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梦东京》sisfuly

67、谈何未来

　　老师爽快答应，慢吞吞挪着步子进后院，嘴上继续念叨着团子特地用关西产的糯米粉，沿用代代传承的特制糯米团作法。又说起他们三人初次进书店品尝到团子时喜形于色的样子，又要求森本昌进屋入座，到时一同享用。

　　他滔滔不绝的自言自语逐渐消失在长长的障子门后。

　　身处于前厅的三位并没有因为长者的提醒而重归旧好。

　　森本昌眯着眼冷冷地盯着日野映人苍白憔悴的脸，有别于第一次见面时他青涩明媚的脸庞，而且他也很清楚留在少年身心的伤痕累累尽数是他亲手烙印的，而自己就如同包裹在泥泞黏湿土壤里的种芽，只有尸体丰富的营养足以灌溉养育长大。

　　想到这里，他就觉得自己的脊背开始又痒又痛，好像有什么要从血肉里破开生出。

　　或许是一棵庞大的植物，就如梦境里他疼痛痉挛时从脊柱里长出的那棵健壮高挺的未知树木，像蟒蛇般疯狂往天际攀爬，他的脊髓轻轻流过骨骼，钻进树木深处。

　　他梦到疼得直流汗，背后长出苍天大树。

　　沉重的力量无法让自己挺起身体，愈发低垂的脑袋几乎要陷进泥土里，他的眼睛好像要熔化进大地。就在此时—逐渐有什么从灰扑扑，潮湿发出腐烂味的地里破开，很快，他亲眼见着日野映人那张美丽端庄的脸从土壤里浮现，紧闭的眼睛被又长又弯的睫毛遮挡，苍白如膏粉的脸没有一点红色，随着他逐渐浮出土地，少年睁开眼睛，紧紧盯着他，向他张开双臂，身体的皮肤像青花瓷般露出裂痕，从那一道道狭长的缝隙里腐虫贪婪啃咬着肉，露出森森白骨，他—纳西索斯般的少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烂，又迅速融化进他的身体里，那棵不断生长的树逐渐将他的骨头压断，发出嘎嘎声...直到被疼痛醒来。

　　醒来时眼前昏黑，只能无比清晰地听见气喘吁吁。

　　汗捂湿了睡衣，森本昌辗转难眠，身体燥热难安，最后在幻想着少年受辱承受磨难的痛苦表情中感到无与伦比的兴奋，直至抵达高||潮。

　　在那隐隐约约的火花里，同样滋生出就连本人都未意识到的邪恶果实。

　　“日野映人，跟我玩个游戏，怎么样？”森本昌义正言辞：“游戏结束，我放你自由。”

　　日野映人不以为然：“你认为我的自由是受到你的控制？你太自以为是了。不管怎么做，就算把我关起来，杀掉我，我的自由也从来不是你来作主的—这一点你给我搞清楚。”

　　“那么，你身后那个臭丫头呢？”森本昌抬手指指五十岚沙笑，她满怀敌意地回视过来，森本昌压根没放在心上：“她能够像你一样承受得住那群家伙吗？”

　　“什么时候开始你只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把戏了。”日野映人沉声，难掩失望与愤怒：“从前你不是这个样子，甚至会对这种威胁逼迫的手段表示鄙夷，但你现在和这种卑鄙恶心的东西同流合污。”

　　“别把我说的有多罪大恶极一样。我只是在遵循自己的想法，你想成为受人瞩目的偶像，而我的想法多么简单—不被任何束缚而已。”森本昌发出很低沉的呵呵笑，看都没看五十岚沙笑，只随意一指：“她的念头却很贪心，还很幼稚，连我都忍不住想要笑了。”

　　日野映人默然注视着他。

　　五十岚沙笑藏身于他的身后，事实上她并不害怕，只是当他手臂横在自己面前，替她挡住近在眼前的危险，她便止步不前了。

　　仰望着他，如同仰望着那轮照亮了笼罩着她的黑夜的明月。

　　她竟然在这场暴力迫害里尝到了甜头。甚至忘记了和主导这场暴行的男人争执，她只注意着将自己护在身后的少年。

　　“听着，映人。”森本昌厌倦了同他们玩文字游戏，站直身体，冷冷地盯着他：“在毕业之前，别死掉，行吗？”

　　日野映人气得头昏脑胀。

　　这个男人猖狂傲慢，搅乱别人的生活，崇尚武力，而自己错信了他，并付出了真心。

　　这一切荒诞不羁得像个玩笑。

　　“否则，我会很无聊的。”

　　书店门口的挂帘随着一阵风飘动，森本昌如幽灵般消失，只剩下这句如同魔鬼般的话—多么自视甚高的人才能将生死视作消遣玩乐。

　　当老师从后厨颤颤巍巍地端出煮好的团子，可是森本昌已经不知所踪。

　　日野映人不想让敬重的老师退休后还要为他担心多余的事情，更不想将他牵扯进年轻气盛的孩子们的游戏里。

　　虽然这种游戏并非出自双方自愿，只是单方面的武力压制。

　　五十岚沙笑心知日野映人必然不愿意让老师知晓详情，于是趁着老师询问，赶紧接了话：“他有事，先走了。”

