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宫那些事儿》乐彼之园

150、第七十五回（下）

　　卫绾诚实答道：“陛下所重乃臣之忠，非臣之才。依殿下此时的学问，恐怕天下也没有几人能教得了殿下。做学问，师傅领进门，登堂入室却要看个人。殿下将来要继承大统的，所学应该是治理天下的大学问，只有参透天地人三才方能明理明事明人，方能开创一代太平盛世。”

　　刘彘问道：“儒学难道还没有参透天地人三才吗？”

　　卫绾答道：“或许孔老夫子已经参透了，可是老夫还没有参透，殿下也还没有参透。”

　　刘彘又追问：“那如何才能参透？”

　　卫绾答道：“老夫少年求学时，曾在东海遇见一位高人教导，欲窥天地人之奥秘，必要先学习星象，仰望煌煌之星空，方能懂得至善之道啊。老夫所欠缺的，正是参不透星象，不过老夫已经禀明陛下，从今日开始，为殿下另请了一位懂星象的老师，殿下请看。”

　　刘彘回头时，一位方士打扮的老者走了进来，朝刘彘跪拜下去。

　　刘彘将他扶起，见他长相怪异，似乎又像一位道士，遂问道：“老师如何称呼？”

　　方士答道：“老朽隐于山林，无名无姓，还请殿下见谅。”

　　刘彘明白，有真本事的人大多行为怪诞，异于常人，也不理会，只道：“不碍事，以后孤称你老师便是。”

　　从此，刘彘开始跟随这位隐居方士学习星象，渐次又涉猎占卜、望气等学问，由于见到了一些能人异士的手段，刘彘颇为迷恋此类学问，日后痴迷神仙方术遂由此开端。

　　且说刘荣被废太子之位后，改封临江王，带着一腔郁愤离开了长安，离开前去拜别母亲，无奈栗姬已被禁足翠华殿，终是没有见到。

　　栗姬不明白，自己怎么突然就被禁足了，一个外人都不让见。听说哥哥栗贲因向皇帝上奏立自己为后，被皇帝一怒之下下了大狱，如今是生是死也不知道。

　　现在她每天只能呆在翠华殿偏殿的一个小黑屋里，身边只留了木瓜服侍，吃的穿的比普通宫女都不如，一霎间沦落成这般模样，怎能受得了？

　　她又气又恨又郁闷，啪啪地拍着房门，哭喊，“本宫要见陛下！是谁让你们囚禁本宫的？你们说啊？你们为什么不让我见陛下？我是堂堂的大汉夫人，我为陛下生了四个儿子，荣儿还是皇长子，他有什么错，你就废了他太子之位？还有我哥哥，他是朝廷命官，他有什么错，你将他打入大牢？你说啊，你说啊，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样的哭诉，不知每天要进行多少遍，木瓜听得耳朵都快磨出茧子了，起初她还劝一劝，后来也只能假模假样地劝两句，再后来她都懒得劝了。

　　木瓜发现，栗姬精神似乎越来越不正常，常常有一些怪异的举动，比如忽然会用手抓饭塞进嘴里，又比如有时冷不丁嘿嘿笑出声，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总之看起来疯疯癫癫的。

　　栗姬摇着木瓜的手臂，眼神飘忽，傻笑着说道：“你看看本宫，今日的妆容是不是很美啊？陛下以前最喜欢本宫的眉毛了，他说本宫的眉毛如青山远黛，可好看呢。还有本宫今日的腮红，你看看涂得均匀不均匀？”

　　木瓜怕她情绪再次波动，连连哄着道：“好看好看，娘娘今日的妆容哪哪都好看。”

　　“真的吗？”栗姬高兴地追问。之后跑到桌边，抓起一把米饭，涂在脸颊上，“腮红还是浓一些好看，一会儿陛下来看我了，他会喜欢的。”

　　就在栗姬沉浸在皇帝今日会来看她的幻想中时，房屋的门霍地被打开了。栗姬一愣，随即欢悦地转过头，“陛下，你终于来看臣妾了！”

　　王娡缓缓地走进屋来，绿竹怕栗姬伤到王娡，忙挡在王娡身前。栗姬乍然看到王娡，仿佛被闪电击中一样，浑身一激灵，神智反倒清醒了几分，问道：“怎么是你？”

　　王娡笑道：“栗姐姐，为什么不能是我呢，妹妹来看你不好吗？”随即又接着道：“是了，姐姐一直盼望的人是陛下，也许姐姐还不知道吧，陛下已经立刘彘为太子了，现在整日忙着教导他如何做一个好太子，真是一点儿功夫都抽不出来看姐姐呢！”

　　栗姬听得明白，咬牙切齿，“王娡，你终于赢了！”

　　王娡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回道：“还不是拜姐姐所赐，姐姐步步紧逼，不敢不赢！”

　　栗姬忽然笑道：“步步紧逼？我看你就是暗藏心机，处心积虑才会赢的，算你狠！”

　　王娡也笑了，“你原来还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走到今天这步，也好，糊里糊涂地强过什么都明白！”

　　栗姬冷然道：“你今天来不就是想看我笑话的吗，你看到了，心满意足了吧？”

