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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 ...


  •   假如我知道我的Period会出现在这天下午,我一定会选择待在宿舍的床上而不是去上那节Obligation的,即便那节课价值人民币上千元,而且是这学期的最后一节。然而,如同大多数情况一样,我的Period又是不期而至。没有固定的日期,甚至没有固定的生理预兆。

      起初,我坐在Language Centre的教室里,听着老师布置假期需要完成的小论文,内心中还存着一丝侥幸,想,熬过一小时回宿舍再处理应该没有问题。但很快腹部的疼痛就开始越来越剧烈,并且这次似乎格外难以忍受。我感到仿佛体内有一个抽真空器在试图把我的子宫吸瘪。

      “Excuse me! I’m sorry to interrupt you. But……”我感到自己苍白的脸一定吓到了周围的同学,教室里忽然非常安静,“Can I ask for a leave?”

      “Sure.”老师显得有些错愕,似乎还有话要说。

      “Thank you.”

      我顾不得更多的解释,收拾起书包,在众目睽睽下匆匆地逃出了教室,冲到二楼的洗手间。

      事情没有好起来的迹象,我在马桶上坐了许久,衡量着自己的体力能否支持自己走回宿舍。实际上,宿舍距离Language Centre只有大约步行10分钟的路程,可我的情况实在很糟,头上不停地冒着冷汗。不必幻想有中国同学会来帮我,因为英国昂贵的学费,谁也不愿意放弃如此高价的1小时来照看不相干的人。我从马桶上蹭到地板上,并在那里蹲了2、3分钟,决定在事情没有变的更糟之前,一个人走回宿舍去。

      勉强走出教学楼,外面是11月底的阴冷天气,傍晚昏暗的街道上已经亮起了路灯。我不得不弯着腰移动以缓解一点疼痛。可是才走出不到20米,我就觉得不行了,忍不住蹲下身,靠在栏杆上想休息一下,再积蓄力量。

      那一刻我很想哭,不是因为自己处境凄凉,——尽管当时确实很凄凉,而是因为长期以来我确信哭泣可以转移我的注意,把我从任何不良状态中解救出去。当我还是孩子的时候,我害怕一个人睡觉,我在黑暗中默默哭泣,之后恐惧就会为疲倦所代替,我便安然睡去;当我在考试前夕无法完成复习任务时,我困倦绝望、焦躁不安,我伏在台灯下哭泣,之后头脑就会一片清明,我便继续平静而又有效率地复习下去;当我为病痛煎熬的时候,我以为自己挺不过去,我抱着枕头哭泣,之后病痛就会有所减弱、虚弱的身体得到某种慰藉,我积极的心态便会督促我康复……简而言之,淋漓尽致的哭泣总能使我过后坚强起来,做到之前难以做到的事。

      “Are you okay?”有个人走到我跟前,把手搭在我肩上。

      我尴尬地抬起泪水汪汪的眼睛,看见一个金色头发的男孩子正俯身望着我,脸上带着老外对陌生人常有的那种亲切友好的笑容。我抹了抹眼睛,告诉他我觉得不太舒服。他帮我把背包从背上取下来,扶我在栏杆上坐下,问我哪里不舒服,他可以帮我做什么。我不好意思对一个陌生男人说是月经,想到自己在捂着肚子,于是便说是胃痛。

      “Alex?”一个棕色头发的白人女孩走过来,似乎是那男孩的同伴,一边打量我一边询问他是怎么回事。他向她解释说我生病了需要帮助,要她去找什么人来看一下。女孩很听话地跑开了,男孩继续陪伴我,一面轻拍我的背一面跟我说些无关紧要的话。

      “Hi. I’m Alex. What’s your name?”

      “Sussy.”

      “Sussy? Nice to meet you. Where are you from?”

      “China.”

      “Oh, it’s great. Which city?”

      “Beijing.”

      “Lovely. I’m from London.”