　　“是这样吗？”老师将两份递给他们以后，便拖着年迈的身体挪步到了书柜边。旁侧放置了一把躺椅，平日无人时，他就坐在这个恰好能照到阳光的窗边看书。他已经很老了，只是记忆并不算太差：“刚才我可是有听到昌提起你们在吵架，映人，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吧？”

　　老师半躺在躺椅上，这段时间寒冷潮湿，他的膝盖总是疼痛，脊背也常感到酸痛乏力。

　　儿女劝说过多次，让他关掉这家并不赚钱的二手书店，回东北享天伦之乐，好让他们尽儿女之孝，只是他的回答永远是拒绝。

　　谁也不懂老人家到底是怎么想的。

　　日野映人心事重重，他低着头将一颗团子塞进嘴里，只是胃口不佳，不过是机械地咀嚼吞咽，艰难地进食。

　　老师的疑问在他的意料之中，他有心隐瞒，脸上的心虚自然也不想让老师看到：“就像老师刚才说的，我们太年轻气盛，会吵架也是在所难免的。”

　　“你们三人能够相遇并成为朋友就是缘分。人的一生啊会遇到太多人，经历太多事，也会失去很多人，今天见过的人或许日后不会再见到。”老师缓缓闭上眼，脸上洋溢着微妙的笑意：“趁现在还年轻，道歉和原谅都还说得出口，所以要好好把握住哦。”

　　“就算老师是受人敬重的前辈，但这件事不能用年轻幼稚这种理由就能原谅森本昌那家伙的。”五十岚沙笑愤愤不平地手掌一拍桌面，发出咚的响声。

　　日野映人沉声呵止她，收效甚微，她起身，还记得礼貌地向老师鞠躬，随即生气地奔向外面，前厅里只留下日野映人和老师。

　　日野映人默不作声，将余下的两颗团子吃掉，又起身收拾沙笑剩下的碗盘。

　　灯光被又高又宽的书架遮挡，老师不知道他们和森本昌之间发生的争执矛盾，自然不清楚刚才的那番话为什么会引起五十岚沙笑这么强烈的反应，他盯着敞开的门，谁都不在那里。

　　“老师，刚才沙笑的行为吓到了您，我向她代您道歉。”说完这句话时他将收拾好的碗盘整齐地放在桌边，躬身道歉，紧接着直起身，语气坚定：“但这不是她的无理取闹。我为她做出这个选择深受感动，也为此担忧她的处境。”

　　“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呢？”

　　该怎么告诉他，告诉这位一直以来都看好他们三人关系的老师，他们没有吵架，只是突然之间彼此殴打在一起，那一夜以后一切都改变了，他印象里那个阳光开朗的少年骤然成为了地狱里的魔鬼，他张牙舞爪，挥舞着巨大的翅膀将渺小的人类扫进深渊里。

　　日野映人不肯将残酷的真相告诉已逐渐脱离世俗的老人，唯独一点，笃定不变：“我不会原谅他的。”

　　永远不会原谅他。

　　他没办法找到能够解释他恶行的理由了。

　　从那天，森本昌在书店门口提出的游戏正式开始。

　　他变本加厉，私下组织学校里的人孤立日野映人，谁敢出手帮助他，就会得到同等待遇。他更加如履薄冰，就连更换运动服都要担心会不会有什么脏东西，运动鞋里是不是塞了钉子，水杯里是不是被放了莫名其妙的东西...

　　他们会当着老师的面，起哄着说起日野映人在校外当牛郎。老师们无动于衷，只是事不关己地提醒几句同学间要友好相处哦。他们会高声应答，接着在下课铃声响起后，将座位上憔悴的日野映人拽进更衣室里，他没有反抗的余地，手臂被三四个人狠狠攥住，有人在混乱和欢呼声里扯住他的头发，他的挣扎和抗议在轻飘飘的笑声和游戏的乐趣里销声匿迹。

　　在他的眼前，是漫无目的的黑暗。

　　无数次都觉得身处在广阔幽暗的深海里，自己只需要拼命地往上游去，哪怕耗尽精力，四肢抽筋，腹部痉挛，呼吸竭尽，只要咬牙坚持，一定会离开这片地狱之海...

　　他如此坚信，以至面对他们的暴行，他也能笑了起来。

　　对他施加伤害的少年们惊慌失措地盯着兀自发笑的日野映人。

　　他们虽然乐于对弱小加以恐怖的威胁和打骂，借此助长自身的那份虚荣心和征服欲。

　　迫害眼前的少年时，他们会迎来得逞的快感。但又时时觉得恐怖，因为他们很清楚面前的少年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甘愿低头认错，屈膝求饶的小动物，他时时刻刻都在反击，要么面对着群殴能够咬紧牙关，一声不吭，要么能在他们虚伪恶心的陷阱下勇于站出来为自己辨明是非，找过老师要求对他们施以警告，当发现老师并不能改变什么后，每当遇到无法解决的事，他就果断地找到警察，为自己找到短暂的庇护所。

　　更何况他不是文弱瘦小的家伙，他也会毫不犹豫地一拳击倒伤害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