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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心字成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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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姐姐,你要的桂花...啊!”
伴随着一声惊叫,紫貂手中青花缠枝的瓷碗应声落地,摔得粉碎。碎片四溅,地上摊开一片桂花细碎的花瓣。
昔云闻声猛地转过头,有些吃惊的盯着地上碗的碎片,紫貂三步两步跑到她身边,不由分说的一把夺过她手中的东西扔到桌台上,拉过她就向门外走去。
她这才缓过神来,皱着眉使劲停下脚步:“紫貂。”
“云姐姐,你这是干什么。你要做什么,吩咐我一声就好。你...你怎么...看看你的手,成什么样子了。”紫貂也难得的皱起了眉头,小心翼翼的托起她伤痕累累的手。
昔云轻轻笑了笑,将手从紫貂的臂间抽出来:“我没事。”
见她转身复又想去拿起刀子,紫貂急忙冲上去,一把将刀子抢在手里。
昔云冲她伸出手:“就快做好了,我会小心的,拿来。”
紫貂坚定的摇头,叹道:“姐姐想吃什么,吩咐一声厨房自会预备下,为什么偏偏自己跑来做。你又没有做过饭,手弄伤了多可惜。现在已经伤成这个样子了,就该赶紧回去上药才是。”
昔云垂下眼去看向桌案上切了一半的菜,抿了抿唇角,再一次伸出手,语气坚定的不容拒绝:“拿来。”
“不给!”紫貂将刀放在身后,后退一步,撇着嘴看着昔云手上的刀伤。
“拿来。”
紫貂无奈的交出刀子,狠狠地跺了跺脚,气愤道:“姐姐不说我也猜得到是为什么,这样做不值得的。”
昔云拿过刀子,回身走到桌案边,头也不抬的切着雪莲子,只道:“方才的桂花弄撒了,你再去要一碗来。”
“姐姐!”紫貂愤愤的咬了咬唇角,一甩辫子跑了出去。
“桂花,芝麻,雪莲子,红枣,银耳,芙蓉清露,糯米...”
紫貂掰着手指头一样样清点,末了歪着头一脸茫然:“姐姐,这汤好奇怪,是叫什么花儿酪来着?”
昔云掩住口笑了笑,伸出手指点了点紫貂的额头,佯嗔道:“告诉你总记不住,桂香雪莲芙蓉羹。”
“哎呀,谁去记这样绕口的名字。”紫貂揉了揉脑袋,撇了撇唇角朝放在桌子上的好大一碗羹瞟去一眼,嘟囔道:“在厨房忙活了整整一个上午,就为了这个。姐姐,你到底放了什么好金贵东西在里头?”
“什么金贵不金贵的,不过放了几个雪莲子,安神静气,调养内息而已。”
“这还不金贵,雪莲子可是难得的好补品呢。”紫貂睁大了眼睛,顿时对桌子上那不起眼的羹刮目相看起来。
昔云只是轻轻笑了笑,拿了一个精致的琉璃缠枝碗,拿了调羹将芙蓉羹往碗里盛,便问道:“要不要给你留下一碗?”
“别了。”紫貂慌得摇摇头:“我又没有练功的时候走火入魔伤到经脉,受用不起这雪莲子。”
“鬼丫头。”昔云将琉璃碗放入食盒,盖好盖子,挎在臂间,走了两步推开屋门:“那在屋里歇着吧,好生等我回来。”
“姐姐等等!”紫貂见她要出去,一下从椅子上蹿起来,忙道:“这大日头底下走一个来回,怕你不中暑呢,罢了,我打了伞送你一趟吧。”
“不必了。”昔云摆摆手,指了指外面:“你看黄天暑日的,你好生歇着吧,我过会子就回来,总共也没有几步的路。”
“不行,你身子刚刚恢复,再要有个什么我就该死了。”紫貂边嘟囔着边打开门,随口唤了一个小丫头子来,塞给她一把油纸伞,吩咐道:“你替云护法打着伞,跟着她过去吧。”
小丫头应了声“是”,在后面打着伞,昔云提了羹走在前面,转过几处回廊和屋角,遥遥可见前方溪水上架着一座石桥,桥两旁站满了腰佩宝剑的侍女,见她上桥纷纷行礼。径直走过石桥,前方正对的就是一处套院,院子最深处是一座两层的楼,隐隐透出巍峨肃静之气。
院子门口亦站着两名侍女,腰间俱都别着武器,见到她来便忙单膝跪地,双手微拱合在胸前:“属下参见云护法。”
她点头,微微抬了手让她们起身:“教主在里面?”
侍女点点头退到一边,她提步走进院子,挥退了打伞的丫鬟,在门口顿了顿脚步,招手叫来一个小侍女,问道:“教主现在醒着么?”
“回云护法。”小侍女屈膝行了一个礼:“教主刚刚醒过来,现在屋里养着呢,您这是...”
“哦。”昔云看了一眼手上的食盒,笑了一下:“没什么,你下去吧。”
小侍女躬身退下了,昔云抬头看了一眼眼前紧闭的木门,垂下眼抿了抿唇角,提着食盒跨上了台阶,轻轻推开门,进到屋内。
“谁准你进来的!”
