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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二回(下) ...

  •   拦阻之人正是挺胸叠肚那位老爷的下人,金王孙虽住了手,嘴里却不忿道:“这几天她还是我的婆娘,还没到日子呢,你们急什么?”

      那人顿时掉下脸色:“屁话,金子你都收了,简契你也画押了,早一天晚一天她都是我们老爷的人,你要是毁了她的容貌或是把她打残了,我们老爷定是不依的,到时拿你的小命都赔不起!”

      听了这话,金王孙的气焰顿时灭了几分,正巧赌桌边有人喊道:“老金,该你下注了,你还想不想翻本?”

      金王孙立马来了精神,照王娡身上啐了一口:“呸,扫把星,真晦气,赶紧给我死家里去!”

      王娡躺在地上有一瞬是麻木的,仿佛天地都静止了,眼前玄黄一片,周遭皆与她无关。

      迷迷糊糊似醒非醒之际,好像有一只粗壮的手抚摸她的脸颊,之后又来回拨弄,又像是捏着她的下巴左右端详。

      耳边也似乎传来一阵阵不怀好意的笑声,她心中一个激灵,勉强抬起眼皮,便见一个男人的身影在眼前摇晃不定,只是辨认不清。

      她努力想甩开那只手,只是身上的骨头像散了架似的,微一用力便痛的厉害。

      此时此刻,王娡心中一面是恨——恨金王孙不是人,恨自己当初瞎了眼,一面是悔——悔自己年少轻狂不听母亲劝阻,但这悔里也夹杂着说不清楚的怨,怨天怨地怨母亲。

      然而,无论她多恨多悔多怨,与生俱来的倔强和傲气不允许她卑微懦弱地躺在这里,突然间她咬紧牙关猛地从地上爬起来。

      脸颊上那只大手也吓得一哆嗦,赶紧收了回去。王娡这时才看得清楚,眼前之人正是刚才挺胸叠肚的那个富家老爷,只见他觑着眼睛色迷迷瞧着自己,手指捻着八字胡不住地点头咂嘴。

      王娡只觉得心中一阵恶心,眼风捎带便瞥见金王孙在那里赌得早已忘了一切,瞧都不瞧她一眼。

      那一刻,她的心彻底凉了,她的心彻底死了。

      那恨翻江倒海般涌上来,她更恨自己,这样的一个男人为何没有早点儿看清他的真面目?

      她眼角嘴角似乎都带着一抹微笑,一步一步从赌场挪出来。

      清明时节的晚风多了几分柔和,但吹在王娡的脸上依旧觉得那么寒冷。

      天上没有月亮,没有星星,黑夜如同一只赶夜路的恶鬼,将无边无际的恐惧压下来,让人瑟缩着不敢前行。

      天之高,地之阔,世人无法度量。

      但此刻在王娡看来,天地竟是如此之小,小到连她容身的地方都没有。

      她徘徊着徘徊着。

      她想到了死,想到了哪种方式死去才没有痛苦。

      投湖、悬梁抑或是割腕?

      在她看来无论是哪种死法,最终都是一种解脱。

      死后就什么都没有了,不是么?

      没有恨、没有悔、没有怨,也没有爱。

      什么都没有了,她就能真正自由了。

      走着走着,眼前真的出现了一片湖水。

      哦,是了,她常来这里浣衣的,最熟悉不过了。

      也好,在一个熟悉的环境里死去,也是一种安慰吧。

      湖水仍泛着凉意,冷飕飕地直沁入骨髓。

      渐渐地湖水没过她的双脚,没过她的双膝,没过她的腰……就要没过她的颈项了。

      她轻轻地闭上双眼,呼吸着最后一口天地自然之气。

      湖水越来越冷,她突然打了个冷战,耳中好像传来母亲的声音:“王娡啊,你真的要这样一走了之吗?你就这么恨母亲吗?你真的这么忍心看着白发人送黑发人吗?你真的忍心抛下俗儿不管吗?”

      俗儿?俗儿?

      这当头一棒让她猛然惊醒。

      她还有她的俗儿,对,她还有她的俗儿,她还不到三岁,她还什么都不懂,她需要她。

      她不能就这样死去,她还要把她抚养成人,她要让她快乐自由的成长,她不能让她再走她的老路。

      她现在还不能死,不能死,为了俗儿她得活下去,而且得坚强的活下去。

      王娡拖着沉重的身子回到家里时,女儿金俗还在熟睡,她圆圆的小脸蛋显得那么可爱。她不知道母亲刚刚经历了什么,睡得是那么香、那么甜!

