雾飘渺之中自有一股凛然的气势，真如一队红妆上阵杀敌般震撼人心。

　　忽而，舞池中央白烟缕缕，乐声随之变得清泠，鼓点变得低沉，舞姬们迅速向两边散去，待浓雾渐收，一个美貌女子一身戎装舞剑而现。

　　太子坐在远处边喝酒边欣赏，已经重新置换过酒菜，秋来不敢再劝阻，只拿眼偷觑着太子，见他正眯缝着眼睛欣赏池中女子舞剑，一颗悬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一些，嘴角便有了一丝欣慰的笑意。

　　女子身段娇柔婉转，戎装之下杨柳细腰也不盈一握，却见她手中挥舞长剑十分有力，音乐忽快忽慢，她的舞动也忽快忽慢，双眸映着剑光熠熠生辉，真是好一个戎装舞人！

　　女子连环旋身，手中长剑左右手中交替，划处一道道剑圈，随着一曲终了，做了一个完美的收式，便笑盈盈走向太子。笑问：“殿下觉得臣妾舞得如何？”

　　太子哈哈大笑，一面鼓掌，一面道：“舞得好！舞得好！爱姬换过衣裳，快来陪孤喝上一碗。”

　　须臾，贾姬换过一身软烟纱衣，坐到太子身边，替太子斟满一碗酒，又替自己斟了一碗，举起酒碗向太子道：“臣妾敬殿下！”

　　太子一饮而尽，连说：“好酒！好酒！”

　　贾姬勉强喝了一口，便放下不喝，太子拿起酒碗送到她唇边，“这么好的酒，爱姬怎么不喝了？来，都喝下去！”

　　贾姬皱着眉头，有些气喘，笑道：“臣妾不胜酒力，还是殿下替臣妾喝了吧！”

　　太子笑道：“是你刚才说要敬孤的，现在却要孤替你喝，可不能这么耍赖，你要自己喝！”

　　说着便将酒往贾姬嘴里灌，贾姬无奈，仰着脖子，喝了几口，倒有一半的酒顺着她嘴角流了下去，呛得贾姬连连咳嗽。太子在一旁只哈哈大笑。

　　贾姬拭了拭嘴角，笑道：“臣妾都说了，臣妾不胜酒力，让殿下见笑了。”

　　太子笑道：“谁说你不胜酒力，你休想骗孤，孤的这些爱姬之中，只有你柔媚中最带英气，所以也只有你能跳出《剑阵舞》的味道来，你的性子里自带几分泼辣劲儿，喝起酒来那是不输男人的，来，再陪孤喝上一碗，孤亲自为你斟上！”

　　太子自己不喝，却又将酒送到贾姬唇边，哪里容得贾姬再说话，便已经被太子灌了下去。太子犹嫌不足，又给贾姬灌下一碗。

　　三碗下肚，贾姬已经脸现红晕，也更放得开了，遂斟了一碗酒送到太子嘴边，“殿下只让臣妾喝酒，臣妾都开始醉了，臣妾要敬殿下一碗，殿下得喝了这碗！”

　　太子就势喝了，醉意朦胧道：“美人你说，酒是不是好东西啊，天底下最好的东西就是酒了，喝了就是神仙了，是不是啊？”

　　贾姬道：“殿下说酒是好东西就是好东西，殿下喝了觉得是神仙，臣妾喝了却越发觉得悲伤呢！”

　　说着，忽然梨花带雨般哭起来，太子不解，忙问道：“美人何以如此伤心？”

　　贾姬流着泪哽咽道：“实在是这酒的味道，让臣妾想起了自己的家乡赵国，在赵国也有一种类似这样味道的酒，臣妾已经好多年没回过家乡了，喝到这样的酒便不觉思乡了，请殿下恕罪！”

　　太子道：“思念家乡何罪之有？有家乡可思念未尝不是一件幸福事，孤从小跟随父皇在代国长大的，童年的所有记忆都在那里了，孤也想念代国啊，真想回去看一看呢！”

　　贾姬道：“都是臣妾不好，惹得殿下也思念代国了，臣妾自罚一碗！”

　　说着，便喝了一碗酒。太子见了，甚是高兴，“美人家乡还有些什么人啊？”

　　贾姬道：“臣妾自幼便父母双亡，是叔父抚养大的，他老人家酷爱音乐舞蹈，便请了老师教臣妾学跳舞。

　　后来不成想叔父染了瘟疫去世了，婶婶要维持一家生计便将臣妾送往长安亲戚家做活计，谁知遇见了长公主，将臣妾调教一翻送进宫来，才得蒙殿下宠爱，为殿下生下彭祖和胜儿。

　　他们两兄弟时常问臣妾家乡的事，臣妾还想着什么侍候有机会让他们去赵国看一看呢，看看她们的母亲生活过的地方。”

　　太子笑道：“你的家乡赵国是个好地方啊，不仅出美女，更出能歌善舞的美女，让他们看看赵国是应该的，这原也没有什么难的，等将来孤登了基，就封彭祖为赵王，你的这个愿望自然就实现了！”

　　贾姬眼放光芒，满脸喜笑，忙跪下道：“臣妾谢过殿下！”

　　太子笑道：“美人快快请起。孤见你刚才跳《剑阵舞》，大为感动，如今数碗美酒下肚，更是豪兴大发！来人哪，取孤的长剑来，孤要舞一曲高祖的《大风歌》！”