还未及观察风墨的状况,昔云就被一声满带怒气的低喝震得愣了愣,忙微微躬了身子:“属下见过教主。”
“罢了,现在这里不用你守着,下去吧。”风墨靠在床头,嘴唇因为内息不匀而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说了这两句,却将手放在唇边猛然咳了两声。
“教主。”昔云猛地抬起头,有些惊讶的盯着他,却见他皱了皱眉,不耐的挥挥手:“我叫你下去...”说了这一句,又咳了两下,方才渐渐缓过气来。
“教主。”昔云将食盒放在桌子上,犹豫了一下,打开了盖子,道:“属下大胆,做了一碗桂香雪莲芙蓉羹,听人说这雪莲子对调养内息最有好处的,教主还是趁热喝下吧,能恢复得快些也未可知。”
风墨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哼,你倒实实是大胆,端下去,我不喝。”
“教主...”昔云端着芙蓉羹,为难的看着他。
“让你端下去!我不...”
一声怒吼,到半路却戛然而止。
风墨转过头,视线不经意的滑过她一双细白如凝脂的手,未吼出口的话却生生咽在了喉间。
那双手,曾经水葱一般修长美丽,温软如玉,现在却布满了可怖的伤痕。
纵横交错的刀伤,斑斑点点的烫伤,一双手已经从白嫩变得微微泛红,有些地方似是还有薄薄的肿起,左手的食指上缠满了白色的绷带。
明明从未下过厨,为何要为了这碗羹...
昔云见他发证,抿了抿嘴唇,将手往袖子里缩了缩,轻声唤道:“教主,喝了吧。”
风墨坐起来,将身子转向她,缓缓伸出手,她只以为是去接那碗羹,慌忙递过去,不料却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
她有些惊讶的看着攥在手腕上的他的手,却见他将手搭在她的手腕上,那动作就像郎中在给人诊脉,顿了顿,然后视线瞥向她手中的那只碗。
风墨不说话,过了半晌,忽然将手上的力道猛地一收。
“啪――――”
手腕被捏,手指便不自觉的张开,她大睁着双眼,视线里是那只琉璃碗从手上滑下,在空中翻转着坠落。
片片碎屑飞起来,又无力的落下去,徒劳的在青石地面上敲起一阵轻响
地面上摊开一片水迹,几颗雪莲子无力的躺在其中,旁边陪衬着红枣,银耳,芝麻...
结束了...
一个上午的努力,竟就这样,结束了...
昔云垂下头,看向那被他握住的,自己的手。
指尖的刀伤,一条一条,仍泛着鲜艳的红光。手背上鼓起的烫伤,红的一片,狰狞而可怖。眼前这双伤痕累累的手,好像在嘲笑着,她的自作多情...
从未亲自下过厨,这番,只是为了让内力受损的他,喝上一碗芙蓉羹。
精心的选材,细致的准备,笨手笨脚却异常努力的制作。三伏天道,忍受着伙房里的烟熏火热,一张被火光映红了的小脸上兀自挂着大颗大颗的汗珠...
她一个上午的努力,就这样轻易的化成了满地碎渣...
换来的,只是他更加冷漠的对待...
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或者,她在他眼前,本就是个可笑的错误...
轻轻抽出被他握住的手,她一声不吭的慢慢蹲下身子,伸手去捡琉璃碗的碎片。
风墨坐在床边,面无表情的看着一块块碎片被她拾在手中,看她低垂着头,刘海垂下来盖住了眼睛,看不清此时的表情。看她拾碎片的动作极慢极慢,似乎漫长的如走过了一个世纪。看那碎片锋利的棱角,在她本已满是伤痕的双手上,肆意的加深旧有的伤口,然后染上丝丝血痕。
终于,她拾完了所有的碎片,缓缓站起身来,仍旧提了食盒,却再次抬起眼来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木然而绝望,就像腊月里四溅的冰霜。
他看着她退出去,眼里她的背影一分一分远去,最后退出屋子,吱呀一声关上木门,视线里就只剩了木门上繁复的雕花图案,精致而空虚...
知了在树叶的缝隙间嘶叫着,阳光炙热的仿佛要将大地烤熟。
池塘中几尾鲜红的鲤鱼甩着尾巴慢悠悠的游动,一池清水将它们与外界的燥热隔绝开来,越发显得恬淡与幽静。
池塘边忽然压下的黑影似乎搅破了本来的闲适,鱼儿们呼啦一下四下游窜开来,昔云提着食盒,默默地站在池塘边,低垂着视线,唇边淡漠的没有一丝弧度,不上挑,也不下压,脸上亦看不出丝毫表情。
她只是静静注视着那一池清水,许久没有动静,似乎感觉不到天气的热度。
过了半日,她忽然扬起手,将食盒提至半空,然后手一松。
“噗通!”
银白色的水花四溅开来,被阳光折射成一粒粒透明的珍珠,然后跳跃着破碎。
木制的食盒顺水飘向远方。
刘海遮盖着眼睛,看不清她的眼神,唇角却似是划过了一抹冰冷的弧度。
结束了...