      次日一早是个大晴天,太阳刚刚从东山爬起,只露出半个笑脸,皃姁已经起床梳洗完毕了。

      她穿了一件柔粉色绕襟深衣正在学习贵族小姐如何走路。只见她从内室一侧走向另一侧,一步一步往前踱着,但见深衣下摆随着她小巧的步子来回翩跹,宛如一朵娇羞的牵牛花迎风翻舞。

      臧儿在一旁瞧见了,欣慰地点着头,说道:“好,好,腰再挺直些,下巴往里收,注意脸上的笑容,要似笑非笑,目光不要左顾右盼,眼角要含情。好,就这样,保持住再走一遍。”

      皃姁见母亲高兴,越发走的好了,她已经练了快一个时辰,不免娇喘微微,额角也渗出细细香汗。

      臧儿说道:“好孩子,别太累着了,坐下来歇一歇。”

      皃姁说道:“娘,女儿不累,女儿还要再走一会儿,走得多了,习惯成自然,以后走路就是这个姿势了。”

      臧儿难掩一脸喜悦,不禁说道:“娘这些儿女当中,唯有你最体贴娘的心意了,也只有你最争气,咱家的将来八成就得指望你了,你姐姐……唉。”

      说到伤心处由不得洒下几滴泪来,皃姁知道母亲一向性格刚硬,断不肯轻易在人前流泪,必是姐姐伤着她的心了。赶紧走到母亲跟前说道:“娘,女儿一定好好努力,将来一定给咱王家争气,我想姐姐迟早也会明白母亲的良苦用心,她会回心转意的。”

      说着皃姁倒在臧儿怀里,她个头不过才到臧儿腰间,臧儿搂着她,不断在她后背摩挲:“幸亏娘还有你,要是没你娘还能指望谁呢!”

      突然一个稚子的声音从身后说道:“娘,你偏心,我和二姐姐虽然不是一个爹生的,但毕竟是一母同胞的姐弟,你不能只喜欢姐姐啊,你不光有二姐姐,你还有我啊?”

      臧儿突然转过脸来,看见小儿子田蚡睡眼惺忪,显然刚从床上爬起来,不禁气道:“小兔崽子,你还有脸在这里说嘴,都日上三竿了,你才知道爬起来,《论语》是不是还没有温习,《老子》今天又背了多少字?你看看你二姐姐,天没亮就起来练习了,你倒好早晨我一不留神你就偷懒,我一天不打你,你就上房揭瓦是不是?”

      臧儿追过去就要打,说时迟那时快,田蚡见母亲动气早一溜烟跑出去了,臧儿追到这里,他就跑到那里,六七岁的小孩子,阳气都在腿脚上,臧儿哪里追得上他。

      田蚡边跑边说道:“娘,不是儿子偷懒,实在是《论语》和《老子》矛盾的地方太多,他们俩总在儿子脑子里打架,把儿子累的够呛,只好多睡一会儿了。”

      臧儿一边追一边骂:“你还敢跟我狡辩,我看你就是偷懒不肯学习。”

      田蚡说道:“娘,真不是了,不信你问二姐姐,我常常夜里起来学习的,二姐姐就撞见过好几次,是不是二姐姐?”

      一面说一面不住向皃姁递眼色,皃姁会意,笑着说道:“是呢,娘,小弟其实很用功的,您不要打他了。”

      臧儿听小女儿如此说,心里倒有几分相信,她知道小儿子素来滑头,还想再呵斥几句,突然门外传来一阵笑声。

      臧儿回头看时,却是长安城有名的贩娘张妈胳膊里挎着一个竹筐飘进来,她与臧儿年纪相仿,生的风流妖娆,一双丹凤小三角眼滴溜溜乱转,一眨眼的功夫便生出十万个心眼子来,专门贩卖胭脂水粉各色女人使用之物,小嘴比抹了蜜糖还甜,三言两语就将东西兜售了出去。

      不过臧儿看重的却是她另一重身份——媒婆,这个女人人脉广,上至皇亲国戚,下至平民走卒没有她联系不上的,任你是天南海北的姻缘,八字再不合也没有她牵线不成功的。

      只听张妈老远笑道:“哎呦呦,我说大妹子,有阵子没见你了,可都好啊?”

      臧儿笑迎道:“是张姐姐啊,可是有段时间没见了,怪想你的,快请屋里坐!”

      说着张妈挽着臧儿的手一径往里走,一瞥眼就瞧见皃姁站在那里,不禁停住脚步,上下打量,笑道:“这是二姑娘吧,眨眼间都出落得水葱似的了,再过几年必是倾城倾国的貌了。”

      忍不住又走近了细瞧,抓过皃姁的手看了又看,又端详了半天容貌风骨,叹道:“不得了,不得了,这样貌这骨骼竟是万里挑不出一个来的,依我看啊,竟比你姐姐都强呢。”

      回头又对臧儿说道:“大妹子可真是好福气啊,养出这么出众的女儿,将来必得个金龟婿,你老可就享福了!”