      他甚至还跟我握了握手。我很感激他的努力,尽管那显得有点徒劳而又幼稚。为了分散注意我很认真地看他的样子。他是那种瘦瘦的结实的英国男孩,身材不算很高,脸长的有点像个孩子,白皙饱满的面颊粉扑扑的,有一双蓝色的大眼睛。这个形象让我想起维也纳童声合唱团里的少年,漂亮,纯良,声音洁净。然而这一刻,他在我看来更像是天使,把无人过问的我从路边捡起。油画中常常出现的那些长着翅膀的杏仁豆腐般娇嫩的金发小白孩儿。

      这样胡思乱想着,很快,棕发女孩带着一个工作人员装扮的洋人回来了。洋人问我出了什么事,要不要去医院。我说没事,只是有点不舒服,我只要回到宿舍吃点药就会好了。洋人很例行公事地又询问了几句,也帮不上忙。我体力恢复了一点,表示可以走回宿舍去。 Alex问了我宿舍的地址,然后看了我2、3秒种,说实际上他的车就停在附近,他知道怎么去我的宿舍,他可以送我回去。说完他就叫棕发女孩陪我在这里等他去取车。我犹豫了一下,没有拒绝。我想这不是客气的时候。

      在陪我等待的时间里,棕发女孩拿出手机给她的朋友打了个电话,说有事耽搁要迟到一会。似乎他们本来要去一个朋友的PARTY。挂上电话她问我哪里不舒服,是不是很严重,也是那种老外惯有的热心态度。然而略略凹陷的面颊使她看上去不太像个天使。

      “It’s just my Period pain。”我没有对她说谎。她表示理解,并一连说了好几遍“poor thing”。

      Alex开着他的两门小车回来,接我们两个上车。他拉开车门,立刻从里面滚出一个空易拉罐,实际上,车里不是一般的乱。棕发女孩率先钻进去坐在后座上,Alex把座位上的杂物扔到后面或地上,我踩着废报纸和几个可乐瓶子在副座上坐下。这个时候还能挑剔什么呢?毕竟车上无比温暖。

      Alex一边开车还一边继续问我是不是学生,在这里读什么,一年级还是二年级。我告诉他我在读POST-GRADUATE,他略微吃惊地看了看我,然后笑起来。由于路很饶,大约也走了10分钟左右才到我宿舍门口。我挣扎下车,他问我是否确定自己可以应付,不需要他送我进去,宿舍会有人照顾我。我说是的。棕发女孩把她的手机号码写在一张便笺上给我,说她叫Holly,要我保证如果没事了要给她打个电话。我再次和Alex握了握手,简单地感谢了他们,迫不及待地冲进自己的宿舍。

      每次都是这样的,我需要借助止疼片来对抗第一天的痛楚。这一次,由于疼痛格外强烈,我吞了两片芬必得,抱着我的小暖水袋钻进被窝,埋着头呻吟、出汗、发脾气。一切基本过去后,房间里已是一片漆黑,应该有8点了,晚饭也还没有做,人仍旧很虚弱。我坐起身,把笔记本打开放在腿上。这几个月来似乎养成了一种习惯,只要人在宿舍就会挂在网上,哪怕什么也不干。

      刚刚登陆MSN,就有一个叫“红烧肉”的人跟我说话:“下课了?”

      “没有,早回来了,别提了。”我顺手拿过床边的杯子喝水,水是凉的,“怎么?想吃红烧肉了你?”

      “不是。中午刚吃的。”

      “都几点了现在?怎么还没睡?”

      “等你来着哦。”红烧肉发过来一个笑脸,少顷,又接着发来一条信息,“吃晚饭了么?”

      “没呢。”我发过去一个哭丧的脸。

      红烧肉说:“准备吃什么啊?”

      “不知道。懒得做。”

      “我去帮你就好了,是吧?”

      “嗯。”我起身给自己倒了杯热水,回来看见红烧肉还在打字,就没有说话,一边喝水一边望着对话框发呆。

      等了半天,他却只发过来一句话:“刚才为什么说别提了?”

      “倒霉了,在教室里痛经,只好请假回来了。”

      “啊!”他发了一个夸张的图释,“那没事吧?现在好点了没有?”

      我毫不犹豫地把今天碰到Alex的事告诉了他,并且在最后补充道:“很漂亮的英国小□□呢。可惜只留了他女朋友的电话。”

      “那有什么关系。他也对你有意思吧,不然为什么这么热心。”

      “Durham这地儿民风淳朴。”我在这样的对话中精神略有恢复,和他贫了起来。和以前许多次一样,兴致来了的时候,他再次居心叵测地问我:“有人追你么现在?”