　　贾姬起身陪笑道：“那臣妾今日可是一饱眼福了，臣妾自进宫起就听说殿下擅长此舞，只是无缘得见，竟想不到今日竟有如此缘分，殿下舞剑，臣妾为殿下击缶，可好？”

　　太子哈哈笑道：“这再好不过，爱姬击缶也堪称一绝啊！”

　　秋来忙不迭取来太子佩剑，管弦丝竹也早已布置妥当，贾姬也做好了击缶准备。

　　太子取过一碗酒，咕咚几声饮尽，将碗往地上一摔，鼓声随着铿锵而起。

　　霎时宝剑出鞘，寒光如水，太子踩着乐点挥动手中长剑，苍茫遒劲，气贯如虹。

　　贾姬和着节拍，缶声一下一下传入太子耳中，每一下都击得恰到好处，遇到高亢处，否声击得高亢，遇到低沉处，缶声击得低沉，但凡转关之处，缶声稳稳地和住节拍，助太子舞得行云流水。

　　太子越舞越兴奋，胸中万丈豪情和憋闷之意全部借助舞剑倾泻而出，舞到最后，他不禁一面舞剑一面高声吟唱起《大风歌》来，突然之间，他就感受到了高祖席卷天地般的胸襟，也感受到了高祖对国家初创百业待兴，急需人才的渴望，那是一代帝王指点江山、挥洒豪兴的见证。

　　舞罢，太子单膝拄剑而跪，陷入了深深的悲慨之中。

　　众人都不敢上前，秋来望着贾姬，贾姬只得走上前来，赞道：“殿下舞得真好，臣妾真是大开眼界了！”

　　太子不答。贾姬又走近了一些，太子忽然抬起头，怒目圆中，贾姬吓得一哆嗦，不自觉倒退了两步，又觉得不妥，方满脸堆笑近前一步，“天下恐怕再也没人能将《大风歌》舞的像殿下一样好了，臣妾想着即便高祖皇帝在世，也不过如此！”

　　太子目光凛冽，瞅着贾姬道：“爱姬真觉得孤比高祖跳得好吗，那孤比楚霸王项羽如何？”

　　贾姬一愣，旋即笑道：“楚霸王项羽是高祖皇帝的手下败将，自然也是不能和殿下相提并论的了。”

　　太子收起长剑，长叹一声：“项羽虽然败了高祖，但孤敬他是真男儿，垓下之围，四面楚歌，即使在走投无路之际，他仍有乌骓随身，虞姬陪伴，虞姬对他情深意重，以死相随，这对项羽而言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呢，所以，孤倒觉得项羽从来没有失败过，后世子孙也不会忘记他在波澜壮阔的历史长河中浓重书写的一笔吧！”

　　贾姬不知道太子为何忽然提起项羽，还居然对他评价如此之高，只得说道：“臣妾倒觉得，项羽未必感到幸福呢，他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虞姬为他死得也不值当，真是可怜的虞姬啊！”

　　太子忽然双眸闪亮，满口酒气冲着贾姬道：“爱姬觉得虞姬不该为项羽去死吗？”

　　贾姬看到太子眼中怒火燃烧，明知此话不妥，却还是脱口而出，“虞姬死得太可惜了，为项羽这样的男人去死不值得！”

　　太子瞪大了眼睛，一把抓起贾姬的手臂，“你说什么？虞姬一心一意爱着项羽，难道她不应该随项羽去死吗？”

　　贾姬慌道：“谁知道她是不是一心一意爱着项羽？”

　　太子像是受到了巨大的刺激，“她当然是一心一意爱着项羽，要不然怎么会为项羽而死。一心一意，这是多么难得的情义啊，你说孤的这些姬妾之中，谁一心一意爱着孤呢？是你吗？”

　　贾姬手腕被太子箍得生疼，她看到太子眼中如血一样的火焰，心中着实害怕了起来，结结巴巴道：“臣妾自然是爱殿下的。”

　　太子追问：“那你是一心一意爱着孤吗？”

　　贾姬挤着笑容，点点头，“臣妾一心一意爱着殿下。”

　　太子冷笑道：“那你肯不肯像虞姬一样为孤去死？”

　　贾姬颤抖着身体，声音也有几分颤抖，“项羽怎么能和殿下想比，殿下永远也不会走投无路的。”

　　太子道：“是么？孤只是想看看你肯不肯为孤去死，如果孤让你用这柄长剑现在为孤自刎，你敢么？”

　　太子将长剑递给贾姬，目光灼灼迫近，贾姬惶恐地倒退着，“殿下，您是在跟臣妾开玩笑吧？”
　　太子笑意淡然轻薄，“不！孤说得是真的。”

　　贾姬倒退着，忽然跪地，膝行上去抱住太子双腿，哭道：“殿下，臣妾还有彭祖和胜儿啊，他们还小，他们还离不开娘亲，殿下，求您收回成命，可怜可怜我们的孩子，殿下！”

　　太子一脚将她踹开，手中长剑忽然指向她，“薄情的女人，孤平日百般宠爱于你，如今让你为孤去死，你都不肯，那好，你不肯自己动手，那就让孤送你上路！”

　　“殿下，不要啊，王孺子还在殿外等殿下召见呢，谁都知道殿下最宠她，她一定愿意为殿下去死，殿下何不先问问她呢？”

　　一听到“王孺子”三个字，太子忽然“哇”地一口鲜血喷薄而出，随即仰面跌倒在地上，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