　　王娡近前了一小步，目光在栗姬身上逡巡，屋内昏暗，就像阴着天，几枝擎烛透着微弱的火光，就像燃烧不起似的。

　　刚进门时，王娡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气味，是饭菜的馊腐味混合着女人身上的腥臭味，还混进了一点儿屋子里阴冷发霉的气味。

　　栗姬突然被她看得紧张起来，摸着双颊，低头看着自己，慌乱说道：“你看什么看？本宫有什么不妥吗，即使沦落至此，本宫还是比你美！”

　　王娡忽然心底生出一丝怜悯，她说的没错，王娡第一眼看见栗姬的时候，她是很美，即使上了年纪，她也依旧很美。可是如今呢，眼前这个疯女人让她再也无法联想到美这个字。

　　但只一瞬，王娡就收回了自己那一丝丝怜悯之情，因为那点儿怜悯之情不值钱，也毫无必要。她今天来，是想求证一件事，并且要和她有个了断。

　　王娡故意激怒她，“你的确很美，但是，你再美也美不过我妹妹皃姁。”

　　栗姬忽然大笑起来，“王娡啊，王娡，我都沦落到这个地步了，你想问什么就直接问吧，没有必要激怒我，曾经你就是用激怒我的法子让我做了很多错事，只怪我当时沉不住气才中了你的诡计。”

　　王娡笑道：“好，我欣赏你的坦诚，我只想问你，你是怎么害死我妹妹皃姁的？”

　　栗姬得意道：“怎么？你那个相好张青生那么有本事，难道没告诉你王皃姁是怎么死的？也难怪，他整日想着怎么偷偷摸摸跟你卿卿我我，哪有功夫关心王皃姁的死活。”

　　王娡说道：“敢做不敢当吗？”

　　栗姬发狠道：“本宫一向敢作敢当。王皃姁在代地三番五次想害我荣儿，本宫岂能容她在活在世上。太医院除了张青生，其他人都拿了本宫的好处，他们教给本宫一个神不知鬼不觉的法子，王皃姁在节食之下怀了第四胎，气血本就不足，如果再慢慢地将阳气耗损，生产时就可以顺理成章的给她使用大剂量的附子，她到时就会一命呜呼，可谁知道她比想象的还不争气，早早地就大气下陷了。太医说大气下陷时只需加大补血药剂，就会让大气下陷的越来越猛，一样可以让她瞬间毙命，而又查不出有什么用药不妥。”

　　王娡想到妹妹惨死之状，悔恨交加。

　　栗姬笑道：“怎么？想不到是吧？你想不到的还有很多，从你进宫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厌恶你，因为你的这张脸长得实在太好看了，尤其你的一双眼睛，比狐狸精的眼睛还会勾人。如果不除掉你，迟早有一天陛下会被你抢走的。所以，我一直在想方设法除掉你，从诬陷你在宫中焚烧纸钱，到金菊被毁，再到在你身边放了人下毒，哦，还有后来的毒老鼠……连我自己都记不清使用了多少法子，可是老天爷偏偏不肯帮我，就算我让人放出风去说你嫁过男人生过孩子，即使这件事是真的，陛下还是舍不得处罚你，还是忘不了你。说真的，不是我无能，是你运气太好了，老天爷不肯让你死，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哈哈哈，这莫非是天意吗？这难道真的是天意吗？”

　　王娡深吸一口气，想到种种过往，她也觉得自己太幸运了，居然能活到今天。

　　该求证的王娡已经求证过了，她现在不恨她了，也许一切都是天意，她终于可以放下和她的恩怨了。

　　王娡转身，欲要离去，栗姬追过来，被绿竹拦住，听她说道：“王娡，你想知道的，本宫都告诉你了，本宫也有话想问你。”

　　王娡停下脚步，背对着栗姬开口道：“你想问什么尽管问吧。”

　　栗姬想了想问道：“你能告诉我，我为什么会沦落到今天这个样子吗？”

　　王娡还是转过身，看了她半晌，诚恳地回答道：“嫉妒，是嫉妒害了你。陛下是后宫所有女人的陛下，不是某个女人的陛下，你妄图一个人占有陛下，怎么可能？帝王的情爱飘忽不定，我们都是他的臣子，我们只能做他的臣，不能做他的妻。”

　　栗姬眼泪夺眶而出，又喃喃问道：“你爱陛下吗？你有我爱陛下吗？”

　　王娡定定回道：“我当然爱陛下，而且我是以适合他的方式在爱他，这就是我与你的不同。”

　　说完，王娡转身欲走，栗姬不肯放她走，继续追问，“那陛下爱你吗？”

　　王娡沉默片刻，是的，她也想追问，皇帝爱她吗？她不知道，或许是爱的吧。

　　王娡不答，栗姬忽然高兴起来，“这么说，陛下不爱你了，陛下只是喜欢你的美貌是不是？”

　　绿竹看不下去，替王娡回了一句，“陛下已经册立王美人为皇后了，难道还不爱吗？”

　　王娡携了绿竹离开，栗姬反复嘟囔着一句话：“皇帝册立王美人为皇后了，皇帝册立王美人为皇后了……哈哈，皇帝终于册立我为皇后了，皇帝终于册立我为皇后了……”

　　一个月后，栗姬在疯癫中离世，至死，皇帝都没有见他一面。草草下葬，木瓜守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