      我回答过他很多次了,我也很希望有,可惜没有。这里读书的女性比男性要多,而且大都是刚刚大学毕业的小孩,像我这般年纪的很少很少,也早就没市场了。

      “人老珠黄,色衰爱弛呀。”我说,“那你呢?还守着呢么?”

      “嗯,守着呢。”他停了停,继续发,“有时候挺想你的。”

      我判断不出他会是在叹气还是在发笑。忽然之间,我感到有些厌倦起来:“好了我要去做饭了,不聊了。”

      “好吧。”红烧肉说,“我也该睡了。明天见。身体不舒服就早点休息。”

      “88”

      “8888”

      红烧肉很快下了线,我却并没有真的离开。这是陈凯,我曾经最亲密的人,大学的时候以身相许,毕业以后又暧昧不清。这样形容我们的关系或许太不庄重,但是它的确不是什么刻骨铭心的爱情。那是什么呢?短暂吸引,彼此靠近,各取所需,自由生活中的某种慰藉?他说他想我。那么我呢?刚来的时候没有觉得有多么想他,现在天气越冷却越发想念起来。原来一个人的身体才是最实在的,体温成了最甜蜜的记忆。我和他,一度几乎每天住在一起,尽管没有认真计划过什么共同的将来,却都曾是作为彼此现实生活中必然的一部分存在着的。分开的那天尽管轻松,分开后毕竟还是感到了许多不适应。甚至我的生理周期都为之有所改变,内分泌失去了原有的平衡。

      好象今天这样的情况,在我们最为亲密的那段时期,就没有发生过。想起他的好处来,就想起我们也曾有过花前月下的浪漫。大学时候,他有时会拿着一把吉他在图书馆前的台阶上唱我们一起写的歌,或把附上卡片的花偷偷放在我家门口。我还记得有一首歌,是他自己写的,歌词来源于一首不知名的英文小诗,大意是说,When something happens, it just happens。我至今还能唱出那几句的旋律。

      然而那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当我们有机会发展一段更认真的关系的时候,我们谁也没有去那样做,如今我还是到了这里。他的体温再也不能温暖我,我又开始在每个月的那几天疼的死去活来。我感到很孤独。而他却说他有点想我了。我对此甚至有些厌恶。

      对什么人或事情感到生气,多半可以帮助人摆脱虚弱。我站起身,开始换衣服,准备去厨房做饭。看到扔在床头的手机,我忽然想起了Holly对我说的话。她要我保证没事了给她打一个电话。

      我从外套兜里找出那张便笺纸,犹豫了一阵,决定只是给她发个短信。我对Holly没有太大的兴趣,甚至没有很深的印象,不仅仅因为她是个女性而且长的不像天使。但是我还是对她,确切地说是她和Alex充满由衷的感激。在寒冷的街头把腹痛难忍的我送回家是一件可以让我铭记一生的事。经过一番斟酌,我给Holly的手机发了条短信:“Hi! I’m the girl you and Alex picked up this afternoon. My name is Sussy. I’m fine now and I really appreciate your help. Thanks so much and keep in touch!!”

      大约2分钟后,我刚换好衣服准备出门的时候,手机上收到了一条回信:“Hi Sussy it’s Alex. Thanx for your message. So glad v were there2help u. R u feeling better now? Hope v can meet again. I have many friends from China, maybe u would like2know them.”

      我感到十分惊讶。

      “By the way, would u like2go out for a drink this Friday?” 在紧接着发来的另一条信息里,他说。

      **************************************************************

      我叫余晓欢,26岁。2004年的冬天,是我第一次在北京以外的地方过冬。

      在此之前,我的一切仿佛都是标注在一张熟悉无比的地图上,不论是上大学还是谈恋爱,是工作还是朋友圈子,都没有离开过那座城市。或许正是因为这样,我决定辞掉工作,到英格兰北部的这个小镇来继续读书。虽然仅仅是18个月的时间,我期待着生活会有一些变化,甚至会发生意想不到的事情,使今后漫长的岁月因为这段回忆而变的跌宕起伏。