      臧儿笑道:“借你吉言罢了,我可哪里有那个福气呢。”

      一面笑着与张妈周旋,一面吩咐道:“葵花,将那上好的茶煮一壶来,还有那新炸的几样小点心快拿来给你张大娘尝尝。”

      张妈笑道:“诶呀,我说妹妹,快别费事了,我不过顺路来逛逛,倒让你破费了。”

      臧儿笑道:“这是哪里的话?求着姐姐来逛逛还不能呢,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哪里就破费了呢?”

      说着已到了内室,二人跪坐在坐秤上便闲聊起来,一会儿的功夫葵花端上茶水点心来,臧儿十分热情的劝让。

      张妈辞让两次,便也就吃起来。她本意是要来这里兜售胭脂水粉,因见臧儿如此热情款待倒不好意思开口了。

      臧儿一面倒茶,一面假意说道:“姐姐,你说巧不巧,今儿你要不来,妹妹我还想拜访姐姐去呢。”

      张妈忙问:“这话儿怎么说?”

      臧儿笑道:“还不是因为上次从姐姐那里买的胭脂水粉都用完了,用惯了姐姐家的竟像是再也离不开似的,再有别处买的用着也不放心,因此想上门叨扰姐姐去呢,没成想姐姐就来了,一会儿必要跟着姐姐家去讨那胭脂水粉呢!”

      张妈忙笑道:“我说我今早左眼皮跳得厉害呢,原来是妹妹念叨我呢,咱们姐妹可真是心有灵犀。”

      说着掀开竹筐:“这些本是御史夫人托人捎话让我带去的,都是最上好的,既然妹妹急着用,就先可着妹妹用吧!”

      臧儿笑道:“这怪不好意思的,再说怎好先抢了御史夫人的,岂不是叫姐姐为难,我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还是找时间再去姐姐家讨买吧!”

      张妈笑道:“这有什么要紧,御史夫人那我再打发人送去一份就是了,这份妹妹尽管留下使用便是。”

      臧儿还欲再推辞一二,张妈已将竹篮递到她手里,便笑道:“既是这样,妹妹可要多谢姐姐啦。”口中又喊道:“葵花,拿一锭金子来!”

      张妈忙拦道:“这可使不得,什么好东西,送给妹妹用就是了,什么金子不金子的。”

      臧儿笑道:“这断然使不得,都是上好的胭脂水粉,姐姐本来就没的赚的,还叫姐姐倒赔不是?”

      张妈笑道:“那也用不了这么多,妹妹只意思意思就可以了。”

      臧儿又笑道:“我的好姐姐,你就收下吧,俗话说‘一分钱一分货’,侯门公府都用的好东西,哪里就嫌贵了呢?”

      张妈笑道:“还是妹妹有眼光,不瞒你说,当今的长公主都用我的胭脂水粉呢。”

      臧儿迟疑了一下:“长公主?”

      随即笑道:“要不怎么说姐姐的货是最好的呢。姐姐真是好福气,当今的长公主都认得,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哪。”

      张妈一脸骄傲,也有意在臧儿面前卖弄卖弄:“光认识算什么,我跟你说啊,这长公主从前还托我给她那个当太子的弟弟找女人呢!”

      说着凑近臧儿耳畔悄声嘀咕了一阵,二人都不禁掩嘴笑起来。

      张妈忽又皱眉说道:“不过啊,这几天长公主又给我出了一道难题。”

      臧儿忙问:“什么难题让姐姐这么为难?”

      张妈说道:“这长公主啊要让我给她的外祖母也就是当今皇上的生母薄太后找几个可靠的家人子伺候她老人家,你说这找年轻漂亮的女人伺候皇帝容易,伺候老太后的家人子可就难了,好人家的女儿谁愿意进宫伺候老太后去呢,还得知根知底可靠本分的,这就更难了。”

      臧儿说道:“姐姐也莫要发愁,凭姐姐的本事想必也是容易的。”

      葵花早已将一锭金子奉上来,张妈又着意推脱了一番方收下了。

      二人又闲话一回,张妈便也告辞了。

      这里张妈前脚刚走,田蚡和二姐姐便趴在门口张望,田蚡问道:“这个张妈真讨厌,竟想占便宜,明明来咱们家就是要兜售她的那筐胭脂水粉,却绕了那么大一圈子。娘也真是的,明明还有很多胭脂水粉没用完,却编瞎话说用完了,还给了她那么一大块金子,娘何时这么大方起来?”

      皃姁说道:“娘自有她的道理,咱们且瞧着就是了。”

      臧儿送客回来,见田蚡在那鬼鬼祟祟,骂道:“兔崽子,还不快去读书!”

      吓得田蚡一溜烟跑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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