      然而独自的生活并没有想象中有趣,有的只是寂寞和对未来的愈发茫然。我每天做的只是最眼前的打算,该完成多长的Reading List,该去超市买什么菜来吃了,等等。摆脱了大城市的丰富与喧嚣,日子仍旧是空心的。来了几个月了,我甚至连厨艺都进步得有限。关于毕业后的打算,我又开始像大四时候那样没有想法起来。毕竟那还是1年以后的事情。我感到自己严重欠缺长期的人生计划。

      我知道自己是天性懒散的人。学习之余,我把大量时间花在下载电影和看国内带来的DVD上,除此之外娱乐很少。我和在北京时的男朋友陈凯依旧保持着每天的联系,通过网络,偶尔他也会打个电话过来。我没有想到我会想念他,这想念或许只是身体上的,但却让我在每个月经期的第一天又开始痛不欲生。又或许我这样说只是在找借口责怪他。

      11月的某一天,我因为痛经而冲出教室,却在路边被一个名叫Alex的来自伦敦的男孩搭救。当然还有他的女朋友Holly。我坐着Alex脏乱不堪的二门小车回了宿舍,路上我想GOD这男孩看起来真像天使。

      那一天的晚些时候,在我给Holly发信息表示感谢后,却意外地收到了Alex的短信,邀请我出去。我搞不懂为什么Holly明明给我的是她的手机号码,——在今后这也被证实确实是她的号码,而回信息的却是Alex。不过那天之后,Alex就改用自己的手机了,并且一直如此。

      我当然地答应了Alex的邀请,即使他的笑容不是那么甜蜜,我也不想放过一个练习口语的好机会。不过事实证明跟Alex的交往就是一连串的吃惊。

      首先,我本以为我们只是去Durham河边的某个小酒吧,谁知却是去了Newcastle。似乎Alex把他的小车略微收拾了一下,至少当我钻进车里的时候,副座上是干净的。在路上,Alex告诉我实际上我们是去参加一个CHINESE SOCIETY的活动,我才知道原来他是一名对中国文化十分感兴趣的青年,如今在Durham读二年级,主修历史,还选了一门中文课,甚至他在Newcastle的房东都是中国人。

      “不过我的中文很差,我刚刚开始学。”他用英语笑眯眯地告诉我。参加中国社团也是这学期才开始的事,所以他想如果多带几个中国朋友可能会有助于他更好地融入社团。

      所以他邀请了我。我想。

      进入酒吧,场景如我设想中一样。十来个中国年轻人和五、六个外国人,其中还包括一个韩国人和一个马来西亚人,大家用英文夹杂着中文闲聊着。Alex的金发显得尤为突出。他用非常蹩脚的中文向其他人介绍了我。

      如果说之前我还存着一点怀疑以为这会是一次约会,在酒吧里这怀疑就彻底被推翻了。Alex对我和对其他中国人没有什么不同,一样的友好、耐心、笑容甜蜜,在听我们用中文讲话时露出仔细倾听和茫然而羡慕的表情。唯一的不同可能就是他替我买了两次饮料,而其他人都是自己付帐。早就听说外国男孩不大方,除非他想和你上床。我想Alex对我的兴趣大概也就是两杯饮料那么多吧,约莫500毫升。

      活动开始于晚上8点,其实也就是聊天喝酒。在充斥暴躁音乐的英式酒吧里人们很快就喝多了。话说的越来越多但是能听见的却越来越少。我看着Alex兴奋的粉脸变红,心里有些担忧。到底晚上他还能不能送我回去呢?难道要我自己坐火车回Durham么?

      因此,当几个中国人提出要先走一步,去赶火车时,我也附和着说要跟他们一起。

      “不不,你不需要。”Alex拍着我的肩膀大声说,“你是我的客人,我会一会送你回去,在午夜之前。”

      那几个中国人似乎误会了Alex对我的心思,顺水推舟扔下了我。我看看Alex,他冲我说了句什么,然后开心地笑了起来。我不得不承认他的笑容的确很可爱。尽管他嘴里已有扑鼻的酒气,可他看起来还是那么纯良无邪。我很难拒绝他的提议。

      到10点半左右,侍者过来告诉我们再过半小时他们就要停止卖酒了,如果我们有什么需要请尽快。剩下的几个人于是又要了两打啤酒。我看得心往下沉。

      “Alex。”我不得不打断他的兴致,“我想我应该回去了。”

      “哦,不用担心。”Alex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又看看我,“你很担心是么?你真的想回去了?”

      “是的。”我点点头,略带歉意地望着他。Alex沉吟了一阵,——大概5秒钟吧,不过对英国人来说已经算是沉吟了。

      “好吧,我现在送你回去。”

      “你……你确定你能开车么?”我小心翼翼地问。

      这回Alex真正意义上地沉吟了一阵,然后他说:“好吧。这样好么,我叫我的朋友来开我的车送你回去,我和你一起离开?”

      似乎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我只能点点头。Alex给他的朋友打了个电话,告诉我一切OKAY,然后继续满意地喝他的啤酒。英国人几乎个个都喜欢喝酒,但酒量实在一般,所以一到周末晚上,总能看到NIGHT CLUB门口排起长队,街上到处是高声叫笑的喝高了的人。我不禁怀念起北京那些角落里的安静小店和让人浅斟酌饮的香茶。

      Alex的朋友过了半个小时左右终于出现,竟然也是一名黄种人,大约三十五、六的样子,在酒吧昏暗的灯光下看不清面容,只觉得面颊瘦削,眉毛很粗。

      “这是Sussy。这是丹。”Alex用中文为我们介绍。我和丹互相客气地点头微笑了一下。Alex颇不情愿地向其他人告别,最后还拎走了半打啤酒。

      去往停车场的路上,可以看见出租车站前排队等候的人们。Alex对丹用英文兴奋地说着什么,我只能听懂个别单词,实在不知其义。后来,在Alex接听另一个朋友的电话时,丹转过脸来问我:“你也在Durham读书么?”

      “对。”我点点头。因为丹看起来像是在英国很久了的样子,英文又那么好,我起初以为他是香港人或者台湾人,所以在听到他说一口非常标准的普通话时,我不禁有些惊讶。

      “你是Alex的同学?”

      “哦,不是,算是校友吧。”看到丹略显疑惑的样子,我又补充道,“我读MASTER。”

      “是吗?读什么专业?”丹也露出和Alex上次一样的吃惊表情。我已经不止一次被人误会是读本科的了,习惯了。内心里还有点高兴。

      “读法律。”

      “哦!”丹温和地笑笑,“Durham学校很好的。法学院排名很高。”

      Alex挂掉电话,在他的小车边停下来等我们。等我和丹走近,他把钥匙给了丹,自己钻到车后座上,非常惬意地坐好,又展开一个甜蜜的微笑:“丹,我们全靠你了。”

      当丹发动车子的时候,Alex又开了一罐啤酒,两眼放光地盯着窗外。在我和Alex熟识了以后,我告诉他我对他的评价:“没有喝酒的Alex是个天使,喝了酒的Alex是个白痴。”他听后哈哈大笑。然而在那个晚上,我坐在由丹驾驶的返回Durham的车上时,心里想,我和Alex之间的交往一定就到此结束了,因为今天我让他这么扫兴。

      “以前有没有来Newcastle玩过啊?”车子开上一座钢架桥的时候,丹问我。

      我摇摇头,感到有点惭愧。实际上,今天晚上所看到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是新奇的。与Durham大相径庭的繁华的Newcastle,让习惯大城市生活的我又找回点熟悉的感觉。我隔着车窗观望久违的车流、人群、灯红酒绿,忽然甚至有些希望这段路能长长地走下去。

      然而很快,我们就拐上了高速公路。丹的车开的飞快,Alex在后座上有点迷糊起来。正当我也因为失望而有些困倦的时候,丹忽然说:“你看。”

      我抬起头,不觉一惊。我们刚刚翻过一个小山坡,公路两旁,远远的低洼的平原上,一片灯海,照耀得黑夜都变成了粉红色。

      “喔,真漂亮。”我由衷地感叹,转头和丹相视一笑,顺便着意观察了他一下。他是个细长眼睛的男人,笑的时候眼角还有点上飞,脸上棱角不硬,但因为瘦,轮廓还算分明,窄窄的鼻子下面,是让人信赖的敦厚的双唇。我一时猜测起他的身份来。

      “对不起,刚才Alex说你叫Sussy是么?”丹打开一点车内音响,欢快的舞曲从广播中传出。

      我点点头:“对。你叫——丹?”

      “杨丹。”丹带着一种正在思考什么的表情,换了个频道,音乐变的舒缓,“在这边待久了,习惯了,大家都叫我丹。中文英文都一样。”

      “你来了很久了么?”

      “嗯。十几年了吧。”丹转头看看我惊异的样子,笑了笑,“我在这边读了MASTER,然后工作的。”

      我刚“哦”了一声,就发现丹两眼盯着后视镜,神色有些紧张。我回头,看见一辆警车正闪着□□跟在我们后面。丹在紧急停车带上把车停了下来,警车也跟着停下,从上面下来一位膘肥体壮的白人警官。Alex也清醒过来,坐直了身体。

      “怎么回事?”我惊疑不定地问。

      “没事,可能是例行检查,不用担心。”丹关掉音响,摇下车窗,胖警官走到近前,向车里望了望,尤其对明显有醉态的Alex和散放在车座上的啤酒审视了良久。

      “你们喝过酒么?”

      “我的朋友喝了一些,我没有。”丹平静地向他解释,“我送我的朋友和他的女朋友回家。”

      我抬头看了丹一眼,他没有看我。

      “能不能请你到我们的车上回答一两个问题?只要几分钟。”胖警官面无表情地说。丹顺从地解开安全带,临下车时还对我笑笑,说:“稍微等一下,没事的。”

      我看着警官把丹带进后面的警车,因为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事,心里很不安。Alex跟我说了句什么,推开车门也要出去,但马上就有另一位警官探出头来大声叫Alex“Stay in the car”。Alex无奈地坐回车里,看看我,我紧张的样子又让他发笑了。

      少顷,刚才那位胖警官过来把Alex也叫到了警车里去问话。10分钟后,丹和Alex一同回来了,警车随即掉头离开。

      “怎么回事?”我迫不及待地问丹。

      “没什么。刚才过ROUNDABOUT时候车有点摆,怀疑我们喝酒了,后来都解释清楚了,就没问题了。”丹调整了一下反光镜,把车发动起来,“可能刚才光顾着说话没有太专心开车。”

      剩下的旅程中,Alex因为刚才的插曲而精神起来,开始和我聊天,丹则变得非常沉默,无论我和Alex在说什么,他似乎都不感兴趣,只是专注地开车。

      Durham距离Newcastle大概有30多英里,不到半个小时我们就已经到了我的宿舍门口。我感谢了他们两个送我回来,然后钻出汽车。Alex也跟着钻了出来。

      “我可以用一下你们的洗手间么?”

      “当然。”我打开大门,给他指了路。他迈着轻快的步子走过去,沿途还吹着口哨。

      我和丹站在走廊里,有片刻的尴尬,似乎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或者是否应该就此告别。暖色的灯光照在陈旧的污迹斑斑的暗红色地毯上,一只小蜘蛛从凹凸的墙壁上爬过,一个穿着浴袍露着胸毛的美国同学从浴室里出来,看了我们一眼,漠然地走进自己的房间。

      “Alex总是像小孩子一样。”丹望着走廊的尽头,目光有点失神,心不在焉似地说。

      “是啊,挺有趣的。”我也望着同一个方向,莫名其妙地微笑,“不过……”

      丹转过脸来探询地看着我。

      “你刚才说的好象我是他的女朋友。其实我们刚刚认识,很偶然。我不是他的女朋友。”

      “我知道。刚才只是随口说的,你不会介意吧?”Alex从洗手间出来,丹对他坐了个催促的手势,然后对我笑了笑,“我认识Holly,她和Alex现在都住在我家里。”

      “你的意思是说,你是他们的房东?”我瞪大了眼睛。

      “对,在Newcastle。”在Alex快要走到近前的时候,丹一贯温和微笑的神态忽然有所改变,似乎有些难为情地低声对我说:“Sussy,如果我以后再给你打电话找你,你会介意么?”

      他的眼睛里竟然流露出莫名的惆怅,于是我只能说:“不会,